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澤不要命地腿一蹬一跳,趕緊衝過去抱住了正在下墜的花霖。
要說這臺階距離石地還有十七八尺的高距,這麼一跌,可不得了。
仙澤用自己的身體作肉墊,把花霖摁在懷裡護得死死的,毫不關心自己跌落會怎麼樣。落地時他的背部一陣鈍痛,好在還能站起來,沒有傷到脊柱,應該只是肌肉拉傷。
於是他趕緊騰出一隻手臂,把自己撐起來,然後橫抱着花霖就往房間裡跑去。
腰間的肌肉扯得血肉攪在了一塊,這一路他疼得滿頭是汗。
“四弟!我來扛她吧,你受傷了。”耳旁是大哥的聲音,正焦急地跟在他身後。
“不用,快去找醫師,”仙澤看了眼懷中緊皺着眉頭冒着虛汗的人兒,搖了搖頭:“我沒事。”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倔,喂,老三,快去把顧叔也喊來。”大哥只得朝着老三喊道。
好好的大婚就這麼鬧作了一團,後面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張望着。
就像是身旁的吵鬧似乎與自己並不相關,仙澤跌跌撞撞地跑到臥房,放輕了手腳,緩緩地把懷裡的花霖放到榻上。
這是比自己心尖血還要重要的東西。
他哆嗦着脣,緊緊握住花霖的手,素白的手指冰涼冰涼的,惹人心碎般的疼。
“師姐,師姐,”仙澤喘着氣,想要安慰着說些什麼,可是心就像被揪住一般,窒息到整個胸廓都在生疼,“醫師就要來了,師姐千萬堅持住!”
花霖的呼吸越加薄弱,胸腔裡似乎發出了抽風箱的聲音。不過,好在醫師已經提了藥箱,匆匆走了進來。
仙澤這才略微鬆了口氣,乖巧站到旁邊,給醫師讓出調療的位置。這時,腰間的刺痛變得愈加清晰起來,但他無心顧及這些。
醫師皺着眉摸了脈,很快,他迅速打開一旁的藥箱,解開扎針的黃皮袋子,就要行鍼走穴。
“醫師,她現在怎麼樣?”仙澤沒忍住,插嘴道,“她不能有事。”
醫師微微點頭:“夫人的氣息微弱,好在還來得及,在下一定盡力救治夫人。”而後身心又投入到手裡的動作上。
仙澤擔憂着他的師姐,衆人擔憂着仙澤,卻又不敢上前——一怕擾了醫師,二怕惹了這位爺。
這牛犢子要是急得發狠了,可是不要命的。
過了將近一個時辰,花霖突然開始劇烈咳嗽,直到一口污血被咳了出來,呼吸這才變得平穩,但還是沒有解除昏迷狀態。
“淤血排了出來,夫人的情況就穩定了,”醫師收了針,袖子靠近額頭揩了揩汗,“我下去寫個方子,夫人以前的方子不能再用了。”
仙澤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對着因爲聚精會神施針而出了一身汗的醫師躬身:“多謝。”
“四爺不必如此,這是醫師的本職,”醫師也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夫人已經暫時脫離危險了,但是以後,千萬莫要讓她再飲酒。”
“是,是。”仙澤連忙點頭,像個做了錯事的小孩。
醫師頷首,連忙離去。仙澤正準備走近榻邊坐下,結果被人抓住了手臂。是站在一旁的顧叔,他大步走了出來,一把拽住仙澤就把他往隔間裡帶。
“走了走了,一會兒再來陪你的夫人。你看看你腰上的傷,真想落下病根?”說着,他還壞心眼地伸手戳了下仙澤的腰窩,一股酥酥麻麻的疼衝上頭皮。
顧叔是天下三大名醫之一,擅長易經動骨的傷,就是手段有些殘忍,哪怕是再英雄好漢的病人,也逃不過暈倒休克在挫骨捽灰的疼痛中。
他擰着眉頭,按了按仙澤的背部,氣得連胡茬都在抖:“你個死娃娃,都二十多歲了還做這麼莽的事,不要你的修煉了?”
