儷妃身體一向不好, 情緒激動起來就容易昏厥,而後等待她的即是相當一段時間的臥牀不起,所以着實把皇帝嚇壞了。
“太醫!來人啊, 快請太醫!”
沈玉照蹙着雙眉站在原地, 看着皇帝心急火燎抱着儷妃將其送進偏殿, 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並非她鐵石心腸, 若換作以前, 她肯定也難免憂心,但是此刻,她做不到。
彷彿在旁觀一處自導自演的戲碼, 而且越發荒唐。
她有種近乎絕望的不詳預感,而這種預感在皇帝再次回到大殿時, 得到了證實。
“玉照, 你該理解朕。”
她垂眸沉默, 並不迴應。
“朕疼了儷妃二十年,直到如今, 再沒喜歡過其他女人,讓朕傷害她,朕做不到。”皇帝像是一瞬間蒼老了許多,他嘆息着跌坐在臺案之旁,無奈搖頭, “她一直想要個女兒, 這麼多年由於身體原因都未能如願, 現在難得有個喜歡的義女, 卻……”
心裡有些泛酸, 沈玉照平復了很久情緒,這才終於重新開口:“臣只想知道, 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你沒有做錯,只是你也看到了,即使朕這樣寵愛儷妃,後宮也依舊有無數妃嬪——朕的現狀,就是暮辭將來要經歷的。”
她下意識緊緊抿起脣角。
“做皇帝並沒有那麼簡單,要面對滿朝文武的壓力,民間百姓的議論,因爲只要接受了這如畫江山,總有事情是不能稱心所願的。”他緩聲道,“即使沒有玉鏡郡主,暮辭他遲早也要有後宮三千佳麗,他或許未必愛她們,但她們卻必須存在着,那時你會是皇后,母儀天下,怎能一意孤行,只爲了你自己的愛情?”
他一向習慣由着她性子來,因爲在他心裡,她始終還是個孩子,如果可以的話,他願意遵從沈雲霄的心思,讓沈玉照一輩子都任性地活着。
可是不行啊,她愛上的是楚暮辭,是祁國未來的皇帝。
聽得楚暮辭沉聲道:“父皇,兒臣方纔已經表達得足夠清楚了,皇子中文武雙全的不在少數,自然也有比兒臣更適合接任帝位的人,既然如此……”
“一派胡言!”皇帝終於怒了,“太子之位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你對得起你故去的母后嗎?你問問玉照,她當真會同意你放棄一切,就只爲了娶她爲妻嗎?”
“我不同意。”
是沈玉照的聲音,此言一出,無論是皇帝還是楚暮辭都愣住了。
“玉照,你剛纔是不是說了什麼……”
她低聲道:“臣說,臣不同意。”
皇帝以爲這樣的態度代表着妥協,似是鬆了口氣:“到底是玉照懂事,你放心,你將來的位置誰也不能撼動,只要你在,皇后的位子就是……”豈料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她制止了。
“陛下,枉臣居於皇城中說媒多年,可惜最後卻不能爲自己牽一樁好姻緣。”眼眶已有些發熱,不知是憤怒還是委屈,可沈玉照依舊倔強擡頭,脣角上揚露出一抹難得的笑容,“既然如此,臣就不做奢求了,而所謂皇后的位子,臣也並不想要。”
一語如同石破天驚。
楚暮辭驚駭莫名看向她,卻見她斂裙下拜,恭恭敬敬向皇帝行了一臣子之禮。
“請陛下允臣辭去執柯女官一職。”
皇帝萬沒想到她會固執到這種程度,賜婚也不求了,執柯女官的地位也不要了,什麼都放掉了。
“倘……倘若朕不答應呢?”
她重重向他磕了一個頭,語氣平靜:“那就任由陛下懲罰吧,臣都認。”
言畢起身離去,腳步飛快,頭也沒有回。
楚暮辭下意識就要追上去,誰知到了門口卻被候在那裡的葉菁兒攔住了,後者輕撫腹部,秀麗眉眼間有着意味難明的笑意。
“太子殿下這是要到哪去啊?”
