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海莫燼只在清萍居呆了片刻便匆匆離去,覓塵用了些膳食,眼見細雨如織,不免暗道天公不美。偏偏要在水玉軒開張時下雨,着實讓人煩躁。
想起方纔在慕王府聽到的一席話,還有歸海莫燼剛剛說起的關於水災的事情。一時間只覺心生煩悶,意無法平靜。
她索性便又登上了馬車,吩咐一聲,車駕便向水玉軒而去。
臨到水玉軒已是天幕微沉,軒門早已高高掛起了大紅燈籠,燈影搖曳,照着洞開的大門,隱約可見水精珠簾後華燈敞亮,客了隨動。
她微微詫異,不想天色已沉意還有客人,望着廊前的幾駕小轎和幾批僕人不免暗自一樂。她撩袍跳下馬車,舉步而入。
眼見昨日擺上貨架的首飾和器物意有不少已經售掉,沿有幾個貴婦在裡堂挑選首飾,她眉宇一亮,已有幾個講解水精的姑娘圍了上來。
“沐公子來了,今日生意好的不得了,公子都沒看到。”
“是啊,前面大街都被車駕堵了呢。”
……
“客人還在呢,都散了。”蕭青遠遠見覓塵被幾個姑娘圍着,忙一面揮喝着,一面迎了上來。
蕭青乃是這水玉軒的掌櫃,是蕭家老奴,平日又素來嚴厲,幾個姑娘甚爲懼怕他,被他一喝趕忙退開。
“少東家在裡面,沐公子請隨老奴來。”
蕭青躬身請覓塵上了二樓,剛走至二樓梯口中,蕭瀲晨便笑着打簾從裡屋迎了出來。
“天這般,怎麼這會兒了還過來?”蕭瀲晨覓塵烏髮略含溼意從樓下而來,不免微微揚聲。
“安置炭盆,弄些熱水來。”
他衝覓塵身後蕭青吩咐着,忙將覓塵引進屋中。
覓塵笑着在靠窗矮凳上坐下,見他慌着去倒水卻是一笑:“我閒着也是閒着便過來看看,不來總也放心不下,蕭大哥別忙了,我哪有那麼嬌氣?”
蕭瀲晨將熱茶捧上,退身在書案後落座:“你可是我的小財神爺,得好好照顧纔是。”
覓塵淡笑飲了一口茶,漸感暖意這纔看向蕭瀲晨:“我看今日生意蠻好的樣子,恭喜蕭大哥哦,開張大吉。”
“同喜同喜。今日水玉軒的場景塵兒沒能看着卻爲遺憾,我準備吩咐下去,讓蕭柏他們加緊開採,在海天幾大城擇了合適的輔子,早日盤下來,趁熱打鐵。”
覓塵見他笑容宴宴,也跟着高興,侍女奉上熱水,她敷了臉,捧着暖手爐笑道:“蕭大哥也莫急,俗話說物以稀爲貴,開採的多了也未必就好。”
蕭瀲晨眉宇一挑,輕聲而笑,話語頗有幾分讚許。
“倒是蕭某急功近利了。”
兩人又談了會兒開分店以及給員工分紅的事,待外面開色黑沉,蕭瀲晨才意猶未盡地起身。
“天不早了,我送你下去吧,晚上風涼,把這件錦裘披上。”他說着便從衣架上拿下那件珍珠白的輕裘,輕輕披在了覓塵的脖間。
覓塵見他低頭繫着領帶,心一顫便想到了大哥,險些落淚。
蕭瀲晨感覺到她那一動,擡頭正見她目有淚光,微微一怔後又輕笑。
“可是想你哥哥了?”
