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竹裡軒(修)

“師姐先養身子,這件事交給我就行。”

仙澤站起身,就要提劍出發。

他心下想的是擔心自家夫人的安危,不願意讓她身陷險地。花霖也是知道的,但是一股無力無用的感覺還是爬上胃囊,翻攪起一股作嘔的感覺。

就像是一個拖油瓶,被人嫌棄,還孜孜不倦想要去爭奪什麼。

這怎麼行?

“傻瓜,這麼急作甚?坐下,”花霖橫眉斥道,“你師姐我又不是什麼嬌生慣養之輩,去去又何妨?”

“可是…”

“可是什麼?”花霖把左手疊交在右手上,目光灼灼直對仙澤,“那不過是一個好牙的隱士,還能把我吃了不成。”

“但……”仙澤還是有些猶疑。

察覺到自己的面相過於兇狠了些,花霖吸了口氣緩和緩和。

即便心中有怨,也不該這樣發泄出來。

“你先別急,坐下,”花霖吐了口氣,語氣稍安,“這個時節,北山氓村正下着盲雨,就算是你去了也找不着道。不如我再養養身子,等過段時日,我倆一同前去,也好有個照應不是?”

花霖私以爲,只要再給她三個月的時間,她的身子和腿腳一定能好得比較利索起來,甚至可以跑到後山捕鳥逮兔子。再說了,那北山氓村的盲雨酸腐腥臭,或可使人中毒失明,能避開的話還是避開的好。

聽到花霖的話,仙澤頓住身形,皺着眉坐了下來:“也可,若是盲雨過後,師姐的身子沒有太大的好轉的話......”

“我就不與你一同去尋那魅牙,如何?”花霖搶了仙澤的詞。

“好。”

仙澤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就要拉着花霖去用晚膳了。

*

不知道究竟是仙山的風水好,還是這地界的仙氣濃,在這裡療養身子,簡直就是事半功十倍。

而且有件事,花霖也沒想到。這仙澤竟然跑去攛掇顧叔這位專治傷筋動骨的名醫給自己打起了方子後,自那以後,花霖的身子簡直是在以神速痊癒。

這讓花霖想了老半天,百思不得其解,遂尋了一天找上顧叔。

“顧叔,爲何晚輩到了仙山後,五年的肺病陳疾竟痊癒得這般快速?”花霖站在地裡,把鋤頭遞給顧叔,後者頭也不回地接住,吭哧吭哧地和自己的土地纏綿鬥爭。

“你這個病原本就不是什麼大問題,病了那麼久也是實屬罕見,”顧叔擦了把汗,黝黑的肌膚在陽光底下亮亮的,“要麼是有人給你的藥動了手腳,要麼就是真的倒黴。”

花霖點點頭,並認爲兩者皆有。

日子過得很快,花霖嚴格遵從醫囑,身子一日比一日好。到了後來,甚至臉上都多了點肉,不像以前乾癟癟的,摸一把上去盡是骨頭。

兩月前,花骨子也隨着仙家內門的師父出去歷練了,畢竟也是個十三歲的少年,出去長長見識沒什麼不好。身爲姐姐的花霖雖然擔心,但總歸還是要放手。

而兩人的北山氓村之行,也在如火如荼地準備着。

由於有的時候兩人商討對策會商討到半夜,一大片山莊就獨獨花霖這屋子亮了燭光,惹得仙家三爺這位好事主三天兩頭地跑去打趣他的的可愛弟弟。

“澤啊,老實告訴三哥,你倆究竟發展到哪一步了?”

“要三哥說,你們這裡找個資料那裡摸個線索,你還不如直接點,”說這話的三哥一臉壞笑,眼睛眨一眨地瘋狂示意,“真的,說不定一直接她就什麼都想起了。”

“做男人就不要這麼害羞知道不?她早就是你的妻子了,誒你在做什麼?”三哥這時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伸手挽住仙澤的肩膀,卻不想老四臉紅着,手顫抖着,從腰上拔出了劍。

“四弟,冷靜!冷靜一下!”三哥慌了,趕忙跳開身形險險躲過了仙澤揮來的劍,“哥開玩笑的,澤你別當真!別當真!”

要說修爲,仙澤可是仙門第二,也就是說在這仙山上,只有家主能打得過。

三爺認爲打不打得過無所謂,只要我跑得夠快就行。於是他一個鷂子翻身輕功飄走,走的時候還不忘對着坐在屋內看戲的花霖拋了個媚眼。

花霖:......這位哥哥老是去教壞小孩子,該怎麼治治他呢?

*

三月後,初冬,雪未來。

花霖拿着整理出來的一個小布包,裝了兩件衣物和一些自制的暗器和顧叔給的藥方子。這布包不見得有多沉,裡面卻都是些重要的物什。

天還未亮,但樹梢上已經掛出了屢屢白光,初冬的風有些乾涼,但隨着爬上來的暖陽變得溫和了許多。

仙澤着了一襲月白勁衣,已立在了山門口處,烏黑的長髮被白素髮帶高高紮起,嘴角掛着笑意,望向正走來的嬌俏美人。

那美人也是一身淡青的素色衣衫,三千青絲挽在腦後,只一根木釵斜斜瞥出一角,淡雅清麗,脫俗利落。

待到美人走近,仙澤伸出手牽她一把,上了出山的臺階,暖意濃濃:“師姐,早。”

“早,”花霖回以一笑,“下山吧。”

他們第一個目的地,是北山氓村北邊的一個琴館,名喚竹裡軒,掩映於茂密竹林,故此得名。

竹裡軒曾在五十年前名噪一時,只因其在珍藏的藏書閣中突然尋到了一車曠世琴譜,所奏之人無一不把這曲子當做絕響,恨不得綿綿撥絃,無窮無盡,至死方終。

而且這譜子也怪異得很,有的人聽罷,竟成了呆子,癡癡傻傻不知世事,只知吟唱起舞,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

