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瀝瀝的小雨下個不停,青石板的路面在深秋的季節裡顯得格外乾淨。天空陰沉沉,一片灰色籠罩着這個郊外的小鎮。白牆黑瓦的房子外青苔遍滿牆底。房外一處涼亭可以避雨。路邊的香樟樹搖搖欲墜,地上滿是枯黃的葉子。偶爾風起吹落的雨滴,輕輕的打在沈飛的肩膀上。此時這個棱角分明且黝黑男人帶着些許沉思,他坐在涼亭下的木板凳上,一隻手順勢搭在後面的欄杆。
沈飛擡起手看了看錶,時針指向一點五十分。可他的朋友們卻一個都沒有來。
他從涼亭中走了出來,雨水滴在了深綠色的夾克上,映出了大片深色痕跡。白牆黑瓦的房子矗立在眼前,淺棕色的木藤門半掩着,沈飛推門而入。
這是一家茶館,開茶館的老闆是沈飛多年的朋友。今天天氣不好,茶館裡沒客人。沈飛走到二樓,坐在靠窗的藤椅上。放眼望去,一條細長小河像以一隻蜿蜒的蛇盤踞在不遠的地方。深秋的涼風絲絲的從窗外吹進來。
“沈隊,您朋友還沒來嗎?”一個方臉高個兒的男人走了進來。
“還沒,應該快到了,我們約在兩點”
“哦,那快了。今天你來嚐嚐我剛進的一批烏龍茶”
“好啊,嚐嚐”
方臉高個子熟練的燙壺,置茶,壺提的老高來沖茶。全部用好後,一杯熱熱的茶擺在沈飛面前。
“來,嚐嚐怎麼樣,正宗的洞頂烏龍。”
琥珀色的茶水帶着濃香,沈飛嚐了一口,味道醇厚,回甘十足。
“好茶,我記得上次來你給我喝的茶也很不錯。”
“對,你還記得吶,不過上次喝的是金萱,這次是凍頂烏龍,有差別。”
“哦,這樣啊”
“你看,這個葉子上有灰白點,邊有點捲曲,葉片中間是綠的,還有紅邊。上次喝的不是這樣,你肯定沒注意看。
“確實沒注意,你還是專家啊”
“哪能談得上專家,知道點皮毛而已,你這大偵探纔是專家呢”方臉高個大聲笑着。
“術業有專攻,咱們不同行業,我倒是羨慕你現在這樣悠閒的生活。”
一陣重重的腳步聲,一個胖子走了上來。
“沈隊,不好意思啊,太忙了,又來晚了”王樹扯着嗓子在樓梯口向窗邊嚷嚷。
“呦,你朋友來了,我先下去忙會兒”方臉高個兒站了起來,和王樹打了個照面,走下樓梯。
“沈隊,老闆是你朋友?”
“我多年的老朋友了,我偶爾會到這坐坐,來,喝茶,凍頂烏龍茶”
王樹脫下黑色西裝外套放在隔壁的座位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嗯,不錯,味道醇厚,好茶。”
“好,那咱慢慢喝”
“沈隊,今天不止喝茶吧”王樹再一次端起茶杯。
“再等等,還有朋友沒來呢,應該快到了。”
“還有人來?”
“嗯,你都認識。”
隨着一句“歡迎光臨”, 樓梯口傳來腳步聲。沈飛和王樹擡眼望去,走上來的是兩個人。一個瘦高白淨的年輕人,帶着黑框眼鏡走在前面。跟在後邊的女孩身穿墨綠色防風外套,帶着黑色的口罩。
“寧蕭可,夏薇薇?”王樹盯着樓梯口。
“沒錯。”沈飛站了起來。向兩位擡起手打着招呼“在這裡,你們一起來的啊”
王樹坐在座位上沒有動。
“剛纔在茶館門外遇到的,好久沒見,差點沒認出來呢”夏薇薇將手中的手提袋放下解釋道。
“來,蕭可,坐這邊,嚐嚐這裡的茶,味道不錯呢”沈飛招呼着寧蕭可。
“好”
“咱們都是老朋友,好久沒有一起聊天了,今天聚在一起也不容易,畢竟大家都很忙。”
“你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啊”王樹突然插嘴。
“到底賣的什麼藥,坐下來聊聊就知道了。”沈飛將座椅向後仰了仰。
“那好,開門見山,我可就直說了,沈隊既然今天請我們大家一起來聊天,不用問也知道肯定跟盛妍的死有關吧。我沒別的問題,就只想問問寧蕭可,寧先生,那300萬意外保險的事情能跟我們大家解釋一下嗎?”王樹怒目圓睜。
“意外保險?你是怎麼知道的?你調查我?”寧蕭可看着王樹激動的說。
“你甭管我調沒調查你,你今天要給我們大家一個解釋。”
“我有這個義務嗎?”
“不想解釋是吧,那你就有問題了。小妍一死,你是直接受益人吧。”
“不要血口噴人,你什麼意思啊”
眼看要打起來了,沈飛站了起來,“大家心平氣和,小妍出事,我們在坐的誰都心情不好。王樹,你別這麼說蕭可,幹嘛啊,剛剛到,火藥味這麼重。”
王樹和寧蕭可停了下來,但依然怒氣難消。
“既然我們都是朋友,又是小妍最親近的人。我們今天就把話都講開,這也是我今天邀請大家聚在一起的目的。”
“沈叔叔,那您說吧。什麼地方有疑慮我們就來一起解決。”夏薇薇在旁邊輕聲的說。
“好”
“那就先從蕭可這邊講”沈飛轉過頭盯着寧蕭可“你知道嗎?醫院已經通知我們,趙可文死了”
“趙可文死了?”寧蕭可雙手插進自己的頭髮,摘掉眼鏡,發出沉悶的哀嘆。
“什麼時間?”
