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11 10:26:48 本章字數:18798
何大人家裡分外熱鬧,院子太小站不下人,就站到院外面。往外面看街口上,也有不少人。“恭喜,”新客人過來,到了街口就要下馬,要想到院中恭喜,得擠進來才行。
王妃賞賜新人的消息,一個下午傳遍城裡,再傳遍儘可能達到的附近集鎮,來的人,也有城外的人。
星光初上時,西風也盛,風從平地裡吹來,滴溜溜轉地過來。在院子里人覺不得冷,反而要解開細狐皮袍子,把裡面絲綿衣服全露出來。
兩個大腳婦人從廂房裡出來,對着身前的寬身板兒皺眉。用手去推,好似一堵牆,不用手推,她們出不來。
“老爺們讓一讓,我給姑娘們打水去。”廂房裡是楊大人的家戲,這戲子裡有一半兒是小姑娘,這就是楊大人猶豫不肯出借的理由。
聽到姑娘們幾個字,纔有人讓路。他們無心去看楊光遠的家戲,因爲聽到鼓樂聲。兩個何大人的同僚臨時充當儐相,提高聲音笑喝:“吉時已到,新人進府。”
剛纔還擠得不通的街上,現在是閃出一條道。紅色花轎四角扎着嶄新的花兒,在鼓樂手吹打下,迤邐而來。
花轎到門前,四個王府家人送嫁,兩個有年紀的媽媽們攙扶着新人下轎,並不用這裡的喜娘。新人依着規矩,是粉紅色衣衫,也沒有蓋頭,是端端正正一張好相貌。
有紅似白的面龐上,鼻子直條條兒,嘴脣紅如胭脂,兩道眼波雖然低垂着,偶爾一轉眸看腳下路,是靈活異常。
何夫人是個賢惠人,這一刻她心中又有不舒服。見何大人滿面春風迎上去,不顧自己官體,對着新姨娘行了一個禮兒:“下官何鎮恭迎小夫人。”
這是王府裡出來的人,非比一般人。
平大人和楊大人目不轉睛看着新姨娘,兩個人悄聲道:“何大人這個禮,是有名堂的。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人進房也三把火,這一個禮是應該拜,讓晚上新人好好放過他。”
兩個人在這裡嘴裡胡唚着,何大人已經把新人接進房中拜天地。見何夫人一直不動,何大人不滿地對她瞪一眼,何夫人只覺得心酸、憤惱,又不得不上前來招呼。
這個新人與衆不同。
一彎冷月照着這裡,月色被融得暖烘烘。
街上,有馬蹄聲傳來。行人迴避下,十數匹快馬過來。馬是高頭大馬,人是玄色大麾。馬揚蹄時可見金色,這羣馬全是用的金蹄鐵。
兩排大燈籠高挑,上面大書“安平王府”四個大字。
快馬上人手指着開道:“讓開,迴避。”後面,又是兩排紅色宮燈行來,挑宮燈的人全是十二、三歲的清秀小廝,在他們後面是一頂大轎,轎上四角金銅鳳頭,轎身全是密密的繡花帷幔。
這是王妃的大轎。
大轎旁側,有一個人騎在黃驃馬上,頭戴太平冠,金簪子寶石閃着冷光,不時和轎中人在說笑,這是安平王趙赦。
這一行人到了街口,就大聲道:“王爺王妃往何大人家中,何大人出迎。”開道的人停下來,後面大轎走得放慢,轎伕們小步慢行着,等着何大人出來。