是爲當時的一大奇事怪談。

可即便如此,琴客騷人還是紛至沓來,只爲一睹此曲的光彩。

這種狀況並沒有延續多長的時日。

這琴譜好似憑空出現,又在出現後二十年憑空消失,至此,仍然無人知曉它的下落,而竹裡軒也日漸式微,到如今,已然銷聲匿跡。

再翻看到顧叔的那本書,上有記:斷腸根,因歌而起,始於魅牙,終於幻夢。若食用斷腸幻夢結合之處,輕則心神不寧,重則魂思入九轉輪迴,生難死苦。

花霖總覺得,魅牙的歌,或許和竹裡館這擾人神智的琴曲有些關係——這兩者都有蠱惑神魂的作用。

再者,直接尋找魅牙的法子也不可取。一來在短時間內不一定能尋到,二來不知那魅牙道行深淺,萬一着了道,兩人都逃不了。

花霖可不希望自己和那小郎君就爲了個幻夢草,把這吃菜喝酒用的牙弄沒了。

下了山後,兩人騎着兩匹赤紅快馬,一路披星斬月,十日後,按照地圖的指向尋到了竹裡館的所處地段。

還未進林,兩人便看到那竹林裡煙霧繚繞,於是決定先在外面歇息片刻。

這竹林外雖不見得有什麼高大的樹木,卻也隱約可見幾處良田,方纔在路上還能看到一兩匹外來的牛車,想來這裡也不是什麼與世隔絕的地方。

這放眼過去的煙火氣,把一旁水霧漫漫的竹林襯得有幾分詭譎。

兩人正分着乾糧,後面竹林裡走出一位樵夫,一頭的露溼,還挑着兩扁擔木料。

這木料看上去和木柴頗有些不同,精實許多,長相怪異,一看就不像是那種燒柴用的木頭。

不知這位樵夫是背的東西太多了,還是其他什麼原因,他路過花霖旁邊時竟不小心滑倒了。那一籃筐的木料就這麼砸在花霖身上,仙澤氣得非要和樵夫把這木料買下來一把火燒了。

花霖見狀,趕緊把仙澤拉住,附在他耳邊,小聲:“這位樵夫剛從林裡出來,說不準能問點關於竹裡軒的東西,而且剛剛那木料輕飄飄的,砸着也不疼。”

其實一點都不輕飄飄,幾乎和鐵塊一般沉。

不過,仙澤怎麼會輕易放過樵夫,他從懷裡掏出幾大塊銀子非要把這木料買下來燒了解恨。

花霖看着這銀子,一陣肉疼。

當然,樵夫拿了銀子也很開心,很樂意地把木料交給了他們。於是這堆木料就在花霖心疼的目光下,降了身份變成木柴,化作了烤兔的火光。

竹子和木柴都可以烤兔子,可你非要用木料,這算個什麼事?

這位樵夫坐在一旁,還很開心地烤兔子,一邊烤一邊叨叨:“今個兒進竹林,琴音嫋嫋,要我說,這竹裡軒肯定還在哩,兩位客人打遠方來的吧,可沒白跑這一趟哩。”

這話聽着有些奇怪,卻找不出哪裡奇怪。

吃了烤兔,折了銀子,兩人告別樵夫,進了竹林。

這竹林似乎沒什麼人跡,除了那位樵夫,一路上沒看到一個活人。倒是景緻還算不錯。青蔥翠綠的斑竹合着薄霧,特殊的潮溼泥土捲起帶了點竹葉腐味的清香,潤着鼻腔,很是舒服。

可是,奇怪,他倆已經在竹林裡走了約有大半日,怎麼還不見竹裡軒的蹤影?

花霖立在自己半個鐘頭前畫在竹幹上的記號下面看着,一手撐着腦袋,皺着眉頭。

“師姐,這地圖會不會出了錯?”仙澤在一旁拿着地圖辨認着方位時辰,“你看,前面不遠的地方就應該是竹裡軒,不至於走了這麼長時間。”

“地圖應該沒錯,你也沒錯,”花霖拍了拍手收回視線,朝仙澤走去,“錯就錯在,我們來的時候根本沒有想過,如果這裡的主人不歡迎我們這種不速之客,我們該怎麼辦?”

說罷,花霖拍拍仙澤的肩頭,朝那竹子上的標記指了指,繼續說道:“師弟啊,我們這是中了迷魂陣,鬼打牆了。”

聽了這話,只見仙澤嗖得一下騰空了去,花霖只感覺旁邊一陣風飄過,還帶着幾篇竹葉翻飛了一下。

不過如今的她已經沒有最開始那麼驚訝着急了。

這傢伙總是這樣一聲不吭虎來虎去的性子,急雖急了點,但也沒出過什麼大問題。

還沒一柱香的功夫,仙澤就從上面下來了,面色並不凝重,只是胸口微微起伏帶了輕喘:“是隻樹精,在作怪。”

“樹精?”

“對,沒想到這種地方也能有樹精,”仙澤拍了拍袖口,“已經被我搞定了。”

“搞定了?”

“嗯,”仙澤再次拿起了地圖,“我們打了一架,他輸了,願意放我們走。”

嗯…還好還好,沒有殺生。花霖鬆了一口氣。

迷霧散去後,兩人很快就找到了竹裡軒。

只是這竹裡軒裡裡外外毫無聲響,宛若一座墳陵,和那樵夫口中“琴聲嫋嫋”沒有一絲相似的跡象。

反倒是一片死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