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大山之中,兩道孤峰遙遙相對,其間間隔七十里。
東北孤峰上,上萬修士被無邊無際的怪物思思圍困,無論是大妖、劍仙還是高僧,早都失去了參悟天道時
的從容和清雅,正披頭散髮、歇斯底里的苦戰,漫天血雨紛飛,遍野慘嚎悽鳴……
西南的孤峰上,一衆孔弩兒的手下和大頭矮子,赫然坐在峰巔的巨石之上!
在不遠處,正有無數怪物匯聚一起,浩浩蕩蕩的衝進化境。
五行妖怪在和數鬥,鐵鏽,熱仙姑三個天錐傳人低聲交代最後一座法陣元裝轉的原理。化境無量劫降至,
屆時便要靠他們三人催動這最後一座法陣,把五行妖怪送到花鏡之內。
十九、滿月。上下弦四人圍坐在大頭矮子身後,他們受命保護矮子。不過敵人被遠遠的困在七十里外,絕
美一分殺出來的可能,幾個月錐好手倒顯得有些無聊。
大頭矮子時輕時重的敲打着銅鑼。
他的寶貝能激發怪物們的兇性,銅鑼聲急怪物如瘋如狂悍不畏死;銅鑼聲緩怪物則會露出些對死亡的恐懼
,相對應修士們的攻勢也會放緩許多。
滿月見大頭矮子又放慢了鑼鼓聲,有些不明所以:“拼命狠敲一陣,把敵人盡數滅了豈不清淨!”
大頭矮子回過頭,對着滿月苦笑了幾聲:“哪有那麼容易,這對鑼鼓催動起來太耗心神,要是連着狠狠的
敲,輕則受傷殘廢,重則暴體而死!”
滿月哈哈一笑:“那是你真元不純,我來幫你敲幾下!”大頭矮子的修爲極低,唯獨這一對法寶厲害。
矮子嚇了一跳,用力的搖頭還沒來得及說話,五行妖怪就從旁邊笑了起來:“除了他之外,旁人若敲一身
鑼,就會老十歲,打一聲鼓,便會老十二歲!這對法寶名叫‘天荒地老’,就是扣着這個可怕的名頭!”
滿月本來都伸手出去奪鑼鼓了,聽了妖怪的話忙不迭的又把手縮了回來,愣愣的瞪着矮子:“真的?那
矮子使勁的點頭:“旁人是如此,我要敲打的話,一聲則會老一天,要好得多了!”
滿月這下老實了,這對鑼鼓鑰匙給他敲,用不了幾十下,自己就被抽成乾屍了。
矮子又耐心的解釋道:“我不拼命敲,和折損壽數沒什麼關係,實在是真元難續,反正時間越長,敵人就
越疲憊,拖一拖對咱們百利無害。”他當然也是壽命極長的精怪,纔不會在乎‘一下一天’那點壽數。
也幸虧矮子不願拼命催動鑼鼓,萇狸等人雖然打得辛苦,但總算還能守得住。
現在已經沒人在責怪旱魃了,如果不是身處易守難攻的孤峰,而是在山下穿行的話,傷亡恐怕至少要大出
兩三倍。
怪物多的永遠也殺不光,修士們困守孤峰已經整整一天了,周圍的怪物不僅沒有減少、退散的樣子,反而
比着原來還要更多了。怪物們無時不刻不在進攻着,只不過是攻勢強與弱的差別罷了。
火攻土掩、遁劍馭符……修士們不知道想了多少辦法,卻始終也無法成功突圍。
片刻前,怪物們剛剛又在驟然急促的鑼鼓聲中發動了一輪猛攻,在丟下千萬具屍體之後,終於暫時退去,
修飾中的一羣首腦又聚攏在一起。
老兔妖不樂低聲對着其他人說:“已經有快三成的傷亡了。不過大都是修爲較低的同道。五福弟子、失蹤
高手、高原修士這些大門宗,主戰之力還在。”
小掌門劉正的道袍已經被怪物的血染成了黑紫色,渾身上下都是氤氳着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氣:“要是沒
辦法突圍的話,最多也就還能在堅持三五天的樣子。
雖然佔了地利,但普通弟子誰也扛不住這麼無休止的打殺。”
所有人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只有萇狸,眼睛還是那麼亮晶晶的,拉了拉錐子的袖子,笑嘻嘻的小聲問道
:“我剛纔傻怪物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這場天大的殺戮,歸根結底,是因爲我當年跑到黑白島砸碎了
你才惹出來的。”
錐子笑着罵道:“還好意思!”
