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11 10:26:45 本章字數:18555
黑夜中一馬兩人來到趙赦大帳前,大帳上的金頂在靜夜裡散發着光澤。“籲,”讓馬停下來,真姐兒難得兇巴巴,扶趙赦下馬,就對他不客氣:“不許說話,從現在聽我的。”
趙赦剛笑了一下,就捱了一記真姐兒白眼兒。
這白眼兒如假包換,童叟無欺,原版真姐兒記小白眼。
“小白眼兒狼!”趙赦笑罵着,被真姐兒扶到帳篷裡安置好。“這裡坐下,坐好不許亂動。”真姐兒很有氣勢,出來讓人送熱水,傷藥也送來。
醫生來看過,只是一點兒輕傷就由着王妃去處置。燭光下,趙赦着迷地看着氣呼呼的真姐兒,剛開口:“真姐兒,”
“聽話!閉嘴!”真姐兒還是氣鼓鼓的聲調。趙赦閉嘴,很知趣很老實。傷口暴露在真姐兒面前時,鮮血猙獰,皮肉長長一道擦傷,真姐兒又狠狠瞪了趙赦一眼,嘴裡很不客氣地訓道:“不是答應過要小心,不是答應過會保重!”
面對如此兇的真姐兒,趙赦繼續閉嘴。傷口被清洗乾淨,真姐兒拿起金創藥,小心翼翼地道:“不要怕哦,不會很痛,只有一點兒一丁點兒刺痛罷了。”
“哈哈哈哈,”趙赦大笑把真姐兒嚇一跳,她瞪大眼睛很迷惑:“怎麼了?”王爺笑容滿面:“你上藥表哥覺得是享受,”他拖長了聲音調侃:“真姐兒,你要多上一會兒才行。”
真姐兒:“哼!”手法迅速地把藥上好,又小心看了趙赦一眼,對着他滿面的笑容確定他真的不痛,這纔有些放心,順便誇了一句:“表哥很乖。”
王爺春風滿面,滿面春風表示不滿:“這就上完了,表哥還想多享受一會兒。”真姐兒把最後一道包好,打了一個極漂亮的結在上面,這就開始發作。
雙手叉住小腰身,雙眸努力瞪大些來表示自己很生氣:“表哥你,爲什麼不小心些?表哥你,爲什麼要回來得這麼晚?表哥你……。”
“咳咳,”王爺在這樣快噴着怒火的真姐兒面前,用輕咳來掩飾自己的喜悅。他笑容可掬:“表哥剛纔想問的,就是你爲什麼這麼生氣。啊哈,這個問題你已經回答過了,你是非常擔心表哥才這樣。”
夜風中跑來的真姐兒,風吹起她的衣衫,卻吹不去她面上的焦急,趙赦從剛纔看到,就一直舒心在心裡。
真姐兒還是兇巴巴的面龐:“回話,我在問你話!”趙赦哈哈笑起來,用自己沒有受傷的手去擰真姐兒的臉蛋:“很有氣勢,很有威風。”
這隻手被真姐兒抱在懷裡,她噘着嘴聲音軟軟:“下次要注意下次要小心。”趙赦嘻嘻笑,慢慢地問出來:“真姐兒,你告訴表哥……。”
話才說到這裡,真姐兒就慌亂起來:“好忙好忙哦,對了,表哥你要進去休息,這熱水,我得送出去才行。藥,這裡還有口服的藥。”
端起來旁邊冷着的水喝一口不冷不熱,真姐兒把丸藥和水一起送到趙赦嘴邊,極溫柔極體貼:“表哥來,張嘴。”
趙赦對於這樣的待遇很不習慣,不過他還是很配合。那散發着熟悉馨香的衣袖過來,白玉無暇的手上藥丸送到脣邊,王爺突然耍賴,眼含笑意看着真姐兒:“香一個,不然不吃。”
真姐兒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等到她明白過來,這才意識到,表哥在撒嬌。“好吧,只香一個,吃過藥再香一個。”今天是真姐兒哄孩子,湊上紅脣香了一下,把藥丸和水送過去,趙赦乖乖服下藥。
“吃下去沒有?”真姐兒不放心,睜大眼睛對着看。趙赦張大嘴給她看,真姐兒伸着頭:“舌頭下面?”
趙赦忍俊不禁:“你小時候吃藥肯定是這樣藏着?”真姐兒笑眯眯:“我小時候臨睡前吃糖,纔是這樣藏着,好帶上牀慢慢吃。”
說過又想起來自己的秘密,真姐兒板起臉,像趙赦平時一樣負着手黑着臉很嚴厲:“現在上牀去,我給你洗腳可以睡覺了!”
“毛丫頭兇得不行!”趙赦這樣說着,還是站起來往帳篷裡面去。
他知道真姐兒不想自己問,而出去又回來的王爺,現在也不是那麼火燒火燎的想問。享受過真姐兒的服侍睡下來,趙赦眼睛瞄着真姐兒的身影走。
“不許說話不許多話不許亂問!”解衣服換寢衣的真姐兒給了趙赦三個不許,因爲太緊張又怕趙赦問自己,目不轉睛對着趙赦監督着換了衣服。
絲滑的水紅色羅衣褪去,露出真姐兒雪白的頸項,柔軟的胸部,裡面大紅色肚兜一處一處顯露着,先是鴛鴦頭上彩羽,再就是旁邊繡着的清波紅萏。
王爺看了一個不亦樂乎。
直到象牙色繡花的寢衣上身,真姐兒才呀地一聲發現。她嘟起嘴轉過身子:“表哥你不乖。”趙赦嘿嘿又笑幾聲,爲讓真姐兒省心,閉上眼睛開始睡覺。
睡到半夜裡,風聲把趙赦驚醒。牀前紅燭垂下一滴燭淚,在這燭光中,趙赦側一側面龐看真姐兒,這一看之下又愕然,這孩子雪白麪龐上,有着幾滴淚水。
她想起來?又爲什麼煩惱?就趙赦自己來說,他是儘可能的不讓她煩惱。 ωωω ⊙тт kán ⊙¢ ○
這透明晶瑩的幾滴淚水不知道何時而出,停留在鼻翼處沒有滑落。燭光給了淚水七彩的光,不時閃爍着。
趙赦受到震動,他沒有碰那淚水,而是久久的對着它看着。
阿史德溫博異常頑固,他雖然沒有沒完沒了尋死的念頭,也倔強地決不投降,口口聲聲只有一句:“願求一死!”