覓塵輕輕搖頭:“也不知大哥如今怎樣了,金秋八月,去年這時候雲諾已經進門,大哥那時候意氣英發,每日都很歡喜。”
“放心吧,你大哥他吉人自有天相,要是簡答我爲他難過,心裡也不會好受的。”
覓塵見蕭瀲晨眸光含暖,她微笑點頭:“謝謝你,蕭大哥。”
蕭瀲晨但笑不語,打前引路,兩人出了房門,覓塵突然想起今日竟拍的事,便回頭部着。
“對了,今日那幾件竟拍的水精飾品效果怎麼樣啊?“
她精心設計了幾樣首飾,還有一套水精鑲嵌的冬裙,雕工和水精成色都是極好,心裡着實捨不得和那些一般的首飾放在一起賣,所以就建議用來做開張的鎮店之寶,還建議用拍賣的法子出售。此刻從樓梯看到大堂中的高臺纔想起這事。
蕭瀲晨微微一愣,法步停頓,猶豫片刻才詢問道:“塵兒,再十八日可是你的生辰?“
覓塵一愣,心中掐算了時間,可不正是。想起去年及笄的情景,她目有哀傷,轉眼便是一年了……
收拾心情,擡頭不解:“是啊,怎麼了?“
蕭瀲晨輕笑:“那件水晶雪融裘被肇王的人以五千兩者黃金拍得,那以飛羽落珠釵塵兒猜猜是何人拍得?“
覓塵乍一聽到肇王卻是一愣,心頭又想起方纔歸海莫燼說的事,只不在意地反問:“誰啊?“
蕭瀲晨見覓塵心不在焉也不再繞彎:“相府的鄒苑曦少爺。”
覓塵驚異一聲,隨即卻是一笑:“他可不像會來拍這種東西的人。”
隨即雙喃喃道:“倒看不出他還挺有錢。”
蕭瀲晨撇向覓塵,見她面無異色,卻是一笑,有時候塵兒還真是有股迷糊勁。
將覓塵送上馬車,他猶豫一下還是道:“那兩個拍了東西卻把衣裙和髮釵留在了店裡,批明要在十八日後送到清萍居去。”
覓塵一愣,隨即才似乎反應過來,啊了一聲,見蕭瀲晨有探究,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可真是白費工夫設計了,到頭來又回到了自己手裡。”
蕭瀲晨不置可否地笑笑幫她放下了車簾,眼見馬車滾滾消失在雨幕中,他輕聲一嘆,這纔回步跨進了水玉軒。
秋去冬來,雖是尚未下雪,天卻異常陰冷。
這是覓塵如同往常一般用過早膳便登上了前往慕王府的馬車,馬車中炭火燒的極旺,她抱着暖手爐,披着歸海莫燼親自獵來的狐皮加製成的男式毛裘,圍着錦被倒也不覺寒冷。
臨到下車時卻發現頭頂蒼穹陰沉迫人,寒風漸急,卷着雨點,夾雜着雪粒,唦唦落於青石臺階上,竟是下起了雨夾雪。
她微微哈氣,同府前看守的侍衛打了招呼便匆匆向笑雪院奔。
清沫將覓塵迎進正房暖閣,用了參茶,一翻收拾才如往常一般給柳雪笑行鍼。
覓塵行鍼到她的腰部,待在她的腰榆穴輕輕下針,她的腿卻急不可查地動了一下,覓塵正以爲是她的錯覺,手中一個用力,柳雪知的腿分明又動了一下。
“啊。”覓塵不免低呼一聲,擡頭正迎上柳雪笑震驚不信的目光。
“夫人,您的腿!你的腿能動了!”清沫顯然也看到了,她驚呼着已是眼眶含淚。
喜得飛身便抱住了覓塵,口中連連喊着謝謝。覓塵也開懷而笑。
前不久她在給柳雪笑行鍼的過程中便發現她的腿上骨骼完好,按理說不該癱瘓。於是覓塵便猜想她之所以不能走動,應該是脊髓灰質炎等中樞性麻痹引起的癱瘓,重症肌無力。
她現代時雖是沒有學醫,但是卻對花草感興趣,倒是研究過幾種特別的花木,曼珠華沙便是其中的一種。她記得很清楚,在看其藥用成分時分明說,它含有各種石蒜鹼和加蘭他敏。石蒜鹼具有一定抗癌活性,並能抗炎,解熱,鎮靜及催吐,這也是它被用來做鎮定劑的緣由。而加蘭他敏爲可逆性膽鹼酯酶抑制劑,便是用來治療這種癱瘓之症的。
她剛好在前往藥谷時尋到了曼珠華沙,於是她便想了辦法從中提取了加蘭他敏,配合其他幾種草藥,讓柳雪試用後見沒有不良反應,便一直囑咐她服用。眼見已經有兩個來月,沒想到竟真的起了作用。
這兩個多月來覓塵和柳雪天天相處,越發喜歡這個柔婉善良的姐姐,兩人已是引爲好友。如今見她的腿有好轉的趨勢,覓塵心中高興,反手抱着激動不已怕清沫,亦是神情歡愉。
轉眼間卻見柳雪笑兀自盯着牀前的暖爐發呆,面上的神情已經從方纔的開心變爲了黯然,覓塵微微生愣推開清沫在牀邊坐下,拉起柳雪笑的手。
“姐姐不高興?”