萇狸輕輕嘆了口氣:“我一時任性就惹下了無盡大禍,害死的絕頂劍仙、大妖、修士、生靈,數都數不過
來……”
錐子瞪了了她一眼:“現在後悔了吧!”
不料萇狸俏皮的挑起了一根眉毛,突然跳了起來:“我爲了一句話,等過了兩千年;我爲了試他真心,得
罪了所有人;我爲了自己高興,也整整禍害了天下兩千年,我怎麼會後悔!放眼天下,就連上古時的怪物、開
天時的大神都算上,又有幾個能活出我這份滋味的!”
說着,萇狸的笑了起來:“真正的逍遙,就是我無論做了什麼,都不用說對不起!着輩子就算死的再慘,
我下輩子還要想辦法再玩一趟!”
圍在她身邊的人全樂了,不遠處的讓炯大喇嘛伸出手狠狠地摩挲着頭皮,有點想不明白自己一輩子參研佛
法、濟世救人,怎麼和這羣妖孽混在一起了......
這時候錐子突然愣了愣,從兜裡擰出被凍成冰坨子的瘋蛤蟆,隨手撤掉法術。
“醒了?”
瘋蛤蟆兩隻眼睛瞪得溜溜圓,目光裡盡是納悶的神色,看看天看看地,看看身邊的大陣仗,最後看了看漫
山遍野的怪物,裂開嘴巴甕聲甕氣的問道:“咋回事?”
萇狸第一個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瘋蛤蟆醒來之後,又變回了紅壺。
紅壺不明所以,目光來回亂轉,最後停在了旱魃身上:“你惡狠狠的瞪着我幹啥!”
哄的一聲,所有人都笑了,錐子一邊笑着,一邊三言兩語,把溫樂陽被困化境,大夥揮兵來救卻被困住的
事情,對紅壺簡單交代了一下,不過沒提它精神分裂的事。
紅壺一路聽下來,時而氣的哇哇怪叫,時而驚的目瞪口呆,到了最後卻放聲大笑了起來,張開的大嘴幾乎
都能把自己吞下去,莫名其妙的說:“土行天錐的後人,就是那個土皇帝桑哥兒,還有人記得他不?”
其他人都是一愣,不明白它的意思。四年前在華山之巔,桑哥出現之前就已經被天音真魂襲擊、抹掉了元
神,繼而被木行孽魂附身,最終這個禍害死在了巨劍流金火鈴之下,這件事發生的時候,紅壺還在離離山裡關
押着,應該並不知情纔對。
紅壺的眼神無比得意:“我吞過柳相的真魂,雖然沒能煉化了那個雜碎,但是多少也得了些他的記憶。特
別是那時在他身上剛剛發生不久的事情,我都一清二楚。”
就算一羣高手個個心智通天,也猜不出紅壺到底想要說什麼,幾乎都忍不住微微皺起了眉頭。
紅壺卻繼續笑道:“真魂在襲殺桑哥的時候,曾經得到了一份孔弩兒傳給他的陣圖!當時天音曾經看過那
份陣圖,雖然沒太當回事,但也盡數記了下來,現在那副陣圖,就在我的腦子裡!”說着,紅壺伸出一直短粗
的前腿,笨拙的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瓜子。
話音剛落,三個絕頂妖仙就不約而同的低呼了一聲!
其他人還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錐子笑着提醒大家:“那副陣圖,施展開來便是接引法陣!”
在華山之巔,孔弩兒傳下的陣法,本意是要把三個決絕之地中埋葬混沌根脈的荒原接引來,接過因爲混沌
錐傳人的胡鬧,把離離山和黑白島也一起引了過來。
劉正明白了紅壺的意思,忍不住哈哈大笑:“如果能還原陣圖,施展陣法,咱們就能登上荒原,不用困在
此地等死!”
