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吃飯菜,怎麼辦?”幾名店伴離開客房,躲在角落商量。
“茶水下了藥,他們好像也沒動過。他們是不是發現我們這裡不乾淨了?”
“發現了怎麼可能住進來?又不是傻子。不管了,等到半夜,抄傢伙上,照老方法,我跟老三對付那個高個男人,年輕的那個交給……”
正自商議,肩頭忽被人一拍。
店小二不耐。“別吵,聽我說完——”不對啊,店裡同夥早就聚集過來了,是誰拍他肩膀?店小二回頭一看,張大了嘴——
房門關上,鄺靈難以置信地問∶“你叫他們送熱水做什麼?”
“當然是要沐浴,還能做什麼?雖然是黑店,只要不吃他們的飯菜就沒事,一桶熱水而已,也不怕他們變什麼花樣。”其實熱水是爲她準備的,她跟着兩個男人露宿野外,多有不便,應該很渴望有淨身的機會。“你很想沐浴吧?我可以避開。”
“我不要。”這幾天她只能用凍死人的溪水洗手洗臉,熱水確實很誘人,但要在這個危險的男人身邊脫衣,她做不到。
“真的不要?”
“不——要。”她斬釘截鐵。
“好吧,那我洗,別浪費了。”他試試水溫,便解開腰帶,見她兀自看着他,他微挑眉。“你可以背過身嗎?”
“喔,當然。”她慌忙轉過身,粉腮微紅,就聽背後傳來除去衣物的窸窣聲,跟着入水聲響起。
他還真洗……她尷尬地瞪着前方,房間太小,男人的氣息、水的熱氣,瞬間便充滿房間,包圍了她,她的心跳得有些快,有些浮躁。
她見過他的**,要想象他入浴的模樣並不難……
“啊——”一聲長長的、滿足的男性嘆息,實在是惱人地……誘人。
“你很愜意是吧,大哥?”她微微磨牙。
“當然,天寒地凍的,泡個澡再舒服不過了。”愉快的潑水聲。
“好極了,你慢慢泡。”
“我真不懂,你怎麼捨得放棄這樣的享受?難道你害羞?我們都是男人,有什麼好害羞的?要不,我閉上眼楮不看就是,趁水還沒冷,你要不要一起泡?”
“多謝大哥好意,小弟心領了。”她繃着聲。這男人,沐浴也不安分,弄得水聲不斷,擾得她心煩意亂,好想也去摸一下熱水,暖暖手也好,她又餓又冷的……
像要引誘她似的,又一陣嘩嘩水聲,他彷彿是故意用這些聲音捉弄她……
可能嗎?這個喜怒難測的男人,會有逗她的閒情逸致?
“你可以幫我拿套乾淨衣服嗎?衣服就放在牀上。”
“喔,好。”她走到牀邊,一套摺疊整齊的衣衫和皮囊放在一起,她遲疑了下。她只要伸手就能取走皮囊,但他就在一旁,不是動手的好時機。
她取了衣衫回頭,突地頓住腳步——她看見,趴伏在木桶邊的男人,他濃黑光滑的長髮半垂入水中,如暈散的墨,遮掩若隱若現的光滑美背,肩頭那片劇毒的紫如網絡,魅麗奇異。
他聽見聲響,回眸望向她,問道∶“拿了嗎?”他眼色朦朧慵懶,俊顏被水氣一蒸,竟有幾分誘人的媚態。
原來,美色果真會令人垂涎,因爲她不自覺地微微吞嚥了下……她清清喉嚨,伸長手將衣服遞過去,強迫自己對眼角餘光的光滑視而不見。“大哥你……當心着涼。”
“嗯,我知道。”他轉過趴伏的身軀,愉悅地聽見她輕抽口氣,小臉窘紅,瞪大的星眸鎖死在他臉上,不敢往下瞧。
他促狹地問∶“鄺賢弟,你在看哪裡?”
“哪、哪裡?我不就盯着你的臉看嗎?”
“那你爲何臉紅?”他嘆口氣,貌似無奈。“我們倆都是男人,男人對着男人臉紅,你這要讓我如何是好?”
