“我自是不甘心,便一直在水國找她——我只知道她嫁的表哥是水國人,卻不知道是哪裡人,姓什名什我全都不知。”他悲涼的笑了笑,“她一早就預謀好的,什麼都沒有透露。她家人卻說一切是我自願,與他們無干我找了足足三年,直到洛水城鄭家的家主鄭夫人請我替她弟弟診治不育之症,我纔看到她”
洛水鄭家?
我擡頭道,“可是專事船運的那個鄭家?”
他譏諷的笑笑,“她的表哥便是那鄭夫人的弟弟我未找到他們,他們卻自己送上了門”
我無語了。
果真是天網恢恢啊。
好似沉浸在的回憶中,他慢慢的收住笑,面上出現一抹似哭似笑的表情。
我看得心裡難受,“歸師傅,你若不想說便不說了吧。”
他沒有應我,面上的神情也漸漸變得木然,“她見了我卻哭了,說是她是被她家裡逼的,她只喜歡我。我便信了,與她做了夫妻……她說她心裡喜歡我,卻是對不起她表哥的,她求我治好她表哥,說只要能爲她表哥生下一個孩兒,她便會與我私奔。可他表哥天生男丸虧損,哪裡能生得出孩兒……我便把她的避子湯換成了利於受孕的湯藥……我想着她若是有了我們的孩兒,或許看在孩子的份上,會同我走……”
我不知該說什麼了。
這個女人分明是騙他的
真喜歡他,還會說要替表哥生孩子麼?
一個人在同一處地方跌倒兩次
是他太死心眼,還是愛的太深?
他想必也不是一點不懷疑,卻還是想用孩子賭一把。
只能無奈嘆氣。
他擡頭朝我一笑,“待到孩子生下那天夜裡,我去找她,我還未開口,她卻說,她喜歡的只有她表哥——她讓我以後不要去找她……她說她給了我身子,她和我已經兩清了……”
他呵呵的笑起來,聽在我耳中卻比哭還讓人難受,我上前拉拉他的袖子,低聲道,“歸師傅,別說了,都過去了。”
他那唯一的一隻眼裡慢慢的流出淚來,“我對她說,孩子是我的,她表哥這一輩子都別想有孩兒——她竟然撲到搖籃邊要掐死孩子”
心裡一驚,轉眼想到歸離如今好好的,才慢慢定下神來,卻仍是後怕
一定不能讓歸離知道他的身世
我對自己道。
他的淚慢慢止住,自顧自的說着,“我要帶孩子走,她卻不肯,我們這邊鬧起來,卻驚動了鄭夫人——她問明原委後說,雖是她虧欠了我,我卻是傷了他們鄭家的顏面。不能讓我這樣白白帶走孩子”
我楞了楞,有些艱難的看着我,“難道師傅的眼睛不是……”
他慢慢的閉上眼睛,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我不後悔……小離是個好孩子……便是鄭夫人要我兩隻眼睛,我也不後悔……只是對不住這個孩子……有母等於無母,有父等於無父……我不配做他的爹……”
我無話可接,除了嘆氣還是隻能嘆氣。
忽又想起關鍵,我低聲問,“歸師傅,除了桑長老,歸離的身世還有誰知道?”
不能讓歸離知道他的身世
我不敢想象,若是歸離知道了他的身世,會如何?
慢慢的睜開眼,轉頭看着我欣慰一笑,“小離比我這個做爹的眼光強多了。你是個好丫頭”又淡淡笑了笑,“除了我師傅和兩個師兄,沒有人知道——除了眼睛和眉毛,小離並不似我。族裡其他人都只以爲我的眼睛是因偷取族裡的藥材而未收回診金藥錢被刑罰了……”
兩個師兄?
大師兄是桑長老,二師兄不就是族長那個老狐狸?
想到他,我便腹誹起來——明知道歸離的身世,上次居然還要那樣處置歸離
也太不講情面了吧。
這樣一想,便不放心了,“歸師傅,族長那邊該不會?”
