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樣子,有些糊塗地又過了幾天,學校的生活還是那樣平靜,三點一線的模式似乎已經成了雷也打不動的鐵律,而唯一改變的就是王澤更加嘮叨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高三的學兄學姐一走,高二的孩子們迅速就跳到了高三的起跑線了,作爲一個班主任,王澤儘管有些時候很混蛋、很不是個東西,但是他也想、也希望自己的學生能夠取得好成績,考一個好大學呀!
然而,正當同學們雄心勃勃地衝向高三的起跑線之時,遠遠地天邊又起了烏雲……三天的假期裡,在“心靈軒”上,陳浩楠寫下了《過客行(六)》:
站立在昏昏的此岸
遙望着忽隱忽現的彼岸
我不禁感慨,我不禁神傷……/
人家說,人生的彼岸就是精彩的輝煌
其實,我也向往、我也希望
可是望着這江滔滔的惆悵水
我纔想到我只是一個過客,
無望地來回遊蕩的過客……/
隱隱約約地,
我聽見了彼岸的笑語歡歌
——我在想,
我的渡船人在何方?/
返校之後的第三天下午,歐陽伊雯又跟陳浩楠要走了“心靈軒”。正當時,她的神情顯得有些木訥和癡呆,整個眉宇間更是透着深深的憂鬱。然而,陳浩楠卻沒有過多在意,他只顧等着“心靈軒”歸來,等着她新寫的《過客行》……
隔日,晚自習過後,歐陽伊雯給陳浩楠遞來了“心靈軒”。
看到歐陽伊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樣子,又想到這兩天裡她總是那麼怪怪的,再加上今天下午她還缺了幾節課,陳浩楠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什麼,他知道她心裡有事。但是教室裡人太多了,想了想,他便提議去幽園裡走一走——他想知道她到底是怎麼了。
歐陽伊雯沒有說話,但卻直接走出了教室。看到她走了,陳浩楠做了一個深深的呼吸,立即就跟了上去。一路上,他們倆都沒有說話:一路走一路沉默……
行至幽園的涼亭下面,歐陽伊雯終於停下了腳步。她轉過身,小聲地問:“浩楠,你記得雨霏嗎?”
“你是說林雨霏?”陳浩楠感到十分奇怪,他不知道歐陽伊雯爲什麼會突然問了這麼一個問題。然而猛然間,他記起了前陣子的那封信,那封署名爲“林雨霏”的小短信。
“對,是她……”歐陽伊雯點頭應着說道,“那你有沒有發現她好幾天都沒來學校了?”
“她沒來學校?我怎麼不知道這事?——大概是我沒太留意吧……”抓了抓後腦勺,陳浩楠有些不好意思地憨笑了一下。
“你也真是的,班上缺了一個人,你都沒有留意到?”歐陽伊雯的神情十分驚訝,她看着陳浩楠的臉,似乎對他有些無奈了。
“我、我沒有留心那麼多……”陳浩楠的耳根有些燒了,他不由地又抓搔起了腦袋,臉上仍然是憨憨的笑容,“那她怎麼沒來學校上課呀?”
“雨霏她、她生病了……”歐陽伊雯的聲音有些顫抖了。她的右手緊緊地握着,貼在自己的胸口上
“生病了——她得了什麼病?嚴重嗎?”這個時候,陳浩楠有些着急了,畢竟他跟林雨霏也算是朋友一場,他不希望她出什麼意外。
然而,這一次,歐陽伊雯並沒有急着回答陳浩楠,她的臉陰冷着,眼睛裡似乎還有一股淚流即將迸射而出。但是,她卻緊緊地咬着嘴脣,逼着自己強忍着。
“是不是林雨霏的病很嚴重?那她有沒有上醫院啊?”陳浩楠還是傻咧咧地問着。
“你爲什麼要傷害雨霏?——你可知道她一直都喜歡你呀!”一不小心,歐陽伊雯她的淚珠終於悄悄地溜了出來,她趕緊轉過臉去,迅速地把它們拭去了。
“我傷害了雨菲?她還喜歡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我跟她又不很熟悉,我怎麼會傷害她呢?……她、她怎麼又會喜歡我呢?這事到底從何說起啊……”陳浩楠有些糊塗了,也有些莫名其妙了,他不明白歐陽伊雯所指的到底是什麼,然而他似乎又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我的腦子很亂,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雨霏她得的是晚期白血病,也就是——血癌!”吃力地把那兩個可怕的字眼一說出來,歐陽伊雯又感傷地淌下了淚水。不過,她還是很巧妙地把它們擦去了。緊接着,她從衣袋裡掏出了一封信,慢慢地遞到了陳浩楠手裡,爾後便說道:“下午我請假去了一趟醫院,是雨霏叫我帶這封信給你的,至於——至於你怎麼傷害了她,我想她在信裡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看了就會明白的……不要在外面待得久了,我先回宿舍了!”
