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一部 笑笑書場
第17節 改造風聲
躁熱的陽光灑在響水街場的水泥路面上,幾隻麻雀飛落下來,在塵埃中尋覓着食物,水泥路面上並沒有蟲兒,只稀稀疏疏地撒落着些許飯粒。隔壁“飽飽飯館”的食客們,酒足飯飽,付畢食費,立起身來,三兩步竄到店外,邊走邊用衣袖擦擦嘴角,用指甲剃剃牙齒。從嘴角或牙縫中蹦落的飯粒菜屑,便是鳥雀們的最愛。
沒有風,空氣似乎凝固了一般,悶得心慌慌的。
沒了吳名的說書,我們笑笑收場,生意便冷了起來。自從修了古墳村新樓房,愛男母親多數時候都住在那邊,帶着兩個曾外孫孫。吳名和愛男呢,也搬了過去住。這偌大的笑笑書場,便我一人做了留守。
四角的空調全都開着,仍然感到有點悶熱。
感覺不實在,空空落落的,好長一段時間了,都是這樣。
老孃們兒說,人啊,一上年歲,就容易患上更年期。前段時間,去了趟鎮衛生院。一個年輕的女娃,不認識。我自敘病情畢,問女娃娃,是不是感染了更年期。
那女娃娃笑嘻嘻地盯了我看,像看怪物一般:“不是啦,老爺爺。你這是心情煩,很正常的,吃幾袋黃蓮上清丸,得啦。”
廢話,說得輕巧捏根燈草,敷衍塞責麻木不仁,我立馬就發作起來。
聽得我的吼聲,女娃娃目瞪口呆,手足無措,愣在了那裡。
可能聲音大了點兒,老王從三樓的院長辦公室跑下來,好言好語地安慰了我一番,這才作罷。
這院長老王,是認識我的,因爲咱老金,畢竟是響水街場上的公衆人物嘛,婦孺皆知,家喻戶曉,大名鼎鼎,如雷貫耳。
嘿嘿,你別以爲我是盡往自己臉上貼金。想當年,來咱笑笑書場聽書喝茶的特多,想要在我們書場佔得理想的位置,老叔我是繞不過去的一道坎兒,因了這堂倌的身份,因了這道坎兒,我便自然而然地聲名顯赫了。
當然了,這是以前的事了,老皇曆。
其實呢,堂倌只是我公開的身份,我還有另外一個不爲人們察覺的隱秘的身份。
我喜歡串街。當然,這串街是有目的的,便是刺探別家書場的經營情況,迴轉便把偵得的敵情通報給老闆娘。
老闆娘是誰?看你說的。以前,自然是老孃們兒了。自打做了外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外孫孫身上,便忍痛割愛,交卸了權柄。吳名呢,只管說書,別的事,於他是不上心的。愛男便責無旁貸,理所當然地當家作主啦。
刺探敵情這個工作,是我自願的,也是我樂於去做的。當我把敵情通報給老孃們兒,哦,後來是愛男,便有了一種崇高感,覺得給咱笑笑書場貢獻了一份力量。
在刺探別家書場的經營情報時,順帶着,我也把咱笑笑書場的改革進程說給他們知道。不地道?雙面間諜?老實說,開初之時,我也挺糾結的,吃裡爬外,裡通外國,漢奸,叛徒,工賊,包打聽……反正挺糾結。
老叔我哩,心態好,嘿嘿,心態好,任你們亂用詞兒,任你們千般欺凌萬般辱罵,老叔咱自是巋然不動,你奈我何?其實呀,這吃裡爬外的事兒,並非老叔存心去做,實在是因爲要想套取敵方情報,總得跟別人一點什麼說道吧。古聖賢說,如欲取之,必先予之。廣告詞兒說,捨得捨得,有舍纔有得。咱老百姓的話,就更通俗易懂啦,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是吧。
再說了,我們笑笑書場的一舉一動,都在整個響水街場的衆目睽睽之下,我們的任何一項改革開放,都瞞不過他們的。我發現,我們笑笑書場的長客當中,就有兩三個是別家書場的老闆,我極疑心是打着聽書的由頭,來刺探我們笑笑書場的改革進程。
我把這有着嚴重嫌疑的茶客報告給了愛男丫頭。那丫頭直誇我,說,老叔呀,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
手段有點低下,但目的是崇高的,要達成崇高的目的,不能拘泥於手段的高低貴賤了。所以,因了這公衆人物的關係,因了這刺探敵情的工作,響水街場的風吹草動,盡在我掌握之中。
最近風聲就噪得緊,說是響水鎮老街要進行改造。既是老街,自然也就囊括了我們笑笑書場和飽飽飯店。改造方案呢,還沒最後定妥,小道消息,據說,傳言,全部推倒重建,小區式商住兩用房。
事關我們笑笑書場的生死存亡,我自然第一時間把這敵情報告了愛男。如果是老孃們兒呢,我會主動提出我的應對方案,但這愛男,似乎對我的建議是不大在意的,更說不上重視了,便只如實報告敵情,並不彙報我的思想動態。
不彙報不等於沒有想法。
推倒重建,自然沒得話說。局部服從整體,少數服從多數,小我服從大我,這個理兒,三歲小孩都懂的。但是,咱這笑笑書場,咱這飽飽飯店,咋能說沒就沒了呢?這個,說不起走噻。
老街改造的輿情是和風細雨似的,慢慢地,在響水街場上傳播已經一年多了。剛開始的時候呢,我是挺上心的,希望能引起愛男丫頭的高度重視。幾次彙報,丫頭一付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便冷了心腸。後來,和老孃們兒共浴,搓得她嘰哩哇啦亂叫亂喊的關頭,把這情報說與她分享,老孃們兒也是一付冷冷的表情,咱老金,便更加灰心了。
但是,灰心不等於不用心,更不等於沒心。一想到這笑笑書場未來命運的不可測,便有一絲絲的隱痛,彷彿這笑笑書場是自己花了一輩子心血養大的孩子,說沒就沒了,能不難以割捨?能不引發濃濃的的憂傷和哀思?