仙澤腦袋埋進被子裡,悶悶地不說話。
“這次看你爹要怎麼收拾你,”顧叔毫不留情地下了手,爲仙澤先舒緩經絡,“你爹不過是去了趟黃山,才一個月,你就把這個女人娶了回來,你那兩個呆在這裡的哥哥也不攔你。”
“再不娶她,師姐就要嫁給別人了。”仙澤委屈得很。
顧叔聽了這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要嫁人與你有多大關係,說不定她都不認識你。”
仙澤不說話了,好似在生悶氣,也不知道在生誰的氣。
“忍着點。”顧叔的手捱上仙澤腰上的筋骨,開始發力,
很疼,仙澤攥着拳頭強忍着,雙手被攥出了血痕,而且腰窩附近的肌肉也是一片火辣辣的痛。
太疼了,疼得他頭皮抽搐。
可是必須保持清醒!顧叔曾和自己說起過,只要用自己發動內力修復經絡,加上顧叔的醫技,會比常人恢復得更快些。
估摸着過了有一柱香的時間,剛剛有所好轉,仙澤就按耐不住了,立馬就想要往花霖的房間跑。
可剛坐起身,父親的聲音就從外面傳來。
“澤,我想和你談談,收拾一下,來大堂。”
說罷,父親便走了。
仙澤皺着眉,已經猜到等待他的是什麼,趕緊跑到了花霖的榻前看了兩眼,而後纔不舍地匆匆前往大堂。
兩位哥哥也跟着他,生怕幼弟做出什麼過於出格的事情。
三哥兩手揣在袖子裡,小跑着跟在仙澤的後面:“四弟,一會兒記得把態度放低一些,別再這麼忤逆父親了。”
大哥直接把手搭在仙澤的肩上:“老四啊,聽哥一句勸,認個錯就完事了,父親也不會把你娘子直接休了不是?”
仙澤聽到哥哥的勸導,認真想了想,問道:“那兩,兩位哥哥,你們說我,我能打過父親嗎?”
兩位哥哥齊齊扶額,這是個什麼破弟弟啊!
仙家大堂,肅穆,寂靜。
最高的石臺上端坐着一個男人,暗紅色的深衣一絲不苟地從肩膀貼到地上,細長漂亮的眼睛帶着眼尾的上翹,在端莊溫潤的臉上平添了一抹媚氣。
這是仙家家主,也是仙澤的生父。
他的第四子仙澤正跪立在大堂中央,抿着脣,倔強得很。
在過去的大約整整一柱香的時間裡,大堂只有幾個人微弱的呼吸聲。
“澤,你可知道你究竟做了什麼?”
家主緩緩開口。
仙澤還沒來得及說話,就有人搶了他的先。
“父親,四弟也是一片癡心,”大哥是急性子,沒忍耐住,出言幫忙辯解道,“請父親不要過於責罰,這也,也算是情有可原。”
“你不必爲他說辭,”家主看上去也不惱,只是微微責備,“老大啊,你什麼時候才能學會平心靜氣?”
“父親教訓的是,”大哥低了低頭,“可是四弟他。”
坐在他旁邊的老三見情況不對,趕緊抓住他的袖子,皺着眉頭,搖了搖頭。
“哎。”大哥重重地嘆了口氣,也不再說話了。
大堂就此重歸於靜。
“師姐她沒有錯,”半晌,仙澤搖了搖頭,神色堅定,“我會幫她找出病因和真相。”
“當年的事,鐵證如山,你的這個…師姐,怎麼就沒有錯了?”
“那件事原本就是蠱王做的,和師姐沒有關係。”
“蠱王早在十年前就灰飛煙滅,澤,你怎麼還學不會明辨是非?”家主有些惱了,“還是說,你在爲了這個女人找藉口?”
“父親,請給兒子一個機會。”
仙澤的聲音不大,卻很堅定。
家主眼神裡似有閃爍,眸底深沉,又嘆了口氣:“但你知道,我們仙家從不養廢人。”
“是。”
“既然你選擇了和此女同心同德,我也無話可說,只是有朝一日她若廢了,無論有沒有子女,你都不再是我仙家的人,明白嗎?”