趙赦讓人勸降無效,對他有些頭痛。真姐兒知道趙赦心意,看看先生們。先生們也大多知道王爺心意,齊聲道:“王爺可帶他回去,徐徐勸之。”
俞道浩道:“幾十年來沒有突厥大將歸降過,王爺可慢圖之。”
這話又說到趙赦心裡去,安平王要功有功,要榮有榮,他很想有一個歸降的突厥大將,以壯自己聲名。
正在帳篷裡商議着,外面有快馬送進來霍山王的一封信,霍山王在信中得意之詞溢於言表:“共俘虜敵人三萬人,從糧草上計,已盡數殲之。”
趙赦一拍書案,心裡叫了一聲。全殺了?霍山王唉,居然全殺了。
他沒有再說話,這幾年殺的突厥人太多,殺了固然不錯,可戰場上盡數全殺降兵名聲出去,以後遇到戰仗,敵人只會頑固死戰!
對着霍山王覺得自己威風不錯的書信,趙赦打定主意不殺阿史德溫博。
大軍準備班師前,趙赦獨自來見阿史德溫博,見他被鐵鏈捆着,怒圓雙眼瞪着自己毫不示弱,趙赦和氣地道:“我不殺你,我愛惜你是個漢子!你隨我回去,我也不會把你綁縛至京,不過防你自殺,要綁縛你到我的封地上。”
“呸!”阿史德溫博只有這麼一個音出來。
安平王也不生氣,淡淡道:“等你傷好了,我和你再較量一場,你贏了,我放你歸去。”說過轉身離開,在帳篷外面命人:“本王要一個完好的他,不要傷到他!”
阿史德溫博在帳篷裡,眼角慢慢沁出淚水。他有美麗溫柔的妻子,他有年幼的孩子。一死以全名節,不是所有人都做得義無反顧。
真姐兒在看着先生們整理文書信件,見趙赦回來迎上來道:“我有話和表哥說。”外面大帳裡鬧哄哄,各軍清點傷兵報人數報賞賜,先生們抓緊時間寫捷報擬摺子。
“咱們裡面去。”趙赦帶着真姐兒到裡面來,給她看自己的手臂:“表哥好了,全是真姐兒照顧之功。”
真姐兒忽然面紅耳赤,不知道爲什麼她羞澀了,伏下身子行個禮,嘴裡喃喃道:“表哥也照顧真姐兒許多。”
帳篷裡一下子旖旎,夫妻間總有些小溫馨,會不時地被引發。趙赦又心動,可外面吵鬧聲讓他清醒,含笑道:“要和表哥說什麼?”
王爺心中希冀,有什麼秘密要和表哥分享?
“哦,是了,”真姐兒紅着面龐從纏綿悱惻中走出,手指上夾的是霍山王誇耀自己殺降兵的信。她很認真的坐在趙赦身邊,用低低的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表哥這一仗肯定是功高,表哥,是到防微杜漸的時候了。”
心中好似春水,春水似有漣漪。這漣漪是真姐兒的話語吹動,把這春水拂開,直拂到無處不在。
好似鮮花開放,好似芬芳怒揚,趙赦揚一揚嘴角,用極誠懇地聲音道:“卿卿這話,說到我心裡去了。”
見真姐兒低垂下頭,面龐又似桃花開。王爺不可避免地又恢復到以前的他,他得色全在面上:“看看錶哥教出來的好孩子,從來是個好孩子。哦,不,”臨時煞住話,王爺似笑非笑:“真姐兒有什麼瞞住表哥?”
真姐兒不無緊張,眉梢下有一抹憂愁。趙赦莞爾:“先說你的話吧,你有什麼主意?”不再被追問,真姐兒小小松一口氣,趕快說自己的。聲音還是壓得極低,外帳中的吵鬧人聲成了最好的隱蔽:
“皇上一直在病,由淳皇孫和頌皇孫協助太子殿下辦理國事,以我看來,皇上對錶哥十分信任,可是年老的人,大多會疑心病上來。清源王就是一個例子。”真姐兒說到這裡,趙赦是發自內心的喜歡。
用大手輕輕撫着真姐兒的髮絲,此時想到夫妻舉案齊眉的話,也要夫妻一心才能想到一處去。
這些話,在大戰尾聲時,就在趙赦心中反覆在想。這些話,暫時趙赦還沒有對先生們說。
“皇上要是百年,是哪一位皇子即位,這位皇子又是什麼性情,表哥,漢武託孤給霍光,他臨終時是希望自己有忠貞能幹的臣子,而西去之前抹殺功臣的人,可也不少。”真姐兒是極爲擔心。
抹殺功臣的一個代表性皇帝就是朱元璋,他在登上帝位後就大殺功臣,太子相勸時,朱元璋取過一根長滿荊刺的荊杖,扔在地上給太子手取。太子回,不好拿起來。朱元璋道,我爲你去除荊刺,不是更好!
趙赦不知道朱元璋,不知道當上皇帝以後這樣做的人不少。劉邦殺韓信,有人說是韓信要反,有人說呂后擅殺功臣。
殺能幹的臣子之皇帝,大有人在。
有時候,功高的人吃香,因爲平臺不一樣;有時候,藏拙的人更能長久,因爲他會隱藏。
有人認爲女強好,女強不能針對所有人;有人認爲無爲而治好,有時候也需要鐵騎刀兵。是軟是強是剛是柔,這個……。不可一概而論。
真姐兒清靈的眸子對上趙赦黑亮深情的眸子,這下一個要登基的皇帝,他是什麼性情?
