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這頭, 瞿承宣有些愣神。
他似乎聽到了向烙的哭腔。
這種語調他並不陌生,以前在江鬱身上並不少見,但卻從未讓他有過慌亂的情緒。
瞿承宣眉心揉出一道褶, 脣角抿成銳利的直線。
他知道這並不是個好現象, 卻忍不住緩和了語氣。
“向烙……”然而才喊了一聲, 那邊就掛斷了電話。
向烙連他的聲音都不願意聽了。
電話裡的忙音, 令瞿承宣那股煩躁的情緒重新涌了上來。
袁聰見向烙臉色不好, 擔憂道:“沒事吧?”
“沒事。”
袁聰小心翼翼問道:“是你親戚嗎?”
向烙想,瞿承宣算他哪門子親戚呀?
“不是。”
他的語氣不像生氣,更像賭氣, 袁聰多多少少猜到一些,也不多問了。
“我給你拿了些水果和麪包, 如果餓了的話, 自己吃點。”
向烙感激好友的心意:“麻煩你了。”
客臥裡只剩下他一個, 向烙關了燈,卻沒什麼睡意。
手機又被他拿了出來, 翻到了和瞿承宣的聊天界面上,他無意識地看起了兩人以前的聊天內容。
瞿承宣其實是一個非常溫柔的人,看似 誰都是不耐煩的模樣,內裡卻擁有無垠的包容心。
他只是不喜歡熱鬧,討厭被打攪, 所以一開始和自己隔得遠遠的。
熟稔起來後, 那樣一個孤僻的人, 也願意聽他絮絮叨叨說着囉嗦的話, 聽他分享每天的日常。
比許多普通朋友都要親暱。
這樣的瞿承宣, 想必結婚以後,一定是個非常合格的伴侶。
可惜自己不能見證了。
心頭忍不住涌上些許心酸, 向烙看着通訊裡的號碼,咬牙動動手指,拖進了黑名單。
這個動作彷彿用掉了許多力氣。
而後他把手機扣在枕頭下,將頭埋了起來。
他學習必須要更努力了,這樣省外的大學也會有更多的選擇。
瞿承宣又給向烙打了電話,卻打不通。
聽了三次“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後,他終於意識到,向烙把他拉黑了。
竟然把他拉黑了???
怎麼能把他拉黑呢???
瞿承宣又氣又好笑。
但一想到對方委屈的模樣,又狠不下心腸去責怪。
向烙真的知道怎麼治他。
年紀不大,脾氣不小。
瞿承宣哼了一聲。
拉黑而已,也不是多大的事情,有齊健彙報就夠了。
與其把事件放在這上面浪費,不如拿去睡覺。
這麼想着,他轉身上了樓。
幾分鐘後。
噔噔噔——
瞿承宣又衣衫整潔地跑下來,然後給司機打了電話。
“去這裡,定位發你手機上了。”
司機半夜被叫起來加班,腦子還有些懵逼:“啊?”
“有問題?”
“沒有沒有,”司機瞬間清醒了:“我馬上把車開過來。”
瞿承宣催促道:“快點。”
進了房間,他根本睡不着。
一閉眼就是向烙在別人家的牀上,穿着別人的睡衣。
哦,人家還不稀罕理他了。
一想到後面每天都是這麼過,瞿承宣整張臉都黑了。
此刻瞿承宣已經完全沒空去想危不危險了,他只想把向烙帶回來。
他隱約意識到,再多事情,都沒有向烙不理他來得嚴重。
-
向烙醞釀了許久纔有了點睡意。
然而還沒等他進入夢鄉,電話忽然響了。
是個陌生號碼。
他迷糊地接了起來:“喂?”
聲音還帶着倦意。
那頭沒人說話,只有輕輕的呼吸聲。
向烙睜開眼,福至心靈般,一瞬間就猜到了對方是誰。
他把瞿承宣拉黑了,其實帶着賭氣的成分,後面還是會放出來的。
瞿承宣生氣也好,發脾氣也罷,向烙已經不想被他管了,任性了一回。
但此刻接到電話,他心頭卻有絲說不出的情緒來,他好像還是被人在乎的。
沉默了半分鐘後,向烙輕輕喊了一聲:“瞿承宣。”
“……嗯。”是耳熟的聲音,少了往日的凜冽沉穩:“抱歉,吵醒你了。”
向烙半低着眼,無聲嘆了口氣。
“沒事。”聽他聲音沒什麼力氣,向烙沒忍住,有些擔心:“不舒服嗎?你怎麼了?”
“是不舒服。”瞿承宣說:“胃疼。”
向烙心頭一跳,眼底中最後一絲睏意也沒了:“嚴重嗎?吃藥了嗎?”
“挺嚴重的。”瞿承宣徹底不要臉了:“我在外面,藥沒有帶。”
“外面哪裡?”向烙打開屋子內的燈,把通話切到後臺,然後打開同城跑腿:“我現在叫人給你送過來。”
藥品輸入到一半,又覺得不行:“還是打120吧,去醫院檢查下……”
“我不要去醫院。”
向烙皺眉:“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麼害怕去那些地方……”
他抱怨完,等了一會兒,電話那頭卻沒有聲音。
“瞿承宣?”