說着話,歐陽伊雯就藉着昏暗的路燈光快速跑出了亭子,只留下了陳浩楠傻傻地站着,看着她漸漸遠去的身影……還有這夜風,似乎今夜的風特別地涼。
從無限的愁緒、迷茫和慌亂中,陳浩楠慢慢地爬了出來。他輕輕地撕開信封,取出裡面的信——信又是用粉色的信箋紙寫的,疊得很精緻。看着手中這十分精緻的信,陳浩楠彷彿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然而突然之間他卻什麼也想不起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藉着這昏暗而又有些渾濁的路燈光,他終於慢慢地展開了信:
浩楠:
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欲飛”和“欲飛”的信……
或許你已然忘記,或許你還有一點點印象,但是,現在,我想親口告訴你,我就是那個“欲飛”——也許,你從來就不曾想到“欲飛”就是我:林雨霏。
多少次我在夢裡看見你的身影,多少次我在夢裡看見你的笑臉,多少次我在夢裡擁着你入眠……
浩楠,每一次給你寫信,我總想把所有的心裡話都告訴你,可最終我卻發覺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寫不出來。雖然喜歡你、愛着你,但是我不能夠告訴你我到底是誰,所以在給你的每一封信裡我都以諧音的“欲飛”替代我的名字,似乎是一種暗示,但具體的我也說不清楚,或許我是想讓你猜到我是誰吧!
一段時間以前,我感覺身體有些不適,那種症狀跟白血病極其相識,頭髮掉了、手腳也沒有一絲力氣。我心慌了,我害怕我立刻就會死去,我害怕來不及讓你知道我的愛——於是,我急急地給你寫了一封短信,告訴你,我愛你……
然而,卻遲遲不見你的回話,我等了好久、好久,那種感覺就好像已經等了幾十年、甚至幾百年了。我不知道你對我的感覺到底如何——也許你根本就沒有在意過我,也沒有在意過我的那封短信,但是我知道、我也想告訴你:我愛你,深深地眷戀着你!