趙赦很感動,而且是相當感動。從這事情上可以看出來,真姐兒是把她自己,和表哥放在一起。他微笑,輕輕撫弄着真姐兒的秀髮,並沒有告訴她自己早有接觸,只是緩緩安慰道:“有表哥在,你可以放心。”
“還有清源王殿下,”真姐兒後悔地道:“我一直在心裡想,那時候我應該讓人殺了他。”趙赦忍俊不禁,把真姐兒緊緊抱在懷裡。
沒事就鑽研“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真姐兒,爲了表哥居然能有殺人的念頭。真姐兒在這溫暖的懷抱裡,努力掙扎出面龐來問趙赦,輕輕柔柔地嗓音拂在趙赦的耳邊:“我太婦人之仁了是吧,表哥,我那時候應該心狠一些。”
趙赦笑了兩聲,把手臂彎處露出的真姐兒面龐又摟回到懷中去,愛撫着、撫摸着了好一會兒,趙赦含笑放開手臂:“傻丫頭,你繼續好心腸,這樣的事情,全是表哥的。”
“可我有時候擔心,我會不會影響到你,”真姐兒沮喪着面龐,她不喜歡流血,也不喜歡殺擄。有時候難免發自於心的,會對趙赦有些進言。
“當然會影響,你肯定會到表哥。”趙赦調侃道:“不過真姐兒,你把表哥看得如此昏瞶嗎?”真姐兒定定地看着趙赦,雖然他對自己的話越來越聽,可表哥還是表哥。真姐兒露出笑容:“表哥,當然是洞察清明,當然是……”
頭上捱了一記,真姐兒抱着頭就來上一聲:“哎喲!”趙赦佯裝生氣:“阿諛奉承之徒,要好好的揍才行。”
輕靈的身子飛快從趙赦膝上溜走,真姐兒笑嘻嘻跑開,雙手還捂着頭:“表哥不乖,又打這麼乖的真姐兒。”
這麼乖的真姐兒迅速跑出去,到了外面放慢腳步,就有先生們迎上來:“這是第一批報捷的請功摺子,請王妃過目。”
趙赦是不慌不忙走出來,見真姐兒正和幕僚們商議着,王爺,脣邊又有了笑容。
兩個月後,趙赦和真姐兒揚鞭在草原上,見關城漸近,趙赦讓真姐兒看:“兒子們來接你了。”夕陽西下的黃昏中,太陽似一輪火輪,紅得如丹如朱。這大而紅的圓輪中,奔跑過來幾個人。他們沒有騎馬,步行着過來。
城門在身後大開着,有披紅掛綵迎接的人和喧天的鑼鼓聲。這鑼鼓聲中,最前面奔跑的是一個少年,他緊跑幾步,又放慢步子回身看一個小小的身影。
這是一個孩童,手裡還搖着一個玩意兒,雖然隔得遠,真姐兒也認出來那是自己給佐哥兒做的布偶。
又是三年多過去,走時只剛會走的佐哥兒,已經會跑。他搖搖擺擺跟在兄長後面,笑一笑嘴裡好似有光芒。真姐兒撲哧一笑,那是兒子小豁牙上的口水在暮色中閃光。
側身先給了趙赦一個擁抱,在馬上抱一抱他的手臂:“表哥你真好。”再跳下馬大步奔過去:“佑兒,”
趙佑大喜:“母親,”跑上兩步回身一把抄起弟弟在懷裡,奔到母親身前,佐哥兒還在哥哥懷裡指揮着他:“跑,快跑。”
見到一個女子出現在眼前,佐哥兒瞪圓了眼睛,把手裡的小布偶揮舞幾下,用母親小眼瞪大眼:“你是母親?”
“這是母親。”趙佑對弟弟笑:“叫母親。”佐哥兒雙手緊緊抱着哥哥的頭頸,對着真姐兒咧開一嘴小豁牙。
真姐兒看着兩個兒子,佑哥兒看上去身材高大,除了身子不隨父親是魁梧的外,別處,全隨父親。
再看佐哥兒,比哥哥長得眉眼更像父親。
母子兩個人相視,眼中都有淚光。佐哥兒很不耐,從哥哥懷裡溜下來,搖着手中小布偶來到趙赦馬前。馬高人小,佐哥兒用力往後仰着面龐,雙手環抱手中小布偶,對他說着漏風的話:“你係我父親?”
父子不用人介紹,彼此的熟悉感和親切感,一見就能認得出來。
趙赦下馬,對兒子負手伏身,一輪夕陽在他身側慢慢而下,在這夕陽中,安平王對自己的兒子板起臉擺着父親的威嚴:“小子,我是你父親。!”
佐哥兒也負手,負手往後繼續仰着小腦袋,看了一會兒覺得還是哥哥更熟悉,對趙赦擺一擺手中布偶:“我一會兒再來。”
小身子轉開,很瀟灑的把這個擺父親威嚴的人拋在了身後。衝着哥哥跑過去:“哥哥,我找到父親了。”
趙佑忍不住笑,扶着母親過來,看向父親時,也是雙目有淚上前拜倒:“兒子叩請父親大人金安。”
“啊,你還不錯,”趙赦對着幾年沒有見面的兒子,就是這幾句訓誡的話。真姐兒在拭淚,她不時會想到自己的兒子,沒有想到趙赦安排他們到關城來見。
趙赦伸手握住妻子的雙手,低聲深情地告訴她:“不管你有什麼秘密,表哥不逼你。幾時你想說,幾時告訴我。”
淚水迅速瀰漫真姐兒的眼睛裡,她對着趙赦濃黑的眉頭看着,對着趙赦寵溺的眼睛看着,淚如泉涌而下,真姐兒哽咽:“嗯。”
不是不想對他說,只是怕說了反而更糊塗。不像糊塗,還有些像妖異。
在這一對夫妻旁邊,佐哥兒吃力地去拉哥哥,對他做鬼臉兒,用力扯他衣服,蹬他大腿:“起來了,”
趙佑對弟弟瞪眼睛,父親並沒有讓起來。佐哥兒哈地笑得格格響,以爲哥哥在和自己玩,他也對着哥哥瞪眼睛,把手中的小布偶對着他當頭砸下去。
“不許打哥哥。”握着真姐兒手的趙赦虎着臉,對佐哥兒很嚴厲地道:“這孩子太不像話!”佐哥兒眨巴着眼睛對上父親的黑臉,用力眨巴着、努力眨巴着,趙佑趕快回父親:“弟弟小。”
得到哥哥的聲援後,佐哥兒“哇”一聲大哭起來。日頭僅有的一絲餘暉照在佐哥兒的小身子上,小身子是努力扭動着:“哇,這個父親我不要了!”
淚眼婆娑地眼睛還在眨巴着,像要與趙赦見個瞪眼上的高低。
城門口快步走來趙老大人,是他是接到兒子讓送孫子的信後,不放心的趙老大人親自送到關城來見。看到父子母子親熱,趙老大人還在撫須微笑,不想眨眼之間,就變成哇哇大哭,趙老大人心痛的,過來就訓趙赦:“你纔不像話!”
地上又跪下來一個,趙赦見到父親,滿面歡喜跪下來。他和趙佑看自己一樣,目不轉睛地盯着趙老大人,面含春風地問道:“父親身體可好,母親可好?”
