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照一連幾天都跟躲瘟神一樣躲着楚暮辭——當然,在她眼裡楚暮辭本來也是個瘟神。
爲了避免和楚暮辭在同一地點出現,她頓頓飯都叫江塵去後廚取了送來,連解決個內急問題都如同移形換影般要多快有多快,晚上睡覺更是門窗緊閉順帶着在門內撒鐵釘,簡直比防賊還周到。
結果楚暮辭沒來,江塵卻不幸中招了。
“主子您太沒人性!”來自某位倒黴護衛涕淚俱下的聲討。
“我怎麼你了?我哪能猜到你大早晨的突然想起送粥來了?”
江塵坐在地上,捂着被紮成篩子的腳底板,滿臉悲憤:“屬下明明每天都這時間送早餐!”
他說的是事實,沈玉照心裡明白,但從她臉上是看不出任何愧疚情緒的,她只會面癱着講歪理:“那你爲什麼不躲開?前御林軍總管連輕功也沒練好,傳出去我都替你嫌丟人。”
“……是您辜負了屬下的信任!換了誰能料到您會在屋裡這麼折騰啊?!”
她不緊不慢從懷裡抽出一張銀票遞給他,極有耐心地勸慰着:“別廢話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江塵瞄了眼銀票上的數額,一面暗自感慨着主子真有錢,一面一瘸一拐站起身來,“算了,這點小傷,屬下回去休幾天假也就沒事兒了。”
沈玉照淡聲道:“都說是小傷了,還休什麼假?你這屬於玩忽職守。”
“……”無情無恥無理取鬧!
“你看好了太子殿下,別讓他再出幺蛾子。”她邊說邊繫好頸間絲扣,“我去上個早朝。”
上早朝如此嚴肅的事情,經她提起就和出門逛街一樣輕鬆自然,江塵默默擦去額上黑線:“眼瞧着這都半個月沒上朝了,陛下沒準都把您忘了。”
“他忘了我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打算聽他胡扯。”沈玉照輕哼,“按照目前局勢,承乾殿多少還算個理想的避難之所。”
因爲楚暮辭從來不上早朝,所以她可以毫無顧忌地出現在那裡,雖說上早朝就得聽那羣窮酸腐儒們脣槍舌戰無聊到極點,但相比起在太子府度日如年,她忍也就忍了。
江塵聽出了幾分弦外之音,不禁疑惑:“敢情您不樂意陪着太子殿下啊?”
沈玉照用打量白癡的目光瞥他一眼:“我什麼時候樂意過?你腦袋被驢踢了?”
“那上次屬下進屋看到您和太子……”話音未落已經被一把鋒利剪刀抵在了襠下部位。
“你最好忘了那件事,否則……”她陰森森道,“我就讓你斷子絕孫看破紅塵。”
“屬下再也不敢了!”
她不屑地戴上朝珠轉身離開,背影瀟灑,深藏功與名,只留江塵獨自在原地唉聲嘆氣。
卯時,承乾殿。
皇帝一身明黃龍袍,高貴威嚴端坐於龍椅之上聽朝臣上奏,眼神卻很不合時宜地悄悄瞄向漢白玉石階下的沈玉照。
玉照,玉照?聽到朕的心聲了嗎?上朝時不能吃早飯你這樣讓朕很難做啊……
沈玉照並沒有注意皇帝的小動作,她正一塊一塊從袖子裡取蓮蓉酥往嘴裡送,嚼得旁若無人大義凜然,神情從容得彷彿自己吃東西是爲了天下蒼生。
這也沒辦法,誰讓她爲了賴牀什麼事兒都做得出來,而且早餐少吃一頓是絕對不行的。
直到身邊的劉侍郎出於好心,伸手戳了戳她示意有礙觀瞻,她這才勉強擡頭,正視着皇帝嚥下了最後一口。
“那個……沈愛卿。”皇帝覺得這樣莫名其妙的對視有點尷尬,爲了緩和氣氛,他福至心靈登時開口問道,“前些日子朕交付給你的事情,不知你辦得怎麼樣了?”
沈玉照面無表情:“敢問陛下所指何事?”實打實的裝傻。
“……自然是太子納妃之事。”皇帝和顏悅色地試圖引導她,“你上次對朕說,要給太子找個才貌雙全溫柔典雅的官宦小姐……”
“回陛下,臣並不記得自己做過這種承諾。”她可不準備配合他胡說八道,絲毫沒給面子出言揭穿,“臣頂多只能保證兩個條件,一是女的,二是活的。”
皇帝淚流滿面,估計要不是當着滿朝文武,現在已經撲過去搖她肩膀了。
這本是倆人之間常規的相處模式,沈玉照負責面癱着毒舌,皇帝則負責無條件寵着熊孩子。然而事實證明總有人看不清形勢,硬要自作聰明插上一腳,譬如右清紀郎徐大人。
“沈大人此言差矣。”他陰陽怪氣地反駁,“太子殿下年少有爲,實乃天之驕子,無論娶誰爲妻都是對方莫大的福氣,沈大人作爲執柯女官,更加不應該覺得此事有難度纔對。”
這番話着實講得皇帝都不好意思了,後者忙喝了口茶壓驚,卻聽得沈玉照不疾不徐悠然答道:“此言有理。”
“……有理?”真的認爲有理嗎?他身爲親爹都不敢如此昧心地誇讚楚暮辭啊!