“明白。”仙澤想也沒想地答道。
“好,”家主神色變得有些哀婉,“只希望你不要辜負了你的母親。現如今花霖嫁入我仙家聲勢浩大,門下的幾個世家恐怕要生事端,這件事因你而起,也必須因你而結,我給你半個月的時間,如何?”
“是,兒子一定會好好處理。”
“還有,那位醫師告訴我,按照現在的情況,你的美嬌娘活不過一年,如果這一年裡你想不出法子救她,可能…”家主欲言又止,還是不忍,“你要記住,金丹一損,便再無飛昇的可能。”
話外之意,仙澤再無機會和哥哥們同臺較量,爭奪家主的位子。
“是,兒子記下了。”仙澤的眼神有些波動。
“下去吧。”
家主擺擺手,對自己執拗的小兒子有些無可奈何,拂袖起身。
“是,澤告退。”
仙家,最富有盛名的人界大族之一,歷代掌門人無論年歲如何,最終都會飛昇,是爲一大傳奇。而如今的家主就在飛昇的邊緣,最多在十年內就能成功,在此期間,出不得差池。
花霖,就是一個隱患。
而如今,她似乎陷入了夢魘,淡粉色的嘴脣微微顫抖着,想要說些什麼,嗓子裡卻像被什麼卡住了,沒能發出聲音。
她躺着,魂思卻不在體內。
那是一個很冷的地方,連身體內的鮮血都要被凝住了,但是危險還在接近。在花霖身後,有一座鮮血凝成的冰山,在白兮兮的日光下反射着紅光。
這是蠱城的標配。
蠱城,顧名思義,形似一個大的蠱碗,中間是一個圓形的盆地,四周是上翹的冰山——自古以來,只要誤入此地,神仙難救。多少或不小心,或聞名前來的先人想盡辦法都沒辦法出來,兩邊的冰山也就此被鮮血染成了紅色。
花霖就在這裡躺着,周身是一片寒涼,自己卻睜不開眼,好像有這麼東西粘膩着,覆在臉上。
周圍一個人都沒有,花霖應該是最後一個生還者,但是她卻沒有絲毫的記憶,只是覺得難受,就好像全身的骨頭錯了位,卻因爲凍僵了,痛覺沒有特別明顯。
朦朧中,有人在喊她,一聲比一聲更響,由遠及近,從頭到腳,焦灼而不安。
雖然看不見是誰,但是花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雙眼睛,一雙充滿了關切,急迫的眼睛。
這究竟是誰?
好像是她的郎君。
不,她的郎君不會有這樣的眼神,那樣冷淡的一個人,不可能有這樣熱熾的眼神和這般焦灼的話語。
來人喊得太久,嗓子似乎啞了。他的雙臂環住花霖,似乎想用自己的體熱溫暖這具冰雕似的軀體,可沒有絲毫的作用。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有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冰得有些發燙。那人正用力地想要將自己拉出去,但背部似乎凍上了冰層,沒有絲毫的動靜。
花霖的記憶被損壞了不少,就此時此刻,她甚至記不起自己的名字,也記不起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就像有東西故意刪掉了那些畫面。
“師姐,你怎麼還不醒啊,”耳邊炸響了一個熟悉喊聲,“師姐...師姐...”
神思被這軟軟糯糯的聲音拉回了現實,看樣子,她又再次和自己的夢魘相遇了。這一次,眼皮不再粘膩,花霖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張大臉。
這張大臉是屬於郎君的,好像後者因爲沒有睡好,氣色很差,眼底有些青紫,瞳孔裡也全是紅絲。
“郎君。”花霖勉強笑了笑。
“師姐你終於醒了,”郎君的動作有些慌亂,“師…師姐,你還記得我嗎?”
還有些可愛。
花霖努力想了想,主母似乎提到過,他們曾經是同門,既然郎君一直念着師姐,那自己也當喊一句師弟不是。
“你是……小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