“好得很,就是你一見面就弄哭孫子我不喜歡。”趙老大人對兒子快要吹鬍子瞪眼,再看到佐哥兒跺着腳甩着眼淚哇哇到膝下來,趙老大人顧不上心疼兒子,抱起孫子來哄他幾聲,這才注意到跪在面前的兒子風塵僕僕,比當年京中走時又老成不少。
疼孫子的心立即分了一半到兒子身上,吹鬍子瞪眼的趙老大人喜不自禁:“王爺,你起來吧,你一路辛苦。”
“兒子不敢有勞父親問候,父親一路辛苦。”趙赦站起來,對着父親也是喜出望外,見趙老大人鬍子白了不少,趙赦有些心酸地道:“父親還是往年一般。”
趙老大人笑呵呵:“你亂說,我今年白了好些根頭髮,”覺得嘴上一陣疼,幾根鬍子被佐哥兒抓在手裡,趙老大人“哎唷唷”中,真姐兒和趙赦一起來救。
佐哥兒不無得意,對手裡緊揪着的鬍子給母親看:“看祖父的鬍子白了,”再對趙赦把小臉黑下來,把手中胡子往裡一收:“不給你看!”
“佐哥兒,這是父親!”跪在地上的趙佑瞪眼睛,佐哥兒毫不示弱,在祖父懷裡伸着身子回瞪過去,這才一擰身子把面龐伏在祖父肩頭,大大的打了一個哈欠,大聲道:“我餓了!”
礙着趙老大人在一旁,趙赦乾瞪眼。他命趙佑起來,這是王爺可以震必須震的人,王爺沉着臉:“怎麼由着弟弟這樣頑劣?”
“他小呢。”趙佑已經大了,和父親母親通信時,父親的信裡全是嚴厲,世子對於父親的威嚴沒有見面早就領略到好幾分。見父親生氣,佑哥兒很擔心弟弟,只是陪笑:“他小呢。”
真姐兒上來拜見趙老大人,趙老大人誇獎她幾句:“陪着軍中一直呆着,你母親和我,都誇你不容易。”
再對審趙佑的趙赦道:“我們緊趕路來見你,來早了,又在這裡吹了兩天的風,王爺,你這脾氣收起來吧。”
“是。”趙赦躬身答應,又陪笑回道:“兒子們小,再不管大了更惹事。”趙老大人對他意味深長的笑笑,你小子小時候就沒有惹事。
兒子身後是千軍萬馬,趙老大人不方便揭他的短,只是敲打一句:“要是你母親在,肯定要說你。”
趙赦很明白的對了父親一個眼神,意思是現在不要說。當着世子面說不好,當着這個調皮搗蛋的佐哥兒說就更不好。王爺在此時,又拿真姐兒來上一句:“這樣淘氣,全隨着真姐兒。”真姐兒無辜的睜大眼睛,看看錶哥的黑麪龐,再看看嘿嘿笑的趙佑,最後對着佐哥兒皺皺鼻子。佐哥兒一見哈哈笑上兩聲,急急的皺鼻子瞪眼睛,還了一個鬼臉兒。
夫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孩子,到底隨誰?
千軍萬馬進關內,出了另一道城門駐紮下來。趙老大人一行,是安置在這城裡的衙門裡,王爺的住處,也是收拾在這裡。
當晚擺酒,從城裡酒樓上借來不少廚子,衙門裡本是肅靜審案的地方,現在是酒菜飄香。本城裡一個有名的牛肉張在現煮牛肉,把湯鍋設在酒席前。
翻花大滾的肉湯鍋裡,大包小包的作料就放了不少。牛肉張帶着五、六個徒弟在忙活。左俊傑嗅了嗅空氣中的肉香,除了茴香桂皮大料以外,還有似蘭非蘭的花香。左俊傑眉開眼笑:“久聞這張家牛肉好吃,今天王爺賞賜,我要吃個飽。”
“牛肉管你們飽,今天咱們要品嚐的,只是牛身上那一塊。肩胛骨下一塊筋,沒法子讓你飽。”趙赦挾了一個蹦脆花生米,慢聲細語解釋着。
湯鍋前熱氣騰騰,一個人大聲道:“下牛肉,”另外有一個人接話:“下牛肉!”再道:“桔皮水!”又有人接話:“桔皮水。”牛肉牛筋牛排骨一塊一塊下去,是一院子的香。再有王爺這話,軍官們全部垂涎三尺。
王爺今天豪奢賞賜,大家都等着。縣官在和陸重元說話:“王爺是最後一批班師的,按王爺吩咐,前面回來的人也是這樣招待。光準備這事,就花了三個月。備下來一萬頭牛呢。去掉牛皮牛頭牛蹄,不敢說管大家一飽,盡興還是足夠的。”
倪觀和他熟悉,笑罵他:“少邀功!”縣官擼擼袖子:“不是邀功也不差不遠。這牛,可全是當年的小牛,不老不嫩現宰現吃。你這怕老婆的人,要着重吃那地方的。”
平時這笑話要引起笑聲,今天縣官說過,大家繃起臉表示不可笑。縣官愣着左看右看,一眼就看到席中嬌美的王妃在,他舌頭差一點兒掉到肚子裡去,脖子也由不得往下一短。
“罰酒!”倪觀看着可笑,不多說就是倒酒過來。縣官老老實實喝了三大杯,眼角瞄一瞄王妃還在和王爺笑語,他這心才放下來。
真姐兒裝沒聽到,在軍中和一堆粗人在一起,光表哥嘴裡的話,就足夠聽了。趙赦也裝作沒聽到,怎麼辦,他話已經出來了。
第一塊帶着浮沫的牛肉撈上來,帶着濃濃的茴香氣和桂皮氣,趙赦讓真姐兒看:“這一塊先給你。”真姐兒微笑:“先給父親。”趙老大人搖頭裝生氣:“要先給真姐兒,你母親說,你能跟着這幾年下來,算是難爲你。”
牛肉上來,是切成薄薄的一小盤子,真姐兒親手接過送到趙老大人面前,有些動情地道:“全仗着父親母親疼愛,辛苦帶大佑兒和佐哥兒。”回身命趙佑:“世子,敬祖父纔是。”
八仙飯桌旁站起來世子趙佑,桌上並沒有可供賞玩的酒盞,全是茶碗當酒。趙佑取過一個在手上,真姐兒伸手扳過一個酒罈子要倒酒,趙老大人很驚奇:“真姐兒歷練得這般有功夫。”
酒罈子裡全是老酒,裝這老酒的不是細罈子,全是大酒罈子。
趙赦打趣着告訴父親:“真姐兒現在是女英雄。”真姐兒又要張牙舞爪:“表哥又取笑人。”意識到公公還在,又收斂成低眉順眼。
手中酒罈子被趙赦接過去,在趙佑手中茶碗中倒滿酒,世子送到祖父面前,接過酒的趙老大人對兒子和媳婦看看,把酒一飲而幹:“你們兩個人,纔是我和你母親最掛念的。”
真姐兒珠眸潤澤看趙赦,趙赦笑意盎然看真姐兒。座中將軍們全無聲微笑,王爺和王妃恩愛,是全軍中的楷模。
如膠似漆中,又插進來佐哥兒的小腦袋,他手中還拿着無時不在的小布偶,在父母親膠着的眼光中“唰唰”來上幾下,似乎這樣能把他們的眼光斬斷,再拉着母親的手:“陪我玩!”