柳雪笑被她一扯回過心神,忙是一笑,眸有感激”|謝謝你塵兒,我這輩子從沒想過還能有站起來的一天。只是心裡有些感慨罷了,再加上如今這腿慢慢恢復,怕是行鍼會更疼呢。”
覓塵微微蹙眉,給柳發笑行鍼她都是針下七分,銀針本就極長,針入體七分,且行鍼多處,日日不停,怕是連錚錚男兒都不能忍受。
見她眉宇間凝着輕愁,覓塵忙笑道:“我想想法子,看能不能用些……“
“不必了,我能忍,只是今日許是天氣不好,再加上腿上剛剛有了知覺,很是疲乏。塵兒,能不能今日就到這裡?“
覓塵見她面色確實不好,再的外面北方呼嘯,回頭一笑輕聲道:“恩,也不差這一日,姐姐歇息,我明日再來。”
她正欲起身,卻是柳雪笑微微撐起身體拉住了她:“我給王爺熬的藥仁百合粥,塵兒能不能幫我送過去?我怕別人去,他忙起來又忘了用。”
覓塵微微一愣,見她面有哀求,輕笑着點頭道:“好。”
柳雪笑忙吩咐婢女將溫着的苡仁百合粥端來,覓塵坐下又陪她閒叨了幾句,見婢女進來便笑着起身。
“姐姐休息,我這就送去。”
柳雪笑點頭道謝,見覓塵揮簾出去,她呆愣半響輕聲一嘆。
清沫見她神色不辨也不敢多言,正待上前去幫她圍好滑落的被子卻是她揚眸望了過來。
“清沫,你說我這腿倘使真好了,王爺他……他會不會經常來這雪院?”
清沫心一糾,蹙眉嗔道:“夫人意想些有的沒的,王爺是怎樣的人您還不瞭解嗎?您快別瞎想了。”
柳雪笑卻是苦苦一笑,揮手道:“你也下去吧,我心裡亂的很,想自己靜會兒。”
清沫猶豫一下終是輕聲一嘆,退出了房。
覓塵出了屋卻是一怔,接着眉眼一亮,只覺寒風夾着雪的清新之氣撲面而來,院中已是白濛濛一片,銀絮飛舞,映着明軒高敞,繡戶珠簾,梅花朵朵,如夢如幻。
她輕聲而笑,仰起頭來,任由雪花撲上自己的面頰,感受着今冬的一場雪。
清沫從屋中出來正見她仰頭而笑,表情靈動,心一觸,又是一嘆。心念倘若夫人像清塵郡主這般心性,這般自信豁達,那該多好。
“風這般大,郡主可別着涼了。”
她笑着上前,接過綠沫手中的托盤。
覓塵伸手攏了攏狐裘,回身自她手中接過托盤,笑着打趣:“我看是你們夫人嫌我耽擱了給她送粥的時間倒是真。”
清沫但笑不語,覓塵已是自行端着托盤向歸海莫湛住的臻書院走去。
覓塵到了臻書院卻被帶着向歸海莫湛的書院走去,一路幽湖淨明,挺竹落雪,梅浮暗香,頗爲雅緻動人。
覓塵觀望着院中的精緻,感覺雪花紛紛揚揚,心思浮動,舉辦步向緩。
這兩個月來她雖是日日到這慕王府來,可卻只見過歸海莫湛一次,如今眼見書房在望,雪幕下透着明燭光亮,似夢似幻,她意有些遲疑了起來。
歸海莫湛的貼身侍衛袁緋將覓塵帶到書院端木軒的月門處便停了下來,笑着擡手。
“沐公子請。”
覓塵本就心中七上八下,現下見他這般意似要讓自己獨自進去,她更是心頭一跳,腳下也停在了當場。