說完,停頓片刻,努力平復了滿心的激動,正色的說道:“荒原莽莽萬里,比着十萬大山裡廣漠的多,那
時咱們也就有了迴旋的餘地,在甩開怪物們之後,未必不能繞回來,去救溫樂陽。”
紅壺現在送來的,說白了就是一個戰略縱深,一個和怪物們周旋的機會。
知道不用再被困在孤峰上,囡囡的小臉盡是開心的笑容,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悶氣,小聲的嘀咕着:“幸虧
醒來的是紅壺,要是孽魂......”
她的話還沒說完,旱魃就把她抱起來放在腿上,五哥的表情依舊猙獰,可眼神裡卻滿是慈愛,搖着頭說:
“就算醒來的是孽魂,只要它記得陣法,就會告訴咱們。”
妖仙劍仙們要離開孤峰,不是爲了逃出生天,而是爲了有機會去救溫樂陽,去毀掉孔弩兒的設計,即便現
在正呱呱怪叫的是孽魂,也是一定要製造這個讓兩夥仇人拼命的機會的。
紅壺得意忘形,不過耳朵還是很尖,掉頭望向旱魃父女:“什麼醒來的是孽魂?還有孽魂?老子吞了它!
”
錐子剛忙把話題拉了回來,攤開唱絹,一邊問着紅壺,一邊把接引法陣的陣圖還原了出來。
即便是生死之敵,在看懂了這幅陣圖之後一羣妖仙也忍不住對孔弩兒的玄門政法修爲由衷的佩服,接引陣
法複雜到了極處又簡單到了極處。
複雜的是陣法形成的原理;而簡單的是佈置催動陣法的方法。
妖仙們只大概研究了下原理,就開始着手佈置接引陣法,要法陣成型,只需要兩個關鍵的地方:一是九枚
天錐中任一門下的真元之力;二是999名玄門弟子。
大隊修士中,有根貨真價實的水性天錐至於玄門弟子,就是再多三倍,也能湊得齊。
前前後後的佈置,也不過用了一個白天的功夫,錐子就帶領999名玄門弟子,默運咒覺催動陣法,沒有神光
流轉,也沒有靈元波動,只在片刻之後,正昨天第陡然一震,旋即恢復了平靜!
錐子長長地出了一口濁氣,對着同伴點點頭:“陣法無誤,過不了多久,荒原便會接引至。”
小掌門劉正,武癡三味,老兔妖不樂,大喇嘛讓炯等人早就已經傳令下去,一切都做好了準備,只等荒原
一到,大隊人馬便會離開孤峰,在登上荒原候的諸般事宜都也做好了安排,屆時有人誘敵,有人掩護,有人策
應,無論如何要保證那一羣絕頂高手能殺上七十里外的孤峰!
七十里外的孤峰之上,除了天錐傳人。大頭矮子和五行妖怪等首腦之外,還有不少低一階的先師手下,正
在三三兩兩的圍坐在在一起,他們也感覺到了片刻前的天地震盪,大部分人都跳了起來,滿眼警惕的望着周圍
,生怕有敵人攻上來。
大頭矮子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不過還是胸有成竹的笑道:“沒人能衝過那些被撩起兇性的怪物們,放心
好了,安心休養。”
衆人這才鬆了一口氣,這是五行妖怪沉聲開口:“數鬥、鐵鏽、熱仙姑請入列大陣,化境中無量劫轉眼便
至,聽我諭令啓動大陣!其他人小心戒備!”
衆人領命,十九卻快步走到五行妖怪身前,低聲問道:“你進入化境之後呢,我們做什麼?”
五行妖怪這纔想起來,大夥的‘後事’還沒交代,嘿嘿訕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發出梆梆的悶響:“陣
法只有一催動,鐵鏽他們三個人就算完成了仙師交代的大事,可以騰出手來助你們。”
說着,五行妖怪抻着脖子看看遠處的孤峰,喃喃的嘀咕了句:“也沒啥可助的,你們也沒事可幹……等妖
怪殺光了敵人,你們自行散去,如果仙師再有差遣,自會傳下諭令。”
滿月也走了過來:“你進了化境,怪物們殺了敵人,之後就再沒其他的事情了?我們要想見仙師一面……
”
五行妖怪哈哈一笑,一改往日那副渾渾噩噩的神情,若有深意的看了看滿月和十九:“只要專心替仙師辦
事,仙師自然會幫你們達成所願,其他的事情麼,不用多想了!”