趙赦又要瞪大眼,佐哥兒又要瞪小眼。在父親還沒有黑臉以前,佐哥兒小臉黑得好似鍋底,而且還要抗議:“我把母親借你好一會兒了不是嗎?”
趙佑忍笑,趙老大人忙着打圓場:“家裡只有這一個孫子,你也知道。”趙赦對父親是笑容可掬,說得毫不費力:“讓真姐兒再生幾個來好了。”
真姐兒在桌子下面擰了擰趙赦的手,說得這麼輕鬆,再生幾個好了,好似一說就能生出來。這話趙老大人聽到是歡喜異常:“哈,這個好,這個太好。”對着真姐兒格外慈愛:“你從軍數年可吃了苦,回來要好好補一補準備生孩子。”
“是。”真姐兒滿面飛紅答應着,將軍們全露出會意的笑意來。這笑容王爺覺得小小不順眼,他坐下來板起臉:“軍中成親的人,有哪些回家就可以抱孩子的?”
齊唰唰站起來三、四個,其中也有陸重元。軍中第一批成親的人中,有不少人前不久喜得麟兒或嬌女。
熱氣騰騰的牛肉正式出湯鍋,趙赦虛擡擡手:“坐吧。”再對真姐兒別有用心地笑笑,真姐兒剛褪去紅霞的面龐,又騰地重新有如杏花紅雲,這紅豔中,容光嬌面,將軍們再次讓王爺不順眼的,偷偷打量起來。
“說完了沒有,”佐哥兒受到冷落,很是不滿。他仰起還不到桌子高的面龐,對着父親又要瞪眼睛:“把母親還我。”
趙老大人在座,佐哥兒今天大鬧天宮。趙赦裝聽不到,把這個難題交給趙佑:“去哄你弟弟。”
當晚,飛盞互敬,大家盡歡一醉。趙赦答應士兵們可以一醉,他並沒有放開量用。趙老大人上了年紀先回房去,趙赦又陪了將軍們一會兒才和真姐兒回去。
正房是鋪陳好王爺歇息,夫妻走到牀前全都大樂。繡着玉蘭花的綾被裡,佐哥兒呼呼呼,睡得很香。
碧花後面來:“小王爺久不見王爺王妃,一定要親香。”說話聲中,佐哥兒睜一睜眼睛,對着父母親甜甜一笑,翻下身子往裡又呼呼大睡。
“讓他睡這裡。”讓碧花下去,趙赦嗅一下真姐兒髮香,低聲道:“你藥才停沒有多久,歇一歇養養身子也好。只是表哥今天晚上,有些可憐。”
真姐兒抱着趙赦身子晃幾晃:“表哥你傷早就好了,還回到以前那兇人的表哥吧。”傷好了,不用再撒嬌。趙赦甩甩手臂:“好了嗎?我覺得還需要真姐兒照顧呢。”真姐兒喜滋滋:“要照顧你一輩子呢。”
遇到趙赦的目不轉睛,真姐兒心裡格登一下,有些不安地上牀,睡到佐哥兒裡面去。趙赦也睡下來,睡到佐哥兒外面,伸出手臂如平時一樣讓真姐兒枕着,腋下睡着小樹熊一樣的佐哥兒。
“你別怕別多想,幾時你想說,表哥再來聽。”趙赦反過來安慰真姐兒,儘量撫平她的不安。重有笑靨的真姐兒輕輕撫着趙赦健壯的手臂,柔聲道:“嫁給你,真好。”
王爺眼底立即有了喜悅,火一下子上來:“真的?”中間佐哥兒呼呼呼,把王爺的興頭澆滅:“哎,睡覺,明兒一早還要趕路。”
星光滿天露水還在,回來正是秋天。雖然昨夜有酒,第二天起五更上路。縣官讓人把院子裡八仙桌撤了,看着牛肉張正在卸湯鍋。卻原來,是煮了一夜的牛肉。
一包包的牛肉全堆好,這是王爺命人手一包。光這衙門裡煮肯定不夠吃,城外軍中昨夜也有人煮一夜,直到今天人手一包。
日色上來,秋林莫瞑。趙老大人興致上來,腰上掛着玉酒葫蘆不時來上一口,嘴裡念着些“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的詩句。
有展祁在旁邊,捧着牛肉一包,有佐哥兒不時伸手,拈上一片就走。
隊伍長長,盡皆對趙赦敬重,佐哥兒今天才有些怕父親,對着這些粗眉大眼的壯漢在父親面前必恭必敬有些敬畏。
又行上一個月,沿路香案膜拜下,趙赦回到自己封地上的都城。王爺策馬而來,在他身邊的,是桃花馬上沈王妃。
今朝的王妃又是一樣,她身上是閃閃發光的寶石戰甲,身後追隨的全是少女紅顏。揚鞭在馬上的真姐兒徐徐看着官員們,這中間有些是反對自己的,有些是左右逢源的。這次回來,又是如何?