“你回來吧。”
向烙意識到了什麼。
他慢吞吞把手指挪開,抿着脣,說:“我回不來。”
“我叫司機來接你。”
向烙卻很堅持:“不了。”
“向烙。”瞿承宣喊了他一聲,語氣很弱:“我很難受。”
“……”
向烙便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回去的話差點就要脫口而出,但想到以後兩人早晚都得因爲時間而變成陌生人,又生生忍住了。
他緊握着手機,小聲道:“那你還是打120吧。”
“我不回來了,瞿承宣。”
電話那頭再次傳來忙音。
瞿承宣喉結滾動了兩圈,人靠躺在私家車後排。
他側頭一望,就能看見旁邊的小區大門。
已至深夜,保安正在站崗亭內打瞌睡,大門也沒什麼人進出,待了一會兒,纔看見一個急匆匆的外賣員。
胃裡火燒火辣的痛,他單手捂着,臉色漸漸涌上蒼白。
把手機還給司機,瞿承宣閉着眼,嘴角掛着一抹諷刺。
向烙真的不要他了。
他自作自受。
司機在駕駛位上戰戰兢兢,通過後視鏡一直不停地往後看。
他覺得自家老闆好像有個大病。
讓他開到這個小區來,下了車第一件事是去旁邊的24小時超市買了一瓶江小白。
目瞪口呆。
司機跟過瞿承宣去過不少上流地方,雖然沒進去過,但也知道這個東西跟自己老闆是不沾邊的。
但現在,他老闆不僅買了,還在付完錢後,眼睛眨也不眨地幹完了一整瓶。
司機驚住。
這是什麼新流行嗎?
車子停在小區外的露天停車位上,瞿承宣也不開口,就這麼坐着。
“瞿總。”司機見他臉色不好,道:“要不要去醫院看看?或者我去藥店給您買點藥?”
瞿承宣沒睜眼,只擺了一下手。
司機便又只能在位置上等着。
老闆大半夜出來喝酒,胃病犯了不去醫院,跑這小區打電話?
有錢人的生活,他不太懂啊。
向烙掛了電話後,更是沒有半點睡意了。
他從牀上坐起來,看着最近的通話記錄,沒捨得拉黑。
萬一,只說萬一,有需要幫忙的呢?
手機猛地震動起來——
是剛剛那個號碼。
鈴聲幾乎才響起,向烙就接通了。
然而講話的不是瞿承宣,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聽過:“你好,我是瞿總的司機,他胃病犯了,你能幫下忙嗎?”
向烙記起來了。
這個司機接送過他兩次,接觸不多,也沒有留聯繫方式。
瞿承宣不是裝病?
向烙有些傻了。
他以爲……
向烙什麼都顧不得了,急急忙忙穿鞋子和外套:“你們在哪裡?”
得知就在外面小區,向烙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怒極反笑。
瞿承宣可能沒有裝病。
但他一定是故意來的。
向烙動作儘量放輕放快,他怕吵到袁聰一家人睡覺,只發了信息。
然而到底還是把人弄醒了。
袁聰這幾天因爲學習壓力大,睡得淺,手機又忘了調靜音,所以向烙發消息的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知道是他親戚來接他,雖然小聲抱怨了下早不來晚不來,偏偏睡覺的時候來,但還是禮貌地把人送下了樓。
向烙心裡着急,有袁聰帶路出去得也快,便也沒有和他客氣。
司機掛完電話,向後排彙報:“老闆,向同學下來了。”
“嗯。”瞿承宣應了聲。
過了會兒。
“謝謝。”
司機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受寵若驚道:“不,不客氣。”
瞿承宣覺得自己有些卑鄙。
明知道向烙明天要上學,他此刻應該已經睡覺了,也知道他在別人家不方便,但就是忍不住。
向烙是很溫和而樂於助人的好孩子,他對別人的要求,總是不好意思拒絕。
心腸很軟。
只是對他硬。
瞿承宣盯着小區門口。
終於,視線裡出現了兩道影子。
他忍不住坐直了些,胃部的疼痛似乎都能忍下去了。
向烙走在前面,揹着書包,發窩有些亂,一副沒睡好的樣子。
他性格很好,被這樣吵醒也沒有起牀氣。
不知道是不是一段時間相處少了,瞿承宣總覺得對方瘦了些。
向烙垂着眼皮子直直地走,表情有些呆。
後面跟着一個人,是袁聰。
他似乎有事交待,快走兩步追上向烙,手臂一擡,搭在了向烙的肩膀上。
向烙還側頭對好友點點頭,模樣一如既往地乖巧。
勾肩搭背,兩人關係一看就很好。
瞿承宣眉頭緊鎖,只覺得胃痛得更厲害了。
向烙一眼就看到了瞿承宣的車子。
袁聰把他送到車前,看見車標,眼皮抽了下。
……這親戚還挺有錢。
司機搖下車窗,笑着道了謝。
目送袁聰進了小區,向烙才上了車。
側頭一看,瞿承宣正直直盯着他。
明明沒什麼表情,向烙卻似乎感覺到了幽怨。
好半天,他才嘆了口氣。
伸出一隻手,小心翼翼地覆在他的胃部,輕聲說:“瞿承宣,你是有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