片刻,何大人是屁滾尿滾從家裡跌跌撞撞出來,回身看一眼又罵自己夫人:“再磨蹭給你一頓。”
王爺王妃爲何而來不得知,不過何大人這小官兒是驚呆住。
數排燈籠把街口照得如白天,隨着何大人出來的大人們顫巍巍先拜倒:“下官參見王爺王妃。”何大人“咚”地一跤摔倒,再爬起來重重叩下頭:“下官當不起。”
兩邊廂紅燈籠中有無數威壓出來,開道的十數騎士,更是肅穆讓人發怵。
趙赦隨意道:“起來吧,我們來吃杯喜酒。”當先帶馬,領着真姐兒轎子來到何家門口。
何大人是最忙的一個,又要拜謝,又要拔腿跑到王爺前面,又不能跑得有過大響聲。他拿捏出一身汗,總算是小步急急趕到趙赦之前來到家門前再次叩謝:“下官當不起王爺王妃大駕光臨,寒門小院,怕委屈王爺王妃纔是。”
“我們坐一坐就走,”趙赦下馬,丫頭們打起轎簾,王爺從轎中攜下真姐兒。大家眼睛一亮,見王妃頭上飾着明珠數顆,幽幽地發着白光。又有一枚金鳳,嘴裡叨着一串豔紅寶石垂下。更顯得王妃雙眉斜飛,面上微暈。
何夫人還在發愣,背後被何大人狠狠擰了一下。她忍淚上前行禮,見王爺王妃已經進去。院中滿滿的,全是官員們跪倒的身影。趙赦和真姐兒走到廊下,才漫然來上一句:“起身吧。”
何大人又機靈的從身後跑到前面,何老太爺也被人扶着跪倒在地,嘴裡只是感恩:“要沒有王爺和王妃,小兒哪裡能再娶一房。”
居中的椅子上坐下王爺和王妃,真姐兒面有笑容,慢慢道:“這要多感謝的是平大人,楊大人,戚大人……。你們纔是。”
平大人身子一激靈,楊光遠這滑頭嘿嘿陪笑,戚大人垂頭是恭敬狀,韋三少肅然聽着。院子裡靜靜,是新人打破這寂靜。
如畫被人扶着進來給王爺王妃叩頭,趙赦成了沒嘴葫蘆,全是真姐兒一個人說話。
“你要好好侍候長者侍候何夫人,早晚勤謹,不得有誤。”真姐兒再對何夫人親切地道:“她有什麼不好,你不必客氣,只管責罰。”
這話在這樣時候說,何夫人只能誤會成對自己的警告。她上前再跪倒聽過,和何大人,如畫三個人一起拜謝:“多謝王爺王妃。”
楊光遠慢慢地,從人堆裡擠到廂房中去。不時,要踩到別人腳。走到廂房中,人已經氣喘吁吁。擦着汗水交待家戲:“要唱拿手的,”
“這是成親,不是唱歡喜的。”家戲班子管事陪笑着說,被楊大人瞪一眼:“唱拿手的,上面是王爺和王妃在,管他成不成親。”
院中重整鑼鼓來開戲,何夫人催菜到外面來,在人背後悄無聲息抹去兩滴子眼淚。
趙赦和真姐兒並沒有坐太久,聽了半支曲子就起身。官員們才安席,又起身送他們離去。
回來紛紛恭喜何大人:“西北官場上再沒有人給和你相比,你以後的功名富貴全在這位小夫人身上。”
何大人涎着臉受了這恭喜,是眉飛色舞:“全仗各位大人以後多多提攜。”
在這樣的時候,沒有人想起何夫人。她是在催菜,還是在自己房中,沒有人想得起來。因爲今天來的沒有女眷,來看熱鬧的,全是大人們。
星月近中天,明亮可供賞玩。安平王夫妻回到王府,二門上小小身影先迎上來。佐哥兒撇着小嘴兒:“父親母親哪裡去玩了?”