官員們上前來拜倒,一片奉承之聲傳來:“王爺統率三軍血戰數年,邊境得安幾十年矣。”楊光遠來阿諛真姐兒:“王妃日夜相隨輔佐,親臨戰場統籌兼顧,是西北之福也。”
形勢來了一個大逆轉,趙赦和真姐兒交換一個眼色,夫妻並騎各分一手執着馬繮,另一隻手十指相扣,春風滿面同入城中。
王府門前是管家帶着家人們相候,姨娘們在二門上候着,等得望眼欲穿。見兩個媽媽過來,是隨着王妃入軍中的人。
“葉媽媽,羅媽媽,”候着的人一起圍上來,七嘴八舌道:“王爺王妃可曾回來?”面上頗見風霜,卻精神不錯的葉媽媽道:“你們不用忙,先回去吧,王爺王妃在殿上見人,要回來總要到晚上。”
打扮得油光水滑的施姨娘和水姨娘只急着問一件事:“除了王爺和王妃回來,可有別的人?”羅媽媽道:“老大人和兩位小王爺都回來了。”施姨娘和水姨娘一愣:“是直接往關外去的嗎?”羅媽媽笑得合不攏嘴:“可不是,這好幾年沒有見,京里老大人特地送世子和佐哥兒回來。”
身後有叫喊聲:“佐哥兒,王爺王妃尋你呢。”
大家順着聲音看去,見一個小腦袋“嗖”地一下子從樹叢中露出來,靈活的左右看看,敏捷地縮回樹叢中。
石徑上,大步走來一個少年。他寬肩乍背,年紀只在十一、二歲之間。邊走邊喊:“佐哥兒,哪裡去了!”
樹叢中的佐哥兒笑得快要翻,眼珠子看這藏身處,這裡比京裡大,躲貓貓的地方不少。正在笑個不停,一雙手臂伸出來,趙佑抱出佐哥兒,對他插着好幾枝樹葉的小腦袋看看,裝生氣道:“再亂跑,哥哥不要你。”
“你本來就不要我,好幾天不哄我睡。”佐哥才更不怕哥哥,把手中小布偶又要敲他:“陪睡,要陪睡。”
大家看得目瞪口呆,見世子把佐哥兒往肩頭上一放,把他揹走了。佐哥兒清脆的聲音還不時傳來:“今天晚上,我要和哥哥睡,要哥哥講故事,要哥哥幫忙捉鬼。”
“朗朗乾坤,哪裡有鬼?”世子的聲音傳來,佐哥兒不依不饒地道:“有呢,每天晚上把我捉到一邊兒睡的,不是鬼是什麼!”
葉媽媽和羅媽媽一起眯着眼睛笑,紅箋和綠管帶着碧花、紅絹把王妃在軍中的東西抱着來,大家再對她們見禮,姨娘們格外打聽:“姑娘們全回來了,還是隨王妃去的那幾位。”
“可不就是我們幾個,再沒有別的人。”碧花一聽就明白,含笑說過,吩咐小丫頭們:“快送進去,再出來就站在這二門口兒等着搬吧。要依着我,小子們全不中用,粗手笨腳全搬弄壞了,可是他們到底有力氣些,這也沒有辦法。”
水姨娘和施姨娘還捨不得走,站在這裡幫着掌眼看。果然見趙如和趙意帶着人搬箱籠放到二門垂花門下,一樣一樣地點着,教給丫頭們。
直搬了半天才完事兒,小子們出去,丫頭們進去。有一個小丫頭叫香兒,最後一個走。對姨娘們不解地道:“是候着拜王爺和王妃嗎?依我說很不必,王爺和王妃這一會兒見官員,只怕是用過飯纔回來。出去幾年不在,總有些話要交待的,又有些大人們要撫慰的,姨娘您想着,半天也進不來。這行禮的心,我給你們代呈吧,明天來,最合適。”
水姨娘聽得要笑:“幾年不見,你也伶俐上來了。只是我問你,就你們這幾個人,再沒有別人進來?”施姨娘也跟上道:“我恍惚聽到有人說王妃身邊多了人,難道聽錯了?”
香兒想想,突然展顏道:“是說王妃的桃花兵吧?不是多了人,是多了幾百人。”說過見同行的丫頭回頭來喊自己:“放果子放點心呢,獨你不在,你倒是吃過飯的不成?”
“就來,”香兒答應着,嘴裡說着:“什麼果子點心沒吃過,在軍中那樣苦地方,別人沒得吃,王妃各樣果子全有,餘下的,我們也常分到。”說着,一徑去了。
施姨娘和水姨娘相互看着,大家眼裡都有濃濃的疑問。幾百人?不會有這麼多才對。王妃寫信讓鬱新操辦親事,鬱新把滿城和附近城市的媒婆全喊來一一分派下去,這謠言以訛傳訛,傳到姨娘耳朵裡,也是王爺在戰場上進了新人。
一進幾百個?小丫頭肯定弄錯了。兩位姨娘還是心中疑惑,同時更不明白的,是桃花兵是什麼?
女學裡選女兵,雖然打回來的不少。可真姐兒嚴命控制消息,儘量不讓官員們知道。能瞞一分是一分的真姐兒由事實意識到,女學將是她大展身手的一個地方。
這一次親事訂得好,博得衆人愛戴,又成功選出一批效忠的人,全是女學裡而來。誰說女子不如男,不同的平臺上,可以發揮不同的作用。就是男人可以當的死士,女學裡也選了出來。
死士們是趙赦也嚴命不許泄漏的事情,是以官場上只隱約知道王妃選親事。當然他們從回來的女眷們中得知是爲將軍們辦親事,可是誰又敢保證王爺不選上幾個?