說完之後,領着數鬥等三人進入法陣,閉目屏息淡淡的又重複了一遍剛纔的命令:“化境無量劫頃刻便至
,我諭令響起時,便催動法陣!”
化境之內,已經沒有天空了,溫樂陽擡頭望去,目光所及,只有不帶一絲光彩的灰暗,彷彿無限的高遠,
又彷彿觸手可及。
溫樂陽和蚩毛糾並肩而行,活路已經堪堪走到了盡頭,不遠處,就是化境的出口,也是怪物最洶涌、最集
中的所在。
生死劇毒,落地生根、生生不息,一羣羣的怪物衝上來,轉眼變成了灰白色的屍體。
巫唱層迭、火隼放飛,長藤殺陣潑灑着血漿、地裂後流轉的腐骨沼澤大口大口的吞沒着怪物。
可即便如此,跟在他們身後,離開營地時三千餘人,現在僅剩下一成,而還有力氣動手的,只有侏儒老道
一個。
和劇毒、巫蠱相比,侏儒老道的紅色飛劍顯得無比渺小,搏殺的怪物也根本無關大局,可就是這柄早已失
去光澤的飛劍,自從離開營地之後,就沒有停歇過一分一秒!
每一次飛劍舞動,就會有一蓬腥臭的鮮血飆濺而起……
終於,遠處那隻巨大的裂縫陷入了視線,無數怪物憑空躍入化境,繼而四處亂跑,赤紅而殺戮的眼鏡,圓
圓的倒影出倖存者的身影。
蚩毛糾側過頭,對着溫樂陽笑了笑,似乎想說什麼,似乎想說什麼,嘴脣動了幾下卻沒能發出一點聲音。
溫樂陽擡腿把一頭巨大的怪物,踢成了一片噴灑四濺的碎肉和污血,後面所有沾染血霧的怪物無一例外的
慘叫着一頭紮在了早已斑駁碎裂的地面上,濺起些產哎、隨時和沉甸甸的死氣。
溫樂陽也望向蚩毛糾,倆開嘴巴笑了。
十一年前那個喜歡搶話、喜歡問東問西、喜歡問東問西,喜歡替二孃吹牛、挺着小胸脯滿臉驕傲的說‘我
是大龍根’的娃娃:
五六年後,明明已經得了祖師的十成巫力,卻爲了聽拓斜留言,舍掉其中九成還自斷一臂的傻小子:
不知何時憑藉一身巫蠱奇術,心狠手辣傲笑天下,一個奪盡無數氣勢,卻始終唸叨着當年那份恩情的絕頂
高手。
此刻和他並肩而站,平時能言善辯,卻在也許是最後的時候,卻只會傻笑的兄弟!
兄弟相視而笑,過了片刻之後,不知從誰的嘴裡,輕輕的吐出了兩個字:衝吧!
衝吧!
並肩而衝。
本應輕靈的腳步,故意踩得沉重無比,每一步都砸碎地面,揚起轟轟浩浩的煙塵;
本應迅捷的身法,故意放的穩重而緩慢,雖然沒有了尖銳的破空聲,可卻隨之迴盪起了滾滾風雷;
本應嘶聲吶喊、放聲狂笑的豪邁,故意被他們憋在心肺裡,任由這巨大的力量狠狠撞擊着心肝、撞擊着肺
腑、撞擊着四肢百骸,終於在不久之後,那份嗆人的狠、嗆人的辣霍然炸碎成催魂奪魄的深深死寂!
你不說話,我不哭鬧;
你不回頭,我不止步;
你不死,我不休,你若死,我便要這天下陪葬!
衝。
蚩毛糾和溫樂陽一動,在他們身後殘存的那幾百人也跟着跑了起來。
他們的耳中早已聽不見怪物的嘶吼和天空中的隱隱雷鳴,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他們的眼
裡看不見敵人,只有虛脫後的濛濛殘紅,和不遠處那兩條模模糊糊的人影;在他們的腦海裡,甚至已經不記得
自己究竟在做什麼,踉踉蹌蹌的跟着溫樂陽和蚩毛糾,只是他們最後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