“本宮勸你別在這種時候出現,免得本宮待會兒狂性大發。”他咬緊牙關,惡狠狠地笑了,“到時沒有人能幫得了你,本宮有可能會讓你生不如死,本宮說到做到。”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過猙獰了吧,葉菁兒果真被嚇到,本能地後退一步不敢說話了。
楚暮辭轉身朝遠處望去,沈玉照早已離開,那裡已經沒有了她的身影。
沈玉照就這麼無聲無息在皇城消失了,楚琇瀅那裡她沒有去,柳如櫻那裡她也沒有去,皇帝所賜的花開富貴輕羅菱扇被她委託江塵送回,可見辭官之心堅決。
沒有誰知道她做什麼去了,包括楚暮辭。
他曾等待多年才換來她真心相待,可短暫的安穩喜樂終是隨風而逝,他與她是被生生拆散的。
突然想起沈玉照說過的那些話,她對他提起過,自己從小看着父母舉案齊眉恩愛非常,很嚮往那種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感情,不被任何外人涉足,地老天荒——那也是她立誓要成爲執柯女官的最大原因。
她看上去冷漠,不近人情,可瞭解她的人都知道,她懷着怎樣的一顆赤子之心,自始至終相信着真感情。
經她之手所促成的每一樁姻緣都是兩情相悅,金玉成雙,她從不亂點鴛鴦,她覺得那是褻瀆。
可最後輪到她自己的時候,卻百般受挫,不得善終。
楚暮辭感到很惶惑,這種情緒在他二十餘年的生命中從未出現過,可他如今覺得,自己似乎要永遠失去最愛的人了。
“三哥,該找的地方都找遍了,都沒有玉照姐的消息。”庭院裡,楚琇瀅悲痛欲絕抱着腦袋,“你說她會不會一時想不開尋短見了啊?”
蘇沐連忙捂住她的嘴:“不會的,沈大人絕對做不出那種糊塗事。”
“那她還能去哪?她以前就住在秋水齋,也沒聽說她在別的地方還有個家啊!”
楚之昂大膽猜測:“要知道沈大人以前可是一媒千金的執柯女官,家底豐厚,購置房產也屬正常,難道她半個字也沒提到過嗎?”
楚琇瀅聞言如夢方醒,瞪大眼睛看向旁邊聽吩咐的江塵:“誒!你家主子原先也沒和你提嗎?”
“……屬下只是個護衛,哪有資格過問主子的事兒。”江塵哭喪着臉,“主子除了把那把御賜的輕羅菱扇交給我之外,什麼都沒說。”
“我纔不信她什麼都沒說!你這麼笨她能不多囑咐你幾句嗎?!”
“……”江塵被逼得實在沒辦法,只能認慫,當即繳械投降,“主子臨走前確實有句話讓屬下帶給太子爺,可太子爺最近都……屬下沒有機會講。”
說白了,就是他怕自己轉達之後,會被暴怒狀態的楚暮辭打死。
楚暮辭自始至終都沉默着,此刻終於擡起頭來,看向他的眼神冷如冰霜:“你再不趕緊從實招來,別怪本宮砍了你兩條腿,再拉到亂葬崗活埋了。”
江塵登時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站直立正:“主子說了,讓太子爺爲她放棄皇位,她是斷然做不出來的,可她這輩子也不準備和其他女人分享愛人——如此,與其將來互相辜負,倒不如早些放手,不再相見。”
的確是符合沈玉照風格的言辭,對她來說,其實什麼事情都可以商量,但只有觸及底線的事情,毫無轉圜餘地。
“行了,你下去吧。”出乎意料的,楚暮辭並沒有過激反應,僅僅是平靜點了下頭,“本宮已經猜到她在哪了。”
楚琇瀅驚道:“三哥你猜到了?那就快點去找啊!”
“我會去找的,但不是現在。”修長手指摩挲着杯沿那一枝寒梅,他垂眸,無聲無息遮掩了眼底一絲果決之色,“等接她回來那一天,我總要給她個滿意的答案纔是。”
“所以你的意思是……”
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如果我要娶玉照,必定不會令她委屈半分。”
他要將全天下女子都望塵莫及的幸福,親手送到她面前,他要明媒正娶一生不渝,爲自己心愛的姑娘成全一份圓滿。
他要讓她知道,蒼天公正,她當了多年別人的月老,終有一天能夠換取屬於自己的那份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