她粉腮更紅。“我不是男——我是說,我只是有點熱,你別誤會。”
“這樣最好,否則我——”他的笑忽然凝住。“來了。”
什麼來了?鄺靈愣住,猛聽得背後嘩啦一聲,有人破門而入,同時屋頂天窗被掀開,一人擎劍下擊。
陸歌巖猛然揪住她腰帶,將她推向一旁,右手抽出軟劍,同時踢破木桶,熱水濺了衝進門的人一臉,那人還來不及抹掉臉上熱水,咽喉已被軟劍割斷。
他隨即將她拉入懷裡,正好讓她避開屋頂落下那人的一劍,他軟劍刺出,斬斷對方握劍的手腕,跟着刺入對方心窩,對方砰地摔下地來,就此斃命。
這幾下兔起鵲落,鄺靈剛弄清楚有人偷襲,兩人都已橫屍於地,同時她跌入陸歌巖懷裡,臉頰撞上他胸口,雙手不由得緊抓住他窄瘦的腰,掌心的男性肌膚溼滑灼熱,她極力要抓緊,手指都嵌入他肌肉了,微喘着勉強站穩。
他輕鬆含笑的語氣在她頭上響起。“賢弟,爲兄衣不蔽體,有礙觀瞻,你不介意替我擋一擋吧?”
“擋什麼?”她愕然反問,忽見窗口無聲無息地出現第三名賊人,她驚呼∶“小心!”同時間第四人從天窗跳下來,閃亮鋼刀往陸歌巖頭頂砍落。
窗外的賊人卻舉刀劈向他後背,鄺靈直覺以雙手護住他背脊,猛往後退,這一刀纔沒砍中他,卻在她臂上帶出一道口子,血花迸現,她痛得瑟縮。
她一痛縮,陸歌巖察覺了,俊顏倏地陰沉。他側身一讓,讓屋頂砍下這刀落在他左肩,他右手軟劍不向上刺,卻向後彎,劍刀成弧,迴向他腦後,嗤一聲插入偷襲那人右耳,直貫入腦。
鄺靈不由得閉上眼,不是怕,是因爲看起來很痛。這一劍真準,這男人聽聲辨位的功夫未免太好了。
陸歌巖抽回劍,一劍就將屋頂躍下的人斬成兩段,滴血的劍刀指向門外的第五人,厲聲喝道∶“跪下!”
鄺靈勉強回頭看,門外那人大概是被陸歌巖連斃四人的功夫嚇壞了,居然不敢反抗,丟了兵器,顫顫地跪下來。
“是誰派你來的?老實說出來,我就饒你一命。”陸歌巖嗓音柔和而冰冷。
那人抖着聲道∶“是……李老爺……”才說了四字,已被軟劍冷酷封喉,屍體倒在同夥身畔。
鄺靈錯愕。爲什麼殺這人?他老實招認了不是嗎?
她不及發問,就見店小二帶着幾個店伴站在房門外,衆人面色慘白,顯然被剛纔驚心動魄的殺戮震懾,還回不了魂。
她正想退開,忽然想起身前男人渾身,她一走,他就……一鳴驚人了,她只得尷尬不動,小手悄悄鬆開他腰。剛纔事出緊急,她無暇有其他念頭,現下一回想,隱約記得他身軀光滑結實,可似乎有什麼凹凸不平之處……
她兩腮飛上薄暈,不不不,快別想了。
陸歌巖望向衆人,以一種親切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語氣問∶“這批人和你們是一夥的嗎?”
衆店伴一致狂搖頭,活像癲癇同時發作。眼前男人顯然不着寸縷,但在那柄滴血的軟劍之前,沒人敢笑。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們。這間房不能住了,勞煩小二哥給我們換一間,再送些乾淨飯菜來,你要是再在菜裡玩花樣——”他向地上的“榜樣”一瞥,衆人又是一陣狂搖頭。
他粲然勾笑。“這批人就交給你們善後了。小二哥,請帶路。”
店小二畢恭畢敬地將陸歌巖與鄺靈請到一間寬敞舒適的客房,送上一盆溫水,然後逃命似地退出去。
陸歌巖端來溫水,取過乾淨毛巾,道∶“把袖子挽起來。”
他已換上一襲乾淨長衫,鄺靈才能正視他說話。“我自己處理——”
“天氣很冷,流的血很快就會結冰,要是和衣服黏在一起,傷口就難處理了,快把袖子挽起來。”他態度堅持。
她只得挽起衣袖。平日有衣物修飾,她假扮男子不是問題,此刻露出肌膚,就無法掩飾她過於纖細的手臂。幸好他似乎不覺有異,掬起溫水淋上她傷口,她微微咬牙,問道∶“你信得過他們處理屍體?”