我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情景。那是在高一時的元旦晚會上,當時我和伊雯,還有班上幾個姐妹竄到211班去看熱鬧。剛一跨進211班的門,我就看見了你,我清楚地記得當時你正拿着話筒站在教室前面唱《真心英雄》,好多人都在爲你鼓掌、爲你歡呼……
你那聲音、你那激亢的神情,傾刻間就震撼了我,我當時就有一種感覺:你就是我的“真心英雄”!從那之後,我就一直把你藏在我的心底……空閒的時候,我時常忍不住去211班教室,哪怕遠遠地、遠遠地看上你一眼,我就會覺得很開心。
也就在那個時候起,我開始關心你的一切,開始有意識地收集關於你的所有信息——但是,這一切,除了我自己,就沒有誰知道了,因爲我知道條件還不成熟,我愛你就不想讓你有任何牽絆,也更加不希望讓你受到任何傷害。特別是我打聽到你父親去世的事,我擔心極了,我害怕我親愛的你承受不了打擊而消沉下去——我真的想把你擁在懷裡,用我的溫柔、用我的愛伴着你走過最悲痛的日子……
但是,到了最後,我還是沒有把我的愛跟你告白,不是因爲我沒有勇氣,而是我怕我會更加影響你的情緒。然而,不知道是上蒼的特意安排還是別的什麼,文理分科竟然讓你分到了214班。在看到你搬進我們班的教室那一剎間,我興奮得差點就要跳起來,因爲我知道我可以天天看見我親愛的你了。
在你過十七歲生日的時候,我和伊雯糊里糊塗地在街上撞見了蕭秋明,而後又糊里糊塗撞到了你的生日宴上,當時我別提多開心了。我記得當時我只是跟你說了一句“祝你生日快樂,學習進步”,但是在我的心裡頭我對你的祝福卻是滿滿的一船,我知道那條船總有一天會駛向你的心的海洋,讓你感受到我的愛。我還清楚地記得,當時我在心底說了很多很多祝福的話,祝福我們兩個的話……
但是,在你到了我們班的這段日子裡,儘管我可以天天看到你,可是我發現你跟伊雯的距離漸漸近了,而我彷彿還是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看着你。雖然每次碰到你,你都會給我一個淡淡的微笑,若要是在以前我會很滿足的,然而你跟伊雯卻走得越來越近了,這讓我感覺很壓抑。可是我也沒有辦法,因爲伊雯是我最好的姐妹。每一次從她的嘴裡得到你最新的“消息”,我都感到忌妒,但忌妒之餘,我又對她十分感激,因爲她讓我更加了解了你……
親愛的,看到你和伊雯走得很近,特別是看到你跟她一首來一首去地寫着《過客行》,我真是又忌妒又羨慕。我常常在想,要是和親愛的你寫《過客行》的那個人是我,那該有多好啊!
我總想着有一天跟你手拉着手在大連的海灣邊上悠悠漫步,看那潮起潮落……
我總想着有一天和你手拉着手、背靠着背坐在泰山之顛,看那晨起的太陽把世界都染成金色……
我總想着有一天和你手拉着手走在愛琴海畔,用心去傾聽那些古老的傳說……
然而,我給你寫了信,告訴你——我愛你,你卻沒有回答我……
然而,命運的真神卻跟我開了個很大很大的玩笑,前些天放假,爸爸媽媽陪着我到醫院做檢查,我沒想到我真的得了白血病……我不知道我還有多少日子,想着我那些美好的夢想即將成爲永久永久的空想,我的心一片淒涼。但是,我會好好地過,畢竟我剩下的時日已經不是很多。然而,有一個人我始終放不下心來,那就是親愛的你——請答應我,以後的日子請一定要好好地過,請爲我珍重!
浩楠,我會打電話叫伊雯來看我,再讓她把我的信轉交給你。我想——我想你來看看我,我怕最後的日子裡都不能見到你,我怕我會悽悽涼涼地走……
我等着你!我等着你!我等着你……
永永遠遠的你的雨霏/2003年某月某日凌晨
信是兩天前寫下的。一口氣把林雨霏的信看完,陳浩楠驚呆了。但是,這一切似乎來得太突然了,他沒有想到“欲飛”竟然就是林雨霏,他沒有想到文文靜靜的、一向很少與人交往的她竟然會有如此深沉而熱烈的愛,而且她所愛之人居然是自己,他更沒有想到在如花的年紀裡她卻要寂靜地離去……
突然間,陳浩楠的思緒又是一片混亂,就像在茫茫大海中他一個人駕着一葉小舟,漂泊在海浪裡,沒有目標,沒有方向,隨風而蕩。
風漸漸大了。陳浩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宿舍的,他躺在牀上久久未眠,好久沒有流淚的眼睛漸漸地又溼潤了……
“請珍惜男人的眼淚!”忽然,陳浩楠想到了歐陽伊雯要求他的這麼一句話,心頭不由地又揪痛了一陣。但是,這一刻,他就是想痛哭一場!然而,他卻不能,因爲室友們都睡下了——他只能把頭埋在被子裡,輕聲地抽泣着。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