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陳浩楠講了那麼多的事,歐陽伊雯驚了,她心底的那根弦也被觸動了。因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酸楚,歐陽伊雯也不能例外。
歐陽伊雯的父親名叫歐陽鐵,母親叫馮翠蘭。他們都是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出生的,雖然都不曾讀過多少書,但是卻蠻有商業頭腦和一股子闖勁衝勁,他們婚後生下女兒“伊雯”便雙雙南下廣州了:他們夫妻倆先是替別人打工,後來自己就幹起了加工廠,而且越做越大。
但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一場突然而至大火燒光了歐陽鐵夫婦倆所有的夢想和希望。也就在急着搶救廠房的財物之時,房樑突然塌了,馮翠蘭躲閃不及,一塊水泥板不偏不倚砸在她的頭上,因爲傷重,她在送往醫院的途中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辦完妻子的喪事,歐陽鐵忍着痛又走上了已然成爲廢墟的廠房,因爲,他擺在他的眼前還有一堆沉重的債務。還好,天無絕人之路,在朋友們的幫助之下,歐陽鐵的加工廠慢慢又運作了起來,幾年功夫下來他不僅償還了所有債務,還積攢了一大筆存款。後來,他又轉戰到了上海,跟人合作投資房地產生意,事業也算是蒸蒸日上吧!可是,因爲忙着打理生意,歐陽鐵卻忽略了女兒。
自小,歐陽伊雯就跟着爺爺奶奶過日子。雖然祖父和祖母都十分疼愛這個小孫女,但是因爲父親長年不在身邊,小伊雯常常受到她的伯父、伯母、叔叔和嬸嬸的責罰和打罵,她的堂表兄弟姐妹們也時常欺負她。所以,從小,在歐陽伊雯的心裡就有了陰影,她把這一切的傷害都歸結給了她的父親,她痛恨他不能留住母親,她痛恨他不能給自己父親的關懷,她更恨他不能給自己一個完整的家……
儘管這些年來父親每個月都會給歐陽伊雯寄來很多生活費,但是,錢再多又有什麼用呢?它能撫慰、能抹平一個人心靈深處的傷害嗎?不能!……歐陽伊雯痛恨父親,以至於常常在夢中,她看到自己把父親給殺了——血淌了一地。
這些故事,這些掩藏在歐陽伊雯心靈深處的傷心事,陳浩楠是慢慢才知道的。當然,這也是她含着淚水一點一點跟他說的。也許是心裡面都曾有過創傷的緣故吧,他們兩個漸漸地地就走得近了……
接下來的故事裡,陳浩楠把歐陽伊雯稱作爲“伊兒”,因爲這是她應允他這麼叫她的——她也只允許他這麼叫她。而她也只管他叫“浩楠”,因爲他覺得她這麼叫,彼此間的感覺好一點,也近一些。
後來的幾天裡,陳浩楠有了許多感慨,一時性起就提筆塗鴉了兩首小詩。他胡亂塗鴉的兩首詩都以《過客行》爲題,分別以“(一)”和“(二)”記之。內容如下:
過客行(一):
快樂已成爲冷風
歡笑也化爲了冰點
一個人走在無人的街道上,
——我發現自己已經成了一個過客
何去何從,
或許前方還有夢……/
過客行(二):
我是一個過客,
冬風無法吹散我內心的狂熱
夏旱也無法解凍我心中的冰塊/
我想把我的心剖成兩半:
一半放在南極點上
一半放在撒哈拉中部
到時候,
我希望我的生命能夠得到昇華/
我要做一個悲哀的刺榮
——把自己用刺裹起來,
或許我會得到蛻變,
無奈!苦苦地掙扎……/
陳浩楠把兩首《過客行》工工整整地抄寫了一遍,上交給了小聶老師,以兌現他給她的承諾。另外,他還把這兩首詩抄寫在了他的“心靈軒”上。
“心靈軒”是陳浩楠帶着身邊的一個日記本,黑皮夾子的。因爲它記錄着陳浩楠諸多的感言和心靈的深處的細語,所以他把它取名叫做“心靈軒”,意爲“心靈的窗口”、“心靈的門戶”。
“心靈軒”是陳浩楠最隱秘的東西,沒有幾個人知道他這事,更沒有人看過,餘芬和餘娜沒有看過,李東林和李佳沒有看過,甚至連他的親妹妹陳嘉怡也沒有看過。它被陳浩楠常常帶在身邊,隨時記錄他的所見、所聞、所感,還有他的點點滴滴…… 然而,陳浩楠卻做了一件他自己根本就不曾意料到的事。
那是一個晚飯過後的黃昏。空氣很好,風景很美,夕陽正西下。陳浩楠趴着走廊的圍欄上,正饒有興致地看着操場上那一幫光着膀子的哥們瘋也似地搶着籃球……不一會兒,歐陽伊雯也捱了過來,她輕聲地問陳浩楠道:“你也喜歡籃球嗎?”
