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塵的傷寒第二日醒來時已經大好,不待寇珠她們前來,便自己爬起了牀,站在窗前神清氣爽的活動了一下腰身,覓塵快步往殿外走,剛到門口就聽見寇珠和碧梅在遠處的廊下嘀嘀咕咕地說着什麼。覓塵詫異,平日這兩個丫頭生怕打擾她休息,一離近這邊就安靜得很呢,今日這是怎麼了……覓塵緩步走出屋,兩人便忙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郡主今日好多了嗎?怎麼就起來了?”寇珠見覓塵面色紅潤,開心道。
“嗯,已經好了,你們在說什麼呢?準備用膳吧,一會兒去樂府臺看看。”覓塵吩咐着,伸了個懶腰,扭扭身子,正想就地彎腰軋軋腿卻見碧梅一臉驚奇地看着自己,便尷尬一笑訕訕收了動作。
“郡主,我們在說蓮妃娘娘的事呢,昨晚三更宮裡出大事了。”
寇珠的話尚未說完,碧梅就將她打斷急急道:“蓮妃娘娘昨晚死了,今天皇上大怒,下旨斬了錦萱宮的所有宮女太監,奴婢早上去錦萱宮那邊看了,哭喊聲一片,好嚇人啊。現在錦萱宮怕是已經血流成河了,以後奴婢再也不敢往那邊去了……”
覓塵一愣,想起前日自己還被宣到錦萱宮給蓮妃看病,那宮中熱鬧糜繁,宮女太監來來去去的,現在竟是全都沒了嗎?就在前日那蓮妃還依偎在海清帝的懷裡,兩人還那般恩愛,只一天錦萱宮怎麼就成了一座死宮……那麼多的鮮活生命說砍頭竟就全砍了,覓塵生生打了個冷顫,心情也陰霾了下來,第一反應就是太子河蓮妃的事情東窗事發了。
“怎麼回事啊?”蹙眉問着碧梅,覓塵第一次感覺到了這皇宮的殘酷血腥。
“奴婢聽說蓮妃娘娘竟然和內廷侍衛私通,昨天晚上還打算一起偷偷出宮的。太醫院每日都將廢藥茬用大木桶拉出宮處理,兩人昨日就躲在太醫院的木桶裡,結果在南門被抓了個正着。那侍衛竟然還反抗拉着娘娘抵抗呢,結果當場兩人就被亂箭射死在了樂翼門,聽說後來在錦萱宮發現了那侍衛寫給蓮妃娘娘的信,蓮妃娘娘的大宮女也招供了呢。”碧梅說着,臉色有些後怕,還不時的左右看看。
“奴婢聽說昨晚皇上得知這事兒,氣急攻心,都吐血了,今日早朝都沒上呢。皇后娘娘下旨不讓宮人將這事到處傳揚,誰談及這事,要殺頭的。”寇珠蹙眉說着,想起錦萱宮的那些宮女太監,臉色蒼白了下來。這些年蓮妃獨寵後宮,皇帝幾乎一個月有半數都是呆在錦萱宮,那宮裡的宮女太監不知是別的宮裡的多少倍,數百人眨眼功夫就全沒了……
覓塵聽見寇珠說蓮妃私通侍衛,先是一愣,接着便明白了事情的大致,怕是太子殺人滅口的手段。那蓮妃是皇上的寵妃,就算是和侍衛在出宮的木桶中被發現,那也該送由皇上處決,怎麼會在月翼門橫死,不是有人支持安排,守門的侍衛怎會如此大膽行事。那日她情急之下說出自己知道露清丸的事情,心裡就想太子定會對蓮妃做些什麼,卻不想他會這麼狠決,只相隔一天蓮妃便命喪黃泉。覓塵嘆息,心中澀澀的,她並非同情那蓮妃,只是覺得她那般愛着歸海莫旭,結果換了這麼個下場,不免心生惻然。
“既然皇后娘娘下了旨,這事你們就別再提起了,免得惹禍上身。準備膳食吧,一會兒寇珠隨我去樂府臺。”覓塵吩咐完便回身進屋,莫名覺得宮中多了一股血腥味,讓人難受。宮中出了這等醜聞,真不知道還會有多少無辜的生命受到牽連呢。
覓塵的胃口明顯也受到了影響,匆匆扒拉了兩口便沒興致地放下了碗筷。前往樂府臺的路上覓塵明顯感到了後宮的沉悶氣氛,往日路上總能見幾個太監宮女聊天嬉戲,今日一路竟是半個人影也沒見到,這個後宮冷冷清清,連樹上的小鳥似乎都感覺到了這份壓抑,屏息沉默着。
覓塵到樂府臺的時候,幾個身姿招展的舞女倒是嘻嘻哈哈奔跑玩鬧着。後宮和前庭倒似兩個毫無關聯的所在,後宮的沉悶對着前庭仿似沒有任何影響,一個女人的生死,哪怕是尊貴如蓮妃在這前庭也變得微不足道了起來。
“你們說等等郡主會讓我們早些休息嗎?”一個紅衣高個的女子滿臉期待地道。
“哈哈,我說會的,只要我們練得好,郡主定早早就讓咱們散了,倘若不讓休息,我就偷偷跑去看。”另一個紅衣女子咯咯一笑,拉着身旁的綠衣女子神秘道。
“說這樣的話也不害臊,真真不怕羞。”
“那有什麼,難道你們不是這麼想的?”
