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樹無魂

雖然回到了村長安排的住處, 但是齊林少和原空都沒有提驗屍的事情,而姜帝女一直冷冷的坐在遠處,也不說話, 整個屋子安靜異常, 毫無生氣。這種氣氛, 實屬異常, 雖然我平日裡挺討厭齊林少那張口不擇言的嘴的, 但此刻還真希望他說幾句話,打破這個尷尬的局面。

只是,現實永遠是殘酷的, 說出來也許沒有什麼畫面感,但是我們四個人就這樣乾坐着, 直接傍晚時刻, 太陽西斜。

此刻, 齊林少才起身,對着原空說了句:“到時間了, 我們出去吧!”

原空應了聲,手握已經發舊的念珠,並未猶豫,跟着齊林少出了門。我正要起身跟去,卻被原本呆在角落裡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的姜帝女拉住, 她輕聲道:“我們晚些出去。”

“爲什麼?”我下意識反問。

“你個松鼠妖, 哪來那麼多爲什麼?”頓了頓, 她似乎想起什麼, 又說:“阿佛姑娘, 你既然說不是妖孽作祟,那麼爲何不推斷下, 這個村子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你的意思,難道是說……村子裡根本就沒有人,不管死者還是活着的人,都是木偶?”這是這個村子給我的真正感覺,來路上並沒有遇到村民,只遇到了老村長,一個村子只有一個老村長,怎麼想也是詭異的吧?也就是說,如果村子裡並沒有人,而都是木偶的話,那麼今天在死者家看不見他的妻子也就是這個原因。

我跟姜帝女在屋子裡等了許久,她纔打開門,領着我出了屋子。令我沒有想到的是,晚上的人偶村,要比白日裡的熱鬧的多。白日裡,行了一路都不見的人,竟然都在村道上溜達,只是他們的動作有些僵硬,關節處的動作最明顯,別說我和降妖神女姜帝女,就是個普通的凡人,也能一眼瞧出他們都是人形木偶。

我釋放了妖術,細緻的打探了一番,這些活躍的村民,既沒有妖氣,也沒有人氣,這在我這三萬年的妖族生活中,是沒有見過的事,我根本就沒有辦法解釋眼前的景象。

姜帝女倒是沒有諷刺我,反而道:“這個村子裡的一切,竟然讓你這隻活了三萬餘年的妖精都沒有辦法解釋,屬實令人有些意外。”

“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盯着眼前這種詭異的假象繁榮,有些擔憂的問。

“我也不知道,我想我師兄和原空大師也沒有找出原因。”

哦,我懂了,這就是他倆人安靜在屋子中坐了一下午的緣由,因爲根本無從解釋。

木偶鬧事這種事,並不見得多新奇,往往都是因爲人形木偶有了靈性,化身成精,嚮往凡世間的生活,才顯形人間。而眼前村子的詭異之處並不在此,只是那些木偶的裡裡外外,沒有一絲靈魂,也不見絲毫牽動着他們的傀儡線。

只是我覺得當務之急,還是應該與原空和齊林少會合纔好。姜帝女對我的意見顯然不同意,她指着村口西頭的樹林,說:“這些木偶的木材都是從那林子里弄來的,雕磨打刻這麼久,把樹木的靈氣去掉也並不奇怪,可是竟然沒有一隻木偶身上殘留樹木之靈,不覺得奇怪嗎?”

聽她這麼一說,還真是這麼回事。植物難成精,卻比較容易聚集靈氣,而且並不容易分散喪失掉靈氣。世間凡人利用樹木打造的家居用品上殘留的靈氣,有保家護宅的作用。只是,此刻的木偶人身上別說靈氣,連任何氣都探查不到,只能說明,雕刻這些木偶的木材就有些問題。

我架起妖雲,將手伸向姜帝女,她猶豫了一會兒,才緩緩伸出手,搭在我的手掌上,身體一躍,躍到我的妖雲上。我拍着她的肩膀說:“我們也算是老相識,不用跟我客氣。”

她微微勾起脣角,給了我個似冷非冷的笑容,聲音很輕:“從今以後,我不會跟你客氣的。也許……時間並不久……”後面的話,她沒有說,我又不是她肚子中的蛔蟲,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說什麼。

村口西頭的樹林離我們不遠,沒到一會兒,我倆人就身處在林子中了。腳下的路並不好走,枯乾的樹葉經久堆積,形成柔軟的路面,沒有泥土的堅硬感,倒是姜帝女說了句還有人性的話:“你這只不成器的妖精,倒是還有點用處,這騰雲術還真是不錯,不然要是我二人深陷這些泥濘的樹葉地面裡,更耽誤行程。”

她這是在誇我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大人不記小人過,就姑且她在稱讚我吧!