他一愣,笑了起來,“放心——我兩個師兄人都是極好的。”
“桑師傅自然是好的,可那狐狸族長可說不清了……”我哼哼唧唧的小聲嘀咕着。
他看着我笑了笑,“二師兄於錢財上是看得重了些——不過醫族歷來的族長都是如此。不過那日,他雖是算計了你,也是有心要成全你們的,否則也不會立刻就給莫秋另結親事——不過,也是存了考驗你的心……你是天女的弟子,我們早已猜到。”說着,他的神色稍稍黯淡,“二師兄只是怕小離走了我的老路……”
我無奈苦笑——我殫精竭慮的一整夜,原來一切都在人家的算計中啊
果然是人老成精啊
“丫頭生氣了麼?”歸川看着我,帶了幾分緊張的,“這都是我們幾人的主意,小離是不知情的。”
搖搖頭,我看着他道,“沒有生氣——你們也是爲了歸離好。我如何會生氣?歸離是什麼樣的人,我自然是知道的。歸師傅放心,今夜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去的。謝謝你肯相信我。”頓了頓,又輕輕道,“以後我同歸離的第一個孩兒,會跟着他的爹爹姓的。”
他猛然擡頭,又驚又喜,又帶了些愧疚,“我說這些,並非是——”
“我明白的。”我笑了笑,“歸師傅不用說了,漓紫都明白的。”
他嘴脣顫了顫,沒有言語,只有滿面的欣慰和激動。
我微笑着朝他點了點頭。
我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意。
與兒子相守二十五年,不得相認。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只要說出這個秘密,歸離必然受到傷害。
他只能把一切藏在心裡。
若是孫子或者孫女能繼承他的姓氏,這或許是他唯一能有的慰藉了。
猶疑了片刻,我問,“那她後來如何了?”
他楞了楞反應過來我問的是歸離的娘,輕輕搖了搖頭,“自那後,我便再未見過她,只知鄭夫人並未把這事說出來,只說孩子得了急病死了,她曾……”
他還未說完,外面卻傳來了桑長老故作戲謔的聲音,“丫頭不過來陪我們兩個老頭子說說話,一會子不見便尋了來——小離,就這般捨不得麼?”
我和歸川對視一眼,他用袖口擦了擦面,我點點頭,便一起走了出去。
只見歸離微微紅臉,卻未接桑長老的話。
見我們出去,才朝我們微微一笑,又看向歸川喚了聲,“師傅。”
歸川慈愛的看着我們,“我和桑長老還有事,你們自去吧。”
歸離應了一聲,我上前拉住他的衣角,擡首一笑,“你們不是在下棋麼?怎麼出來了?”
看着我們,桑長老和歸川相視一笑,轉身進了帳篷。
他攬住我的腰,慢慢回走,“你出來這般久了,我便出來看看。清九在替我下着。”
我嘻嘻一笑,“那這局定然是個輸,清九那腦袋瓜子如何同他們幾人比得?”
“不過是局棋罷了。”他淺笑着,“你同師傅他們聊了這般久,都說了些什麼?”
心裡一緊,我眨了眨眼,強作鎮定,“也沒說什麼——先是試了藥,後來七七八八的雜說了些,也沒什麼具體的話。”
我一邊說着,一邊留心他的反應,卻見他笑了笑,“我倒羨慕你——師傅他老人家從不喜多話。我長這般大,師傅也很少同我聊天。”
心裡嘆了口氣,我笑道,“歸師傅他只是性子如此,他同我聊天也不過是因爲關心你,怕我待你不好罷了。”
他搖頭一笑,“師傅和桑師傅都是好人,桑師傅他自小便疼我,只是性子有些護短——他們沒說什麼爲難你吧?”
我莞爾一笑,“不過還是那些老話,哪裡能爲難呢?”停住腳步,我摟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在他耳旁悄聲道,“我同歸師傅說了,以後我們的第一個孩子跟爹姓——”
他慢慢擡首,眸中掠過一抹複雜的神色,“是師傅他們爲難你了吧——你爹爹若知道了,會不會……”
笑着搖頭,“不是歸師傅他們說的,是我自己提出來的——若不是歸師傅,我哪裡能有這麼好的歸離,便是跟你姓,也是我們的孩子,又什麼關係?只要讓他老人家高興便成。至於我爹爹,他那性子,應是不會在意的——”
他嘆了口氣,看了我一眼,“哪有不在意的——五國的規矩,孩子姓氏從娶不從嫁。輕柳那裡是木皇下旨的——”頓了頓,“以後他們若是能求得旨意,恐怕也是少不了的——我這裡你再答應了師傅,你爹爹面上不說,心裡恐怕也會不舒坦的。”
我楞了楞,眨了眨眼,“若是他們都那樣,我自然也不能讓你吃虧啊。”
他聽得發笑,撫着我的臉搖頭嘆息,“真是個傻丫頭。”
我嘻嘻笑着不語,他攬住我的肩,柔聲道,“回去吧。”笑了笑,“看清九下得如何了?”
一路走着,來往的兵士和醫師醫護看到我們都紛紛同我們打着招呼。
“這裡的人都挺好。”我感慨的道。
一說完,卻想到了另一個人,臉色頓時黑了黑。
他看了我一眼,嘆氣道,“他也有他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