覓塵走進,便聽見那幾個嬉鬧的舞女一言一語的說着,臉上還帶着嬌羞的笑,陽光下明媚亮眼,覓塵低沉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上前笑道。
“你們這是揹着本郡主要偷着去看什麼啊?”
幾人一聽紛紛轉身,見覓塵就站在他們身後均是嚇了一跳,急急跪下行禮,面色緊張。
“起來吧,這是怎麼了?本郡主會吃人不成?起來老實回答問題。”覓塵上前扶起一紅衣女子,笑着說。
幾個姑娘起身,見覓塵面色和善,卻還是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那個方纔言辭大膽的姑娘上前一步,略微施禮道。
“每年的今日巳時正點皇上都會在正清殿召見新科狀元,我們……”
少女的話只說了一半,便嬌羞地低下了頭,幾個女子都是臉色暈紅,含羞動人。
覓塵見她們的表情,輕輕一笑,心中瞭然。往正清殿可不就要從這樂府臺的前面經過嘛,感情幾個小妮子是要偷着瞄瞄狀元郎呢,少女懷春總是夢啊。
“這樣啊,那你們就好好給我練舞,練得好了,本郡主就早早地散場,你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去。練得不好,就別怨本郡主礙你們的事了,我定專門讓寇珠看着你們,你們幾個想去哪裡都不成。”
“是,我們這就去好好練習區。”幾個姑娘一聽,都樂了,知道覓塵這就是同意了,紛紛行禮,呼啦啦地跑出很遠。
覓塵搖頭輕笑,看向天幕的湛藍,不由就想起了歸海莫燼,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可有一樣在想着她……
巳時初刻覓塵便吩咐可以散了,姑娘們雀躍不已的樣子,令覓塵也開心了起來。出了樂府臺略一猶豫轉身往麟陽四所的方向而去。歸海莫湛這兩日一直都在那裡休息,沒有回府,聽說病得蠻嚴重,她雖然心想他是謊報病情,可還是心裡有些擔心,畢竟那天晚上他陪自己泡了那麼久的冰水,說不好是真的病了。
轉了個彎,比那件顧風亮帶着三個年輕人往這邊兒而來,看衣着服飾正是樂府臺姑娘們等着的金科三秀。覓塵正想快走幾步避過他們,那顧風亮卻已經看到了她,竟笑着小跑了過來。
“郡主安好,微臣前日聽聞郡主得了風寒正憂心呢。”
“偶染風寒,已經無妨了,勞煩大人了。”覓塵笑道,這顧風亮因着一直在樂府臺協助她排演封禪舞蹈,兩人倒是熟絡,這兩日歸海莫湛病倒,他這禮部侍郎才從樂府臺調回禮部,看來正忙春闈的事情呢。
這時候顧風亮帶着的三人已是也到了近前,覓塵瞟了一眼卻是嚇了一跳,三人竟有兩人是她認識的。一個是在北舞渡見到的儒學大家謝銘晦,看那身上的紅袍定是金科狀元公無疑了,還有一個便是那是錦悅樓的藍明遠。
“無妨了便好,但願王爺的傷寒也能早早好起來……”顧風亮自言自語道,面上淨是擔憂。
覓塵自然知道他指的王爺是誰,見他面上表情,心裡一突,不免爲歸海莫湛擔憂了起來,難道他真的得了傷寒重症……
“大人還是快去正清殿吧,聖上這會兒怕是還等着您呢。”
“哦,是,是。多謝郡主提醒,微臣聽說今日聖上心情不好,好像後宮出了什麼事,不知郡主……”顧風亮探尋地看向覓塵,神色慌然。
“大人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皇上聖明,豈會受情緒影響聖斷。至於後宮之事,大人還是莫要打聽了,有時候知道的多並不代表就好了,大人說是不是?”覓塵輕笑道,微微側目避過了兩道探究夫人目光,從剛剛那謝銘晦過來,就一直盯着自己看,他認出她是那個女扮男裝氣得他昏厥的人了嗎?