進了林子深處,四周寂靜的出奇,這種毫無生氣的景象,完全不像是凡間能有的地方。

怎麼形容呢?整片樹林中,方圓百里的樹木,竟然都是死物,這真是不可思議。連凡間隨便一塊土渣石頭等物件,即使沒有生命,也多少會有點氣息,至少也會有些味道。可是,眼前這片林子裡,一無所有。我活了這麼多年,並沒有去過幽冥地府,不知道幽冥地府的沒有氣息和這裡相比哪個更可怕!

我的騰雲行到中間地段,突然一股微風襲過來,腳下一顛,我和姜帝女紛紛從騰雲上跌落下來。跌落瞬間,姜帝女依舊不忘補充一句:“我剛剛真是白誇讚你了,這技術真該回爐打造。”

毫無意外,我們倆人跌在了樹林間異常柔軟的地面上。這地面比剛纔初入樹林時試探過的地面還要軟,剛剛跌落下來的我二人,還不等掙扎,半個身體便陷入到泥濘的樹葉地面裡去,我本來想跟姜帝女說句話,瞬間便被地上的枯葉吞沒了。

哦,對了,剛纔我似乎想跟她說:這片林子是被人故意抽掉靈氣才這樣子的。

我用兩隻前爪努力的揉着眼睛,不由自主的感嘆,我最近真是特別容易進入幻境中,大概是由於我太過於想念往日裡寧許的溫柔吧。在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裡,寧許並沒有騰雲駕霧,只是徒步走在林間並沒有開闢出來的小路上,他的黑靴碾壓過林子地面上掉落的枯葉和乾枯的樹枝,發出吱嘎的響聲。突然,他頓住腳步,單手撫了下頜,自言自語道:“就是這裡了。”

一見了寧許,心裡完全沒有了半分冷靜,我揉捏了好久的眼睛,也沒他消失,頓時生了邪念,直接奔着他飛奔而去。跑了半路,我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我現在完全是四腳着地的奔跑姿勢,原來我竟然現了松鼠的原形。可是再一擡頭,眼前的寧許不見了……

我驚慌失措環顧四周,偌大的林子中,每一棵樹對於我這個小身板都是參天大樹,天地間孤獨寂寞,我看不見寧許,我找不到寧許,我……又一次的把他弄丟了……那一刻,我不知道我要幹什麼,只能拼命的奔跑,耗盡所有,毫無目的地在這個陌生又空寂的樹林中亂躥。

在那一片林子的盡頭,我有些意外的看見了好久不見的阿鬆,他全身纏繞着紫色的魔氣,雙眸早已經完全變成了幽暗的紫色。我頓住腳步,腦中驀然轉出個念頭:這纔是青衡大人,可是這樣的青衡大人,我爲什麼不陌生呢?

我問他:“阿鬆,統領魔族感覺好嗎?”

他說:“不好,但是我必須做。”

“爲什麼?”

“對一個人的承諾。”

“男人還是女人?”

“一個男人。”

原來是對一個男人的承諾。好笑的是,我往日裡竟然還在幻想他墮入魔界、統領魔族的緣由也許跟我有一絲半點的關係呢。

他卻對我說:“阿佛,快從夢境裡出來,再不出來,這片無魂之林會吞滅你的……”

“無魂之林?”

“被抽掉了所有生氣的林子,以古老的無魂之姿,依舊留在這天地萬界之間,凡是接近無魂之樹的萬物,都要被同化,毫無退路。所以,阿佛快出來……”有一瞬間他停頓了,似乎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說:“寧許,他在等你……”

我似乎已經沒有力氣在聽完阿鬆的話,胸口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緊壓,完全喘不上氣來。我的兩隻前爪不由自主的拼命抓住自己的胸口,我張大嘴大口呼吸,再一擡頭,眼前的紫色全部消失,阿鬆已經不在那裡了。

呼吸越來越困難,似乎瀕臨死亡的一瞬間,我腦中驀然的閃過一個不由我控制的想法:“這些都是假的吧,我是在睡覺,這一切都是夢,因爲寧許……他不可能等我……也許……等我的人是……那個人呢……”

似乎這個夢境中被我戳破了,於是我輕鬆睜開眼睛,算是從夢中醒來,只是胸口被重物壓的依舊喘不上來氣。無奈之下,我只能用盡力氣說:“齊林少,你是不是想壓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