“昨天醫院來的通知。”
“是我對不起她,可是我是真的沒想到啊”寧蕭可激動的捶着自己的雙腿。
“趙可文是誰?”王樹望向沈飛。
“保險公司的業務員。”
“業務員?哦,明白了,就是賣你保險的那個業務員,殺人滅口是吧”
“閉嘴”寧蕭可突然站了起來,朝王樹揮起拳頭。
“坐下”沈飛一隻手抓住蕭可的胳膊,大聲呵斥。
在這個高大黝黑的刑警面前,兩個爭論不休的人終於停了下來。
“蕭可,趙可文的死你脫離不了關係,如果沒有你的這一系列操作,這個姑娘現在還在辦公室內做着保單。雖然她是自殺,也許法律暫時不能把你歸納爲嫌疑人,但在道德層面上,你是個罪人。”
“我承認,她自殺的確跟我有關,但我的出發點是好的,我沒有想害她啊,要是早知道今天能出這樣的事情,我從一開始就不會幫她。”寧蕭可擡頭看着天花板,雙眼噙滿淚水。
“幫她?怎麼講。”
“趙可文本來就是我的一個普通病人,幾年前由於摔斷了腳踝來我們醫院就診。起初也不熟悉,後來可能因爲她作爲保險業務員的關係,習慣了介紹保險,慢慢的熟絡起來。那時我跟盛妍剛剛結婚沒多久,也的確想買一份爲自己的生活提供一份保障,就在她那裡簽了單子。”
“就是那300萬的保單吧”王樹插話進來。
“沒錯,是300萬,這有什麼可疑嗎?”蕭可盯着王樹。
“你們可以去我家看看保單,除了盛妍的300保單,我自己也有300保單,收益人是盛妍。我們當時的目的就是給對方一個保障。我愛盛妍,她也愛我。我知道她童年的不幸經歷,所以生活上多一些安全感沒錯吧。”
“接着說”
“就這樣,我和趙可文慢慢熟悉起來,她是一位特別認真勤奮的人,每天就像上了發條一樣,工作上從來不拖沓。可是就是一點我很奇怪。”
“什麼”沈飛看着他。
“她總是缺錢,每天拼了命的賺錢,好像錢就是自己的命一樣。後來慢慢的我們接觸的多了,也聽她講了一些家裡的事情。她那個吸血鬼一樣的父親,賭博欠款,山一樣外債把她壓的喘不過氣來,慢慢終於還上債後,又生病,指望她給錢看病。前段時間又讓她回家照顧好自己,讓她的弟弟讀高中。”
寧蕭可看着沈飛幾乎是懇求的說“我那時候真的因爲這個原因才讓我跟我一起投資的,我告訴她錢要賺快的話,只靠工資是不夠的,一定要投資。那時候趙可文就把錢匯給我,起初是賺了一些,我也把利潤都按時匯給她,這個你們可以查看她的賬號。可是近來行情不好,不是我一個人能控制的,所以虧了不少。她這時候又找我要錢,我自己都虧了那麼多,怎麼可能抽出錢來給她呢。而且,她投資的並不多。我也沒把這個事情放在心上。真是萬萬沒想到今天這樣的結果。”
“沈隊,我承認趙可文的死,我有責任,說實話,這些天我也爲自己做的這些荒唐的事情感到後悔,我覺得對不起她。可是盛妍,我老婆啊,我問心無愧,你們隨意去查好了,要是查到我有一丁點兒的原因,我遭天譴。”寧蕭可聲音大到近乎咆哮。淚水從臉頰兩側流了下來。
“蕭可,你先別激動”夏薇薇遞上一張紙巾。
“你們覺得300萬保險金可以抵掉一條人命是嗎?更何況是和我朝夕相處小妍,你們這樣想我,我也沒辦法。就因爲我投資失敗又是受益人?哈哈,還真是巧啊”寧蕭可語無倫次。“小妍今天死了,最傷心的應該是我,不是你們。我愛她,你們理解不了。”
“沒人說你什麼”沈飛又遞過來一張紙“快擦擦。”
“先喝茶吧,既然今天來了,把話都講清楚,把心結打開,難道不是件好事麼?”沈飛學着剛纔的方臉高個的樣子,把茶壺擡的老高,水緩緩的流下。一杯杯濃厚醇香的烏龍茶再一次被加滿。
“小妍前段時間心情有些不好,週五那天,我們本來約好到晨曦河散散心。我計劃提前兩個小時請假過去,沒曾想下午來了一個比較棘手的患者。因爲要會診,主任讓我多留一會兒,我想耽誤一陣子應該沒多大關係,就留了下來。沒曾想……”
寧蕭可低下頭。“最後一面沒見到。”
“這事不能怪你。”沈飛喝了口茶。“你說小妍心情不好是指什麼?”
“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前陣子我真的太忙,關注的不多,只是聽她說很想念外婆,留戀外婆的老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