“還行吧,不過技術很臭的呀——”陳浩楠笑了笑,眼睛仍然不離操場上那幫瘋狂的哥們兒。
歐陽伊雯也跟着笑了……“你的‘心靈軒’呢?”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問道,聲音很小,但似乎又是用了很大的勁力才說出來的。
“什麼?你說什麼呢?”陳浩楠有些驚訝,轉過頭來忙問,他想證實歐陽伊雯的話。
“我說,浩楠,你的‘心靈軒’呢?”見旁邊沒人,歐陽伊湊到陳浩楠的耳邊,慢慢地,但很清晰地說道。
“啊?”陳浩楠立刻來了精神,他憨笑了一下說:“伊兒,你怎麼知道‘心靈軒’的?”
“我不告訴你!”歐陽伊雯故意把頭仰了起來。
“說嘛,你就說嘛!”張眼向四周看了看,沒人,陳浩楠像個小孩似的搖了搖歐陽伊雯的胳膊,央求着問道。
“你別搖了……我、我胳膊就快被你弄斷了,我告訴你還不成嗎?”歐陽伊雯笑着求饒。
“好,那你說呀!”
“你自己忘了,那天明明是你自己跟我講的……”歐陽伊雯翹着小嘴,小聲嘟嚷着。
“我說的?哪天呀?我說過嗎……”陳浩楠自個也有些糊塗了。
“對,就是你自己說的……你快拿給我看看嘛!”
“拿給你看?”陳浩楠傻笑了一會兒。“心靈軒”可是從來沒有外借過的,但此時此刻,他卻沒有拒絕的意思,他覺得他跟歐陽伊雯已經沒有什麼可隱藏的了……
就這樣,陳浩楠鬼使神差的把“心靈軒”借給了歐陽伊雯。
兩天過後,歐陽伊雯交還了“心靈軒”。陳浩楠慢慢地打開來看,他從前面翻起,一頁一頁地。突然間,他驚呆了,因爲他發現在《過客行(一)》和《過客行(二)》的後面竟然多了一首《過客行(三)》:
失意的很多、很多
失望的很多、很多
它們使我備受傷害的心孤獨了起來/
弱者常常把失意轉化成仇恨、把失望當成絕望……
但是,生活的強者
卻把那些當作前進的無限力量……
強者,我當不上
弱者,我不會當/
此時,心中迎來了太多的悲哀和遺憾
心又一次掉進了苦海
我不敢問,我不敢想,我不敢……/
此時,我也無言以對,只有傷心做伴
路,在腳下伸延——
以後的日子怎麼辦?
我要說,我也寧願做個匆匆的過客……/
歐陽伊雯感傷的文字在眼中跳着,陳浩楠心裡特別地難受,但是他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臨近晚自習的時候,他緊跟在《過客行(三)》之後又作了《過客行(四)》:
偶爾的心跳加快
偶爾的激情豪邁
匆匆中,我從一個人生的驛站
又奔到了另一個驛站/
有一種心情
是那麼地難以言喻,
前面是泥濘的沼澤地
後退也沒有歸路……/
打開心的天窗,
我才發現天空依然美麗
可是,
何時何地纔有我們過客者溫暖的老窩?/
或許就在前面吧
……我需要努力,
你也一樣——
也包括他和她……/
三天之後,歐陽伊雯又拿走了“心靈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