由這樣的心思想去,最早入軍中的一千桃花兵,也被人認爲王妃在選親事。
施姨娘回來攬鏡自照不無傷心,已經是大把年紀,雖然保養得當不需要勞作,可是年紀不饒人。再想想剛纔見到的世子,猛一出現,把她和水姨娘嚇了一跳。當年見到王爺時,王爺只比世子大上幾歲。那時候,軍中已經將軍的王爺,面上也還年青。
世子爺,活脫脫像極了王爺。還有一個佐哥兒,也是王妃所出。王爺要進人,奈若何?碧廊下回眸的施姨娘深深的嘆氣,又想王妃年紀小上許多,她應該還是青春。
在自己房裡的水姨娘也不無幽怨,問丫頭道:“我老了嗎?”從秋等到夏,從夏等到秋,又是幾年空閨過去,只見桂子結了又結,難見王爺一面。
丫頭是她貼心的,每到這時候,就小心地勸道:“姨娘您在這裡,可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舅奶奶上次來,還誇着您的新衣服外面難尋呢。”
“說得也是,”水姨娘這纔有了笑容,雖然王爺和王妃全不在,不過年節賞賜四時新衣,還是一件兒不少。她悵然若失:“王妃陪在王爺身邊,應該是很辛勞的。”
紅葉樹下匆匆進來一個人,丫頭們道:“舅奶奶來了。”水夫人進來,水姨娘剛坐起,半慵懶的身子支着肘,輕笑道:“嫂嫂來了。”
水夫人進來就擺手,讓丫頭進去,不避形跡地坐到水姨娘身邊去,緊張萬分的告訴她:“你哥哥讓我急急進來對你說,千萬對王妃要恭敬。”
“巴巴兒的好似鬼趕着你的腿,就來說這一句話。”水姨娘不無心酸,要對這個恭敬,要對那個恭敬。這王府裡管家奶奶到上房的丫頭小子,就沒有一個不要恭敬的。
得到水大人鄭重囑咐的水夫人把原話說出來:“你哥哥說,王妃今非昔比,讓妹妹你千萬不要得罪她。”
水姨娘冷笑:“她幾時能得罪?”從她來,就一直與衆不同。衣服是別人沒有的,首飾是打了再打的,就是玩,也是王爺伴着出去,誰不知道呢。
“話我學完了,我還有自己的幾句話告訴姑奶奶,那些子媒婆找的人,全不是王爺的。”水夫人也有小道消息,神秘兮兮地道:“姑奶奶猜怎麼着,全是給將軍們尋的親。家裡劉老癩的一個親戚,有個女子生下來面上就有一塊胎記,長到三十多沒有人要,如今也嫁了人。那女學裡呀,只管嫁人的事兒!”
水姨娘聽得入神,想想那有胎記的女子就一笑:“她呀,我先在家的時候還見過,是哪個不長眼睛的男人娶了她?”
“你肯定猜不着,說是一個老兵,也有四十多歲,人生得黑醜個子也一般,手裡着實有幾文,兩個人相過就成了親,誰也不嫌棄誰,這才三個月就有了,肚子挺多高。”水夫人和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樣,喜歡八卦,特別這八卦是與王妃有關,她八卦的就更厲害。
水姨娘顰着眉頭:“認真算起來,這倒也是一件好事。”水夫人急急道:“可不是,你哥哥聽到這事,都說辦得妙。你哥哥說,多一對夫妻,至少多生一個娃,多生下來的是女子,可以成親可以繁衍生息,若是男子,就是種地也是壯勞力。說這樣的事情,醜女配怪男,這叫不浪費。”
“哥哥他修橋蓋宅子的辦久了,人又不是木柴,哪裡來不浪費一說。”水姨娘更要笑,水夫人小心道:“我打聽了這消息來,就急着來告訴你。這些事情,全是王妃辦得呢。”
水姨娘立即不笑了,有些委屈地黯然神傷:“王妃她,從來是能幹的!”水夫人勸道:“妹子你吃得好用得好住得好,在這裡好水好園子玩着,不用管家不用上心。王妃這些年我也看出來不是刻薄的人,要說妹子你呀,不少人羨慕呢。”
“又是這些話,”水姨娘板臉:“我都快聽到耳朵裡堆不下。”水夫人陪笑:“知道你不容易呢,要不是有妹子你,我們在外面哪裡過得舒坦。”水姨娘幽然:“那也不是,王爺不是這樣的人。”
水夫人心想王爺不是這樣的人,可好聽話還得對你說不是。對着水姨娘幽怨的眉眼兒也爲她難過,再哄勸道:“換了別家的王府,可沒有這麼不勾心鬥角的日子過……”
拉拉雜雜的勸了一大通,水夫人才走。水姨娘在榻上苦笑,就是想勾心鬥角,也到不了王妃面前。韋姨娘從來就是個有心思的人,她那心思轉過轉去,外面還有韋大人官高權重,最後一星半點兒沒飛遠,倒把她自己弄到尼姑庵裡去。
嫂嫂來說了一通話,水姨娘也覺得不能白聽。喊丫頭進來:“我做給王爺王妃的針指,今天雖然送也收好了,明兒再去。”
倚在榻上再想今天見的世子,水姨娘也覺得他很像王爺,思緒慢慢的,也飛到初見王爺之時。
忙到日落星升後,趙赦和真姐兒纔有閒暇。几案上多出來的摺子,全是誇獎王妃的。真姐兒納悶:“我瞞得這麼緊,他們還是嗅出來風聲。”
做媒做出一堆誇獎,並收買人心的人,唯真姐兒是也。
趙赦一曬:“他們無風也能起浪,何況是總有風聲出去。”真姐兒喃喃:“做件隱密的事情不太容易。”
“你還是要辦下去,這女學當初是你胡鬧,現在居然出大成績。”趙赦是堅決支持,當初是爲哄真姐兒喜歡,由着她性子弄出來的事情。不想現在,出息不少。
從前面纔回來,算是鞍馬勞頓的這一對夫妻,匆忙回房洗去一身勞頓,交頭抱頸睡了香甜的一覺,再起來天色昏黑,梳洗過一起上殿去。
殿上百官又是一片奉承,文官不得不轉風向,王妃用議親這件事,籠絡住不少小官員。小官員們雖然職位小,卻是真正做事的基石。而武將們經此數年征戰,已爲王妃折服。
面對奉承,趙赦又疼愛了真姐兒一次:“王妃有何諫議,只管說來。”身着大紅飛鳳宮裝的真姐兒面色酡紅,朗朗開口:“想夫妻者,夫敬妻隨,可比並蒂花開。男子可當大任,女子可爲依附。有如藤和青松,百丈相托,互爲依託。今我欲與卿等共勉之,女子如花當珍惜,凡西北好男兒,四十歲無子者方可納妾,卿等意下如何?”
殿中的嗡嗡奉承聲一下子停了,說白了,是全場冷場。這冷場來得猛烈,好似電燈開關,“啪”一下子摁上去,立即就停息。
不敢相信的眼光、吃驚得要坐倒的眼光、覺得大逆不道的眼光……。直奔着的人,是王爺!官員們就是奉承王妃,也是有限的一個變化。婦人還是婦人,托賴着王爺辦成一件事,又僥倖得到全功。她,還真的當自己是個誰!
這句四十歲無子者方可納妾,又把馬蜂窩給捅了。百官們的底限,被王妃狠狠的傷了一回。他們或可憐或求乞或搖頭的眼光,只能放在王爺身上。
大殿上金階上金碧輝煌的寶座上,端正肅穆的王爺板直着身軀,緩緩地、讓任何人都明白的點了點頭。
嘩的一聲好似潮水,從殿下掠過。官員們譁聲過,又各自低頭竊竊私語起來。王爺居然點頭?真讓人不敢相信!