“他們這些人也怕驚動官府,讓他們去毀屍滅跡,大可放心。”
想想也是,她又道∶“剛有人闖進房時,我還以爲是店小二他們,怎麼似乎是另一批人?”
“這批人從午後就跟上我們了,我本以爲他們會在半夜動手,沒想到這麼沉不住氣。我看你似乎毫無所覺,就沒告訴你,免得你擔心。”
她確實一點被跟蹤的警覺都無,若非他機警,後果不堪設想。
“那人都招認是被誰指使了,爲何還要殺他?”
“指使他的,不是李老頭。”
“你怎麼知道?”
“那五人的身手遠勝先前來暗算我的二十人,李老頭要是有這等強手可用,爲什麼之前不派出來?這些人顯然是別人派來的。”
“是誰?”
陸歌巖沉吟。“我不知道。也只有我追殺的人,纔會派人來殺我,李老頭是我最後的目標,應該沒有其他人了……難道,還有漏網的?”
她想了想。“也許,他們確實是李老頭派來的。”
他不同意地搖頭,忽而微笑。“我一直懷疑你是李老頭的手下,但剛纔偷襲的人顯然想連你一併殺了,看來你和那些人果真不是一夥。”
“我早就說過我不是。”她瞧着他。“既然你不信我,剛纔爲何要替我挨一刀?你大可不理窗外那人,先解決屋頂上的,不是嗎?”
他們倆同時受攻,他卻捨己救她,她在他心中有如此分量嗎?
他眼中掠過一抹難解光芒,淡道∶“那人從後偷襲,你最多被砍斷手,接着就是我的背遭殃,說不定給戳個窟窿,當然得先解決他。”
他解釋得合情合理,但軟劍反手刺出時,他根本沒想這些……他根本什麼都沒想,他引以爲傲的判斷力,在那一刻毫無作用。
只因她痛縮了下,在他冷靜自制的胸膛崩開一條裂縫,仍餘波盪漾……
而她渾然不覺他爲她思潮起伏,秀臉黯淡了下,隨即若無其事。
“最多被砍斷手,瞧你說得輕鬆,要不你自己砍斷一隻手試試。”
“那倒不必了。”他低笑,取出傷藥敷在她傷口上,替她包紮好,而後他解開肩頭衣衫,她接手替他敷傷。
她輕聲道∶“我以爲你當我是自己人,纔會護着我。”
“你是我的人,但不是自己人。”
“我的人”輕扯了下她心絃,後半句卻教她一愣。“有什麼不同嗎?”
“跟在我身邊的,就是我的人,我的人要打要殺,只有我能決定。我的人,受我掌控;自己人,我纔會將性命託付給他。”
“所以你要掌控我的性命,卻不會將你的性命託付給我,你是這意思嗎?”她失望,嘴角微撇。“那也得我願意讓你掌控。”
他微笑,微閤眼睫,讓她在肩膀纏上繃帶,忽然,他輕輕開口。
“……屠滅那村子,是在半年多前。我和阿衛分頭去追一個仇人,我追上了,直追進那村子裡,原本以爲是個普通的村子,後來發現那是個強盜窩,村中男人都是強盜,女子都是他們抓來的。那些人想殺我,我一不做二不休,殺了仇人後,就將全村男人都殺了,女人都放走,直到最後,我見到那孩子……”
他修長的眉幾不可見地牽動了下,沉聲道∶“有些男人不喜歡女人,喜歡孩子。他們偷或搶來孩子,供他們玩弄。那孩子被他們擄去不知多久了,我見到他時,他全身,上了枷鎖,像野獸一樣被鏈在地牢裡。我砍斷了鎖鏈,他也不逃走,只是瞧着我,他的眼神只求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