竟然不帶上自己。
真姐兒抱起兒子,扮鬼臉兒哄他:“母親呀,去有事了。”佐哥兒抱着她的頭頸,搖着頭不信:“前天,和父親在一起,讓佐哥兒去找哥哥;昨天,又和父親在一起,讓佐哥兒早睡。”
黑黑的眼眸對着父親不滿的瞅一眼,佐哥兒問母親:“幾時從早到晚只陪佐哥兒?”他扳着手指頭:“哥哥前天不在,昨天不在,今天也不在。”
真姐兒有些疑惑:“哥哥哪裡去了?”“和小舅舅早就不在。”佐哥兒說過,真姐兒正要人去尋,趙赦攔住:“兒子大了不必問,你只管你懷裡的這個淘氣包。”
“王爺,先生們在書房裡請王爺。”書房裡當值的小子來請,趙赦和他去了。真姐兒把兒子放下地,扯着他手回房。讓人帶佐哥兒去洗。
房中有銅鏡臺,真姐兒坐下卸妝,在這裡的只有碧花一個人。給王妃取下頭上金鳳,碧花低聲道:“施姨娘和昨天一樣,還是不安;水姨娘和水夫人天天在說話,也和昨天一樣。”
“外面的線報拿來我看。”真姐兒不動聲色,遊園那晚姨娘們有露面,不指望她們第一晚就有人驚豔,也還是周到的問問她們這幾天如何,可與外人有接觸。
碧花取過密信,真姐兒嘴角上揚,上面寫着這兩天有兩個人窺視王府,這兩個人,是誰?
給姨娘們安排什麼樣的人呢?是將軍還是文官,是體貼入微的,當然是要喜歡她們的人。表哥雖然不反對,卻也沒有表示他會出力。
如果表哥肯學古人賞姬妾,那又另當別論。收到姬妾的人,不敢不對姨娘們好。
鏡中一頭碧絲垂下,還是玉人一個。這玉人,是善妒的人。真姐兒對着鏡子裡自己噘嘴,我本性妒,臥榻之側不容他人。
見沙漏已近二更三刻,因趙赦還沒有回來,真姐兒想着今天也是交待,明天也是交待。讓人就喊趙如和趙意過來:“有兩個人自遊園那天晚上,就在王府門外不時偷看,明天去查查,帶他們來見我。”
月華已見露水,趙赦在房中看過先生們擬的賞賜摺子,覺得還算滿意。再看到打仗後方的奸商,不得力的官員名單時,也點一點頭。
這上面,不乏有商少陽的人。他兄弟四人,死了一個,還有三人。這三個人在商少陽打仗時,派到前線在流矢中又死了一個,餘下兩個不可能會老實。
手指點在鄭忠武名字上,俞道浩道:“這是商王三弟的家臣,”趙赦濃眉聳起:“我記得他們名下的家臣有互相通婚的,也有一個姓鄭的?”
“是他的弟弟鄭忠文。”俞道浩說過即明白,含笑提筆:“我改過來。”俞先生這就全都明白,一氣改了三個名字。
送給趙赦看過,安平王滿意:“敲打他一下,讓商少陽自己想去。”再問展祁:“展王妃處可有信來?”
“有易世子在,他搶不走那孩子,王爺請放心。”展祁這樣說過,趙赦也很滿意,對還執筆的俞道浩道:“餘下的糧草,再給易世子加一成送去。還有白石王處,勸他今年一定歸位。”
俞道浩滿面笑容答應着,重新寫好這個公文,送給趙赦看,俞先生又出策道:“宮中消息皇上病越發的重不能理事,頌殿下大權在握,即位沒有懸念。王爺,此時是您韜光隱晦的時候,急流之中,理當後退一步。”
燭光在窗縫進來的微風中閃了一下,要試着去感受那微風時,卻又不見。趙赦細想自己這幾年,仗打的得意,人沒有宰幾個,也震嚇了商少陽,威懾了霍山王。
新老皇帝交替之即,是趁熱打鐵,還是激流當退?