但顯然沈玉照尚有下文。
“方纔的話也只是隨便開個玩笑罷了,我是執柯女官,當然要給太子挑選最好的正妃。”她復又轉過去面向皇帝,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陛下,臣突然想到徐大人家的千金也已經到了出閣年齡,先前就聽聞徐小姐驚才絕豔又賢惠識大體,和太子簡直是天造一對地設一雙。”
這回徐大人終於徹底意識到了什麼才叫自掘墳墓,果然在沈某人面前亂蹦噠的下場就是折了面子又賠閨女。額頭瞬間滲出細密冷汗,他幾乎是本能地提高了音量:“臣惶恐!小女怎麼配得上太子殿下,還望陛下三思!”
“朕早已說過,皇親國戚的婚事都由沈愛卿全權決定,這種事你們私下協商就好了。”皇帝知道沈玉照要拿徐大人撒邪火,也不干涉,只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擡手示意,“看來諸位愛卿今日政事已彙報完畢,退朝吧。”
身邊的太監公公託着拂塵拔高調子:“退——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沈玉照的聲線很穩,徐大人的聲音卻幾乎帶了哭腔,他見前者頭也不回走出承乾殿,連忙一溜小跑追上去。
“沈大人留步!”
沈玉照毫無徵兆頓住腳步,轉身看他收勢不住差點撞在自己胸前,當即反應敏捷伸手抵住了他的肩膀:“徐大人請自重。”
“……”徐大人慾哭無淚,“還望沈大人不要記恨我剛纔唐突直言……”
“我怎麼會記恨徐大人呢?”她誠懇道,“徐大人眼看着就要與陛下結爲親家了,我哪敢造次。”
這句話着實比抽他一巴掌還恐怖,徐大人哆嗦着連聲請求:“小女的確配不上太子,能否請沈大人高擡貴手,另謀合適對象?”
沈玉照好整以暇乜他一眼:“是徐大人之前對太子不吝溢美之詞,我這才頂着其他朝臣的壓力打算撮合一段佳話,結果徐大人轉眼就反悔了,是在耍我麼?”
自作孽,不可活,聯想到自家女兒嫁進太子府後可能遭受的災難,再考慮到將來恐怕還要靠眼前這位活祖宗給自己的兩個兒子說媒,徐大人一咬牙一跺腳,迅速從懷裡掏出數張銀票遞過去:“這些就當是我補償給沈大人的精神損失,請沈大人務必笑納!”
銀票的數量大體是多少,沈玉照拿眼一掃心中就有了定論,她嘆息着,很自然地接過來塞在腰間,語氣卻滿含着無可奈何的意味,彷彿自己吃了多大虧一樣。
“換作旁人,我本是不能開這種先例的,但念在徐大人一片誠心,我就勉爲其難答應了,只當早朝時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如何?”
“多謝沈大人!”
她剛正不阿地點頭:“應該的。”
所謂破財消災,大抵如此。
待徐大人終於鬆了口氣逐漸走遠,沈玉照剛欲離開,冷不防聽到身後傳來輕微腳步聲,回眸望去,見居然是當朝蘇太師。
“玉照。”對方笑眯眯喚着她,“有空和我商量些事情嗎?”
要說蘇太師在朝中也算德高望重的大臣了,可偏偏和皇帝是同一類型,即長得帥還不着調。而且兩人對晚輩們氾濫成災的父性也是一模一樣的,以至於太師每次見面都直接喚她閨名——這實在令人很困擾,再怎麼講倆人的另一層關係也是朝中同僚啊。
“太師有話但講無妨。”沈玉照擡眼看着他,作出了最貼合實際的假設,“難道您總算想通了,決定接受陛下建議,讓我給您找個後半輩子的伴侶了?”
太師登時老臉一紅:“別瞎扯!”
“並沒有瞎扯,畢竟我是執柯女官,職責就是替皇親國戚解決終身大事,除了這些我也做不了別的——當然,如果價格到位,叫我受僱尋仇也是可以的。”反正她可以拉着江塵打前鋒,大不了事後僱傭金三七開,她七。
“女孩子家也不學好,不練習琴棋書畫刺繡女紅,搞什麼暴力副業!”
沈玉照面色平靜如水,舉步意欲離去:“若太師只想過來說教我兩句,我想我還是不多奉陪了,須知太子還在家呵呵笑着等待見媳婦兒呢……”輕描淡寫把楚暮辭刻畫成了民間繪本里的傻相公。
太師急得鬍子差點翹起來,趕忙緊走幾步拽住她衣袖:“玉照!等等我!”
“太師,請不要用被拋棄的口吻叫我名字,這又不是愛情故事。”
“……”太師訕訕鬆開手,壓低聲音嘟囔着,“我出高價請你給沐兒說媒,你答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