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這個人這麼幫自己,也許是有意的,也許是無意的,或者他有更大的陰謀?在沒有分清楚是敵是友之前,江小呆決定還是繼續裝睡。

朱大昌坐在旁邊也不說話,任由車伕駕着馬車往陳府駛去。

許是一路顛簸加速了藥效地發揮,片刻過後,陳蓉蓉悠悠醒轉。看見朱大昌,不禁微微一愣。

朱大昌只用一句話便簡述了事發經過:她和湘兒暈倒之後,朱小昌在爭執過程中錯手殺了徐屠夫後畏罪自殺。至於爲何爭執,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正如兄弟生前如何作惡多端生活糜爛,他也不想知道,也懶得去管。如今兄弟死了,他只知道安濟坊需要他,臨安城百姓需要他。

陳蓉蓉疑惑地望着他,朱小昌是什麼人她或許比朱大昌更有發言資格。正是他的兄弟在一個大雨的夜裡強佔了她,之後的日子裡以各種理由接近她,給她下藥,迫於無奈,她只能一次次委身,一次次沉淪,如今人已死,爲什麼她竟然沒有感到一點的快樂?

江小呆適時“醒”了過來,他敢不醒麼!若是被陳蓉蓉察覺到自己是個男人,那還得了。只不過他一醒來便在馬車上跪地磕頭求饒。

“大小姐?大小姐你沒事吧?是奴婢大意,奴婢的錯,請大小姐開恩!”

陳蓉蓉搖搖頭,輕嘆一聲,安慰他這種事情誰也預料不到,你我安然無恙,算是幸事,只是絕不能對外界說。

江小呆又是發誓又是詛咒,什麼話狠就說什麼,直到陳蓉蓉擺擺手,他才安靜下來。擡頭瞥見朱大昌衝着自己神秘莫測的一笑,心突然又懸了起來。

如果讓這老傢伙看出陳姍姍已經康復,那事情將會朝着自己不可控的方向發展。反正已經殺了兩個人,不在乎多殺一個,至於陳蓉蓉,只有對不起了。

正要暗下毒手,忽聞馬兒嘶鳴一聲,車身一晃,停了下來。

陳府到了。

“聽聞你家兄弟遭遇不幸,正要前往,不曾想你卻心繫小女安危,本府實在感動莫名……”

陳大富衣冠齊整地迎了上來,見到朱大昌,唉聲嘆氣,又擠出一滴老淚來。

“貪戀大小姐美色,實屬罪該萬死,不值同情。”朱大昌擺擺手,又道:“只是不知二小姐如何?”

陳大富嘆口氣:“頭疼腦熱,十分虛弱,只怕命不久矣。”

江小呆嚇了一跳,只以爲不在的這段時間陳大富又下了什麼藥,喊了一聲“二小姐”,便直衝進去。朱大昌聞言,又寒暄兩句,跟着去了陳姍姍閨房。

“二小姐!二小姐!”

聽到這個尖聲尖氣的聲音,陳姍姍從被窩裡探出半個頭來,衝着臉色大變的江小呆眨了眨眼。

“讓你裝病,你卻把自己裝成一個要死的人,你想玩死我啊?”

江小呆哭笑不得,正要與她商討下一步的計劃,忽聽門外一陣腳步聲傳來。

江小呆嘆口氣,事到如今,只有華山一條路,如果瞞不下去,那就衝出去,殺出一條血路,總好過在這裡吃毒藥強。

陳姍姍不言語,將臉縮進被褥裡,卻伸出半截玉臂,在他手背上狠狠掐了一把。

“啊!”

江小呆痛得大叫一聲,同意還是不同意,倒是吱一聲,掐人算幾個意思?

“姍姍!”

聽到湘兒的喊叫,陳大富以爲病情惡化,急得臉色都變了,正要衝上去,朱大昌突然一把推開了他:

“我是郎中,旁人走開!”

陳大富繃着面孔不說話,宰相胡濟世是朱大昌的舅舅,也是安濟坊的幕後大老闆,這口氣怎麼着也得忍。

江小呆搬了張椅子給朱大昌坐下,輕輕說道:“二小姐頭疼腦熱身子虛弱,你趕緊開個藥方,若有閃失,老爺怕是要砍我的頭。”

朱大昌聞言微微一笑:“容我看看,請二小姐伸出玉手。”

這麼明顯的暗示,老匹夫是在裝糊塗麼?!江小呆真想一腳踹死他,可房間裡這麼多人,哪裡有機會下手,眼見着朱大昌的食指和中指搭在了陳姍姍的脈搏上,急得額頭直冒汗。

“湘兒,你急個甚?”陳蓉蓉笑道。

江小呆暗罵一聲“該死”,眼珠一轉,立即答道:“啓稟大小姐,奴婢是照顧二小姐的。若是二小姐有個閃失,奴婢怕是性命休矣,叫人如何不急?”