這寵愛,過了頭。要知道女學裡就是辦得好,也是與王爺首肯王爺派了不少人給王妃有關。
真姐兒在譁聲中明眸睜着,對低聲交頭接耳的官員們看看,再仰起面龐來無辜的看着趙赦。突然露齒一笑,表露自己的感激。
趙赦笑不出來,他只能用黑眸看看真姐兒。要知道王爺剛纔的點頭,絕對是咬着牙點下來的。
真姐兒一句話,可以得罪天下所有男人,而且,引來一片接一片的笑話。
可是安平王迅速的轉過心思,他要讓妻子坐穩在這大殿上,就得對她的一言一行支持。哪怕這個孩子,是不加思慮的胡說八道,也得支持才行。
這不叫無邊的寵愛,而是絕對的信任。
什麼叫敢怒不敢言,就是百官們此時。這話不要說文官覺得不妥,就是王妃安排成親的將軍們也覺得不大對頭。
不過將軍們多豪爽性子直,既然對王妃有些戴德,大家全不說話。
下來以後,趙赦等不及帶真姐兒回去,和她來到後殿中,屏退女官問道:“卿卿這是何意?”真姐兒雙手斂袖,面頰上又有紅暈,當時大膽一下子說出來,此時單獨面對趙赦,期期艾艾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趙赦眉宇間閃於一抹嚴厲:“自成親以來,你一直耿耿於心中。真姐兒,你哄騙表哥到今天!”原來她喜歡、開心,全是假的。
真姐兒狡猾的回答道:“試問天下哪一個女人,與別人共享丈夫會喜歡?表哥,這全是假裝的。”
這軟軟的嗓音,趙赦啞然,半晌失笑:“你這個小騙子!”王爺張開大手晃幾晃:“過來表哥好好審你!”
“我可是會還手的!”真姐兒不甘示弱,在這大手掌下踮起腳尖伸長身子回道。
趙赦只對着她笑:“翅膀硬了。”
“不,還需要表哥多提攜!”真姐兒得意晃着鼻子尖,那得色溢於言表。得意過,輕快地跑上來,拉着趙赦坐下,自己坐在他膝下收起長裙,滿意地道:“這樣就可以好好說話了。”
還是在軍中,趙赦時常坐在座椅上,而真姐兒會坐在他腳下一塊氈毯上,把腿盤起來,夫妻就會好好說上一會兒話。
張着的大手在真姐兒頭上卸她的金冠,取下固定的簪子,再取下兩邊插的關挑,真姐兒覺得緊繃的頭皮得到緩解:“這下子可舒服了。”
“那就好好說吧。”趙赦用手指輕輕搔着真姐兒頭皮,真姐兒又出驚人之語:“姨娘們,給她們各自好歸宿吧?”
她希冀地擡起熠熠的眼眸:“我得意呢,她們就傷心;她們得意了,真姐兒就要傷心。表哥,臥榻之側這個……。”笑靨如花下又吐出來一句:“你全明白。”
“還有比跟着我更好的歸宿?”有了大殿上那話作鋪墊,再驚駭的話趙赦也不覺得驚奇,他微有笑意,勾起手指輕輕敲着真姐兒腦袋,烏黑如瀑布般的長髮垂下,敲上來很是滑潤順手。
斂豔含波的眸子飛起一眼來,真姐兒沒有說話,趙赦也看得明白。香衾暖被中的人,遠比寶石金珠下的空房要來得好。
可王爺不能答應。他微有長嘆:“就是變法革新,這也太離譜。表哥放得了她們,可她們走了怎麼辦?這不僅是顏面的問題,你看看別人家裡,守空房的姬妾太多。獨我們打發走,這樣不對!”
此時沒有好主張,真姐兒裝得乖乖答應下來,再仰起面龐:“等我有了好主意,再來對錶哥說。”趙赦和氣的叮囑:“你把表哥弄得在朝野上下全沒有面子,你也好不到哪裡去!苦心爲你經營一個賢惠名聲,說毀是快得很!”
真姐兒極乖巧:“多謝表哥費心。”
“王爺,平大人求見。”女官宛轉聲音響起,趙赦命真姐兒起來:“到裡面去聽着,這事和你有關。”
平大人踉蹌進來撲倒,快要涕淚交流:“王爺,下官是三代獨傳,子嗣上一向艱難,上個月才相中一個有宜男相的妾,下官是要娶的。”
王爺不慌不慢:“你多大年紀?”平大人仰起面龐,很是年青:“下官生得嫩,今年三十有五。”他伸出四根手指:“還差五年就到四十歲。下官自十六歲成親,已經娶了六房妾都不生,王爺,這五年好時光,下官不敢荒廢。”
黑漆鑲螺鈿的屏風後,真姐兒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她最後選擇扯一扯嘴角,表示平大人這話很幽默。
“你難道沒有子侄可以過繼?”王爺還是咬着牙,不過對真姐兒的話是支持到度。平大人快要泣不成聲:“下官三代獨傳,可以過繼的子侄快出五服,王爺,這事情您可要作主,你要作主!”
官員們進言,趙赦少有當即拍板說好的。這是他在軍中養成的習慣,不管大仗小仗是議過再議,不能出一點兒閃失。
少年時吃的敗仗,大多是事先準備不足。臨敵當然要機變,沒開戰前準備要充分。
對着平大人,趙赦徐徐:“讓御史們商議商議。王妃這話也不全沒有道理。”
“啊?”
“啊?”
跪在地上的平大人和屏風後面的真姐兒一起張大嘴。平大人覺得這話是王妃妒性發作,真姐兒明白自己是悍衛一夫一妻制。
此時趙赦說有道理, 奇怪了平大人和真姐兒兩個人。
瞅一眼嘴張得可以塞下雞蛋的平大人,趙赦硬是扯出來幾句解釋:“男子一共若干,女子一共若干。天底下男子一人要佔許多女子,所以有的男子不能婚娶,原因就在於此。”
平大人目瞪口呆,真姐兒小嘴兒歡樂的咧開。兩個人都有兩樣的一個想法出來。
真姐兒的是:“表哥真能掰。”
平大人的是:“王爺真能扯!”
“王妃也是有道理的,你們去議過再來回我。”趙赦不耐煩再多看這個咧着嘴詫異得不能自己的人,這就把平大人打發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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