袁緋乃是歸海莫湛的心腹,覓塵和親南翼,他還曾奉命跟着南下,對歸海莫湛和覓塵的事可謂知之甚深。他心中清楚自己王爺的心思,又瞭然這沐公子便是清塵郡主。
自打清塵郡主來府中爲側夫人治病,王爺便暗自吩咐了,沐公子在府中行動自由,什麼地方都可以去,尤其是這臻書院,何是她來不管他在忙什麼都不許他們阻攔。
每次王爺回府,只要是見府門前停着那輛紅木馬車,便定然在臻書院靠近笑雪院的閣道徘徊一陣,回到臻書院也總是站在院中兀自出神,袁緋心知王爺日日昐着郡主能來看看他,可這都兩個多月過去了,郡主意從未來過。
現如今她可算是來了,他眼見覓塵意在書院門口停頓,他心中不免生急,忙笑着道:“王爺的書軒不經允許我們是不能進去的,沐公子快進去吧,一會兒這粥可就涼了
覓塵暗道不經准許不讓進,那爲何偏偏她就有進去了?可轉念一想,自己是受了柳姐姐這託來送粥的,想來是看在柳姐姐的面子上才放行的吧。
她望了一眼兀自冒着熱氣的粥,暗自一咬脣,邁起大步便跨進了端木軒,一步步向那明燈閃爍的書房走去。
身後袁緋大大地吐出一口氣,眼前升騰起一片白霧,他卻面有笑意地用手揮了揮,轉身邁着輕鬆的大步向遠處而去。
待覓塵接近書房卻是一愣,屋中竟傳來談話聲,顯然房中並非只有歸海莫湛一個人。
她腳步一頓,暗道看來歸海莫湛治下定是不嚴,剛纔那叫什麼袁緋的竟沒有告訴她書房還有他人。她正不知要不要進去。卻聽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奮明歷代整頓吏治,反腐敗反朋黨都是一項艱鉅又長期的任務。我鄒氏在海天是世家大族,早年聖皇帝立國之時鄒家便多有朝中股肱之臣,多年來鄒家在朝廷上更是佔據了一席之地,朝上那麼多老臣擁戴你,跟這個可是息息相關。貴族在戰爭時期出了不少力留了不少血,如今太平盛世他們享用些特權也是無可厚非。可你怎麼就想不通呢,非要整吏治,除舊制,弄得大臣們個個惶惶不安,整個朝野雞犬不寧的。你做事向來深思熟慮,怎麼這次這般倔強,定要一意孤行。你可知這麼做得罪了多少大臣?人家封你個鐵面王爺的稱呼那可不是讚賞啊!莫湛啊,你……你讓舅公怎麼說你纔好。”
那聲音雖是蒼老卻字字清晰地傳到了覓塵耳中,她心知是右相鄒傑臣。他是歸海莫湛的嫡親舅舅,在朝堂上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般跟歸海莫湛說話本是無可厚非。
可覓塵聽他聲聲責備,想到歸海莫湛這近一年來所優勢一事,再想到柳姐姐說的話。言及他近日的疲憊不堪,日漸消瘦,不免心一觸,一股深深的難過和心疼涌上心頭,腳一沉,竟也再也挪動不了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