已是下午三點過了,書場裡只有我一人。唉,要是退回去個五六年的,此時的書場,早就人滿爲患了,座無虛席了。
唉,好馬不吃回頭草,好漢不提當年勇。唉,罷了罷了,不想這些個事兒,盡惹傷心無限。唉,還是李易安說得好呀,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嗯,我想想,辛稼軒老先生的歌兒也寫得不錯,如今識盡愁滋味,卻道天涼好個秋,嗬嗬,好個秋……
“嘀嘀……”我探頭看門外,哦呸,於小山,不就是一輛爛奧托麼,還使勁兒按喇叭,顯擺個啥?
喲,太陽從東邊落下去啦,咋的?不期而至不約而同不速之客,也不提前打個招呼。
於小山:“咋啦,老哥,有心事?”
“沒。”我沒好聲氣。
於小山側臉看着我:“喲嗬,吃雷啦?是不是老孃們兒不和你鴛鴦共浴啦?”
我:“哦呸!儘想些亂七八糟的事,老不正經。”
於小山:“別把自個兒關在屋子裡啦。走,陪小弟散散心去。”
我沒好聲氣:“你倒閒情逸致得很,老哥可沒那雅興,要守店呢?”
於小山:“守店?你這店,人毛沒一根,守啥?走,出去,走走。”
說到店中無客,心頭更不爽了,“不去。沒那心情。”
於小山把臉湊過來,捱到我眼皮子下,“真不去?我可是給你送藥來喲。”
我白他一眼,“藥?老弟你自己留着吃吧。”
於小山衝我眨眨眼,“我這藥呀,專治心煩意亂,靈着呢。”
於小山把我帶到古墳那裡,圍着古墳轉了幾圈,又把我帶到白果樹下,偏了頭,細細地看那土堆,也就是外婆的墳頭。
白果樹繁茂的枝葉遮擋了陽光,在地面圈出一塊陰涼。一陣涼風從盤龍河上生起,越過縣道的水泥路面,吹拂着我倆的臉頰。
於小山:說吧,什麼事?我聽,你說。
我:聽說我們響水鎮要改造老街,可有這事?
於小山:這事,有。
我:這是哪個該死的傢伙,出了這麼個餿主意?吃飽了撐的。該死,千刀萬剮!
於小山:咋?惹着你啦?這是好事嘛。
我:好個屁事。吃人飯不幹人事兒,千刀萬剮,不得好死。
於小山:君子,喂,君子。看你平時挺文靜儒雅的人兒,咋個滿**粗呢?
我:你想,你想,養了幾十年的孩子,說沒了就沒了,你說這整的,什麼個事兒嘛。
小於山:哦,懂了,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我:我呸。王八蛋,我操他祖宗十八代。
於小山:有意見可以通過正常渠道反映噻。這事,沒跟老孃們兒說過?
我:唉,老弟呀,說過,不搭話茬,沒了共同語言。
於小山嗤嗤地笑出聲來:出現感情危機啦,好事,好事。
我:感情危機?我呸!那老孃們兒,真不是個吃奶長大的東西,盡知道玩弄我。
於小山朝我們的新房努努嘴:老孃們兒玩弄你?怕是你玩弄人家吧?待會兒,我問問老孃們兒,咋個事。
我:別,咱哥倆隨便聊聊,隨聊隨丟。
於小山:這老街改造是好事呀。雙度市打造紅色旅遊線路,咱響水鎮順道,在這條紅色旅遊線路的必經之路上,搭個便車,有百利無一害,好事啊。
我:這便車不便車的,我可管不着,遠着呢。我們響水鎮可沒啥好吃好喝好玩兒的吧,咋又扯上啦?
於小山:誰說咱響水鎮沒吃沒喝沒玩兒的?可多着呢。
我:盡哄山民無知。你倒說說,說不出個子醜寅卯的,老哥可不答應。
於小山:我問你,飽飽飯店的豬雜湯,好不好吃?鎮東頭李家飯莊的羊肉湯鍋,好不好吃?老南街趙家小子的燉豬蹄,好不好吃?陳四眼的烤乳鴿,好不好吃?
我:李家羊肉湯鍋麼,去過兩次,那味道,還真是沒得說,湯濃肉鮮味美,在外面呀,還真吃不着這麼地道的山裡貨。我們飽飽飯店的豬雜湯麼,雖然承包給了王家娃子,但是呀,花錢不多,吃得實在,湯味麼,我也蠻喜歡的。趙家小子的燉豬蹄,陳四眼的烤乳鴿,也各具特色。
於小山:這麼好吃的東西,只供我們響水鎮的幾百千把號人享用,可惜了呀。
我:理兒麼,倒是這麼個理兒。
於小山:再說玩兒。我們響水鎮可是有好多景點沒開發呢,一旦開發出來,可了不得呢。
我:吹,吹,你就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