朱大昌聞言,側過頭來,正好與江小呆惡狠狠的目光相遇,他撇起一抹不易被人察覺的笑容,又扭過頭去,叫陳珊珊張嘴,看了看舌苔,忽而掰開眼皮,輕輕“咦”了一聲。

“怎樣?”陳大富忙問。

屌了!這下要全穿幫了!江小呆只覺後背冷汗直冒,一邊暗暗地攥緊拳頭,一邊下意識地挪到牀頭,準備當頭一擊的時候,拉起陳姍姍奪門而出。

卻見朱大昌眉頭緊鎖,一邊搖頭一邊嘆氣,轉身在書桌上寫了方子,陳蓉蓉在旁追問,他只說“不妙不妙”,斜眼看了一下陳大富,不肯多言半句。

陳大富會意,喝退了衆人,江小呆雖然提心吊膽,也只能退出,臨走前,狠狠瞪了一眼朱大昌,那模樣彷彿在說,敢亂說,我弄死你。

朱大昌嘆口氣,道:“啓稟太守,丫鬟罪責難逃,理當處死。”

江小呆在門外聽了,驚恐莫名,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老傢伙是想借刀殺人。當下就要踹門硬闖,卻聽陳大富說道:

“湘兒來此半天,怨不得她。小女身染何病,你但說無妨,我自有主張。”

朱大昌道:“二小姐雙目靈動,卻黯淡無神,怕是中了奇毒,如今毒已流至周身血脈,只怕命不久矣。”

這正是陳大富所擔心的。陳姍姍若有三長兩短,必定影響他的大計,布了十八年的局,不可能就這樣功虧一簣。

陳大富拱手作揖道:“我知大昌必有起死回生之法,我願意散盡千金,還請救小女一救。”

朱大昌趕忙還禮:“大人嚴重。救死扶傷乃職責所在,小可定當全力而爲。”

陳大富暗鬆一口氣,忙問有何解救之法,朱大昌笑笑,說需要未婚女子身上的二兩肉作爲藥引子,再以他的方子煎熬服下即可,只是這未婚女子卻是有要求的,若是隨意找人割一塊下來,二小姐立馬毒發身亡。

陳大富不敢大意,立即將所有的丫鬟召集起來,甚至連陳蓉蓉都喊了過來,這還不算,在整個臨安城大肆搜捕未婚女子,直至日落時分,已達數萬之衆。

見到朱大昌讓所有女子寫下生辰八字,江小呆暗暗笑罵,這老匹夫看來也是個糊塗蛋,出來搗漿糊的,瞅瞅左右兩邊,隨意搭配,胡亂寫了一個:戊午、乙丑、戊午、壬戌。

朱大昌在紙上寫下了生辰八字轉交陳大富,告訴他篩選出符合要求的女子。

陳大富欲將此事吩咐下去,卻聽朱大昌道:“大人須親自過目,天有神靈觀望而心誠則靈矣。”

無奈之下,陳大富挑燈夜讀兩晝夜,看得老眼昏花,頭痛欲裂,直至第三日黎明,終於對上了號。

兩日來,所有女子不吃不喝,跪地靜候,有些富貴人家的嬌貴少女,已經餓得奄奄一息。

這時候,管家滿面喜氣地走了出來,高聲叫道:“戊午、乙丑、戊午、壬戌,是何人,站出來!”

江小呆一聽,頓時傻眼了。

這老匹夫果然變着法的跟自己過不去!

他裝作顫顫驚驚地走了出來,跟着朱大昌進了陳姍姍屋中。

朱大昌將刀子往桌上一丟,道:“可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江小呆只好點點頭。

朱大昌又道:“你動手還是我動手?”

江小呆苦着臉問道:“割哪裡的肉?”

朱大昌指了指他的褲襠,淡淡一笑,隨即攆走衆人,關上房門。

江小呆只道這老東西與他兄弟是一路貨色,差點一巴掌招呼過去,好在朱大昌及時開口才倖免於難。只是他說話聲音極低,語速又快,話又簡單,但江小呆依然清清楚楚地聽見了。

這老東西說了五個字,然而正是這五個字,改變了陳姍姍,也改變了江小呆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