“是,是。郡主說的是,那微臣這就過去了,恭送郡主先行。”顧風亮一突,看向面前的不清塵郡主,但覺那美麗的容顏上帶着的清貴,竟讓他不敢直視,忙匆匆說着,躬身讓道。
覓塵輕輕點頭,從幾人面前緩步走過,好似瞥見了藍明遠蒼白而恍惚的面容,看來他是認出了自己……這樣也罷,早日斷了他的念想也是件好事。覓塵想着,便加快了步子,幾步就轉過了廊回。
“顧大人,剛剛的是……”紫色朝服的新科探花上前一步問着顧風亮,面上還帶着些恍然,俺般風采,真是天人之姿了。今日得見,他蘇樑緋不枉癡活着一世了。
“哦,那就是清塵郡主,咱海天第一美女靖恪公主的女兒,左相戴世鉅的千金,在聖上萬壽節宮宴上以一人之力力挫南翼衆才俊的就是這位清塵郡主,風華絕代啊。”顧風亮感嘆道,滿臉的崇敬。
“原來她就是清塵郡主,難怪,難怪……”蘇樑緋也感嘆着,轉身去看,可那回廊下哪裡還有那抹碧綠的身影,可是那回廊卻似乎因爲她剛剛的出現而變得異常美好了起來。
而此時的謝銘晦卻是擰緊了眉頭,總覺得剛剛的清塵郡主很面熟,可是卻怎麼都想不起來在哪裡見到過呢,那般的風采,倘若見過必是過目不忘啊,那麼該是沒有見過嗎……
藍明遠此時卻是僵直了身子,再也移動不了一步了,剛剛他擡頭看見她時還以爲是幻覺,那渺然如月華般清麗的身影不知在自己的夢中出現過多少次,他豈會不識得,他總算看到了她的面容,她果真很美很美,自己無法想象的美,可是這美卻像一根刺現在在扎的他滿心淌血……
她的動作總算那麼高貴那麼典雅,他本來以爲她只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他甚至私心地希望她只是落魄的需要自己拋頭露面掙錢養家餬口普通人家的女兒,他以爲自己考上的榜眼以後出侯入相終於可以像她吐露自己的愛慕了,他已經想好下次再見道她一定問清楚她的家府不日就前去提親,今日他終於見到她了,卻是如此……
原來一直都是自己癡心妄想……剛剛她站在高高的臺閣上,一身碧色描銀花的淡色春衫,那長長地裙襬如同雪月光華般流動輕瀉於地,那烏黑的長髮沿着頸部優美的弧線如同瀑布一般的滑下,盈盈而立,人不勝衣,如同碧潭寒水之中盛開了的一朵精緻的玉蘭花。那樣子那麼美,那麼聖潔,那麼高貴,卻讓他清楚的認識到,她和他從來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是主子,而自己就算再努力,也不過是臣子罷了……
藍明遠恍惚回頭,只覺陽光耀眼地他頭疼目眩,竟突然覺得有些站不穩,左右搖晃了兩下。
“明遠你怎麼了這是?怎麼面色這麼不好?”謝銘晦見旁邊的藍明遠面色蒼白,身體竟搖晃了起來趕緊扶住他的手臂,急急問道。
藍明遠似乎這纔回過神來,對上他關切的眼神,微微扯開一個苦澀的笑:“沒事,可能馬上要見聖上了,我有些緊張,謝兄,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