一抹笑意從眉間閃過,趙赦問先生們:“你們全商議過了?”展祁也道:“我們商議過,王爺後退一步最好。”
“說來我聽聽,”趙赦微閉雙目,看上去似在養神,常跟他的幕僚們全知道,這是王爺在認真傾聽的時候。他雖然不看人,那耳朵卻是支起來的。
展祁和俞道浩等人互相看過,由新進軍機幕僚的先生華允誠開口回話。華允誠原本一直在京裡,後來打仗時幕僚奇缺,一直謹慎的華允誠由京裡調到軍中,對安平王的權威也更爲明白,也就更爲盡心。
今天由他來進言,是先生們事先說好的,華允誠自己在家裡也演練過數次,免得在王爺面前怯場。
此時,他初開始還是有些怯怯,聲音也有些低:“回王爺,頌殿下年青,”說到這裡,把聲音略提起來,這纔是中氣十足聽上去有底氣的聲音:“有句話叫小馬兒乍行嫌路窄,頌殿下因爲年青,必定有許多抱負在心中,又因爲年青,行事中也許有欠謹慎的地方。這時候,咱們理當後退一步,再在諸事上對頌殿下是依從一半兒,反駁一半兒,”
“依從哪些,反駁哪些?”趙赦還是老僧入定的樣子,突然開口問出來。華允誠流利起來,這下面有些主意也是出自於他,他侃侃而談:“殿下總有不能兼顧的地方,王爺理當依從,讓別人去指出殿下錯誤。殿下之明見,有不足的地方,王爺理當反駁再補充周全,這時候是王爺盡忠心的時候。”
趙赦笑了笑睜開眼,意味深長地道:“老臣多傲慢,你們這主意,是絕妙好主意。不過,不能算佔先,王妃在數月前,就有這樣的話出來。”
書房中先生們原本正襟危坐,當下一起站起長揖:“王妃睿智,非比常人。”趙赦十分得意:“那是當然。”眼角掃到俞道浩和展祁,又把他們順便也貼上金:“這也有先生們的功勞,還有京裡的張先生之功。”
展祁促狹上來,對着趙赦躬身行禮:“這是王爺教導之功,晚生何功之有。”俞道浩一聽就來了精神,也跟上道:“晚生不敢貪功,這全是王爺教誨。”
“全是你們的功勞。”趙赦和先生們繞着圈子,兩個貧嘴的先生再道:“全是王爺之功。”安平王道:“好,你們那份兒賞賜,全抹去吧。”
先生們輕笑,展祁躊躇過道:“這賞賜,還是要拜領的。”俞道浩堆笑:“功勞不敢擅專,賞賜全給我就行。”
趙赦手指着他們哼一聲:“你們兩個人,”再看看華允誠,又誇獎先生們一句:“你們也能提攜後進。”華允誠咧開嘴,受這書房裡輕鬆氣氛所帶,也來上一句玩笑:“我的賞賜,請王爺盡數給先生們吧。”
大家呵呵笑聲中,趙赦對着外間燭火看看,提聲道:“小鬱,”鬱新進來,這小鬱是一開始來時有人這樣喊他,發展到現在,是除了王妃全這麼喊。
“你最近會過哪些人?”安平王沉聲道。鬱新回道:“見過本城學裡十六人,見過外面學裡三十二人,這些人中,只有五、六人可用。這五、六人中,只有一個不認爲是王妃黨派,別的人,全認爲我在拉王妃黨派。”
星月從窗戶上透進,淡淡白光和燭光紅暈混合在一起,把安平王眼角的得意之色又襯現幾分。趙赦含笑:“那鶴立雞羣的,是哪一個?”
“是本城的秀才徐明棲,他說鳳凰非梧不棲,有能爲者當立世,投之爲明則明,投之爲暗也明。”鬱新回的時候,也是有些欣然之色。
挑一箇中意的秀才居然這麼難,有時候鬱先生回想自己到了王爺門下,就備感他是個胸懷寬廣之人。
要知道安平王當初要鬱新的時候,可是沒讓鬱新費什麼功夫。
趙赦沒有責怪鬱新的喜滋滋,因爲他自己也知道衆多的幕僚中,能出挑一個也不容易。他沒有打擊鬱新的積極心,又問道:“別人都說的什麼?”
“回王爺,他們全說三從四德。”鬱新回過,先生們又一陣笑。這就不用再多說,三從四德指的全是女人只在針指家宅中,關於王妃是不是揹着王爺成立王妃黨派,要和王爺打擂臺的這樣話,聽到的人不少。
趙赦也笑:“哦,說得真不壞。”三從四德是女人應該學的,這些秀才們說起來朗朗上口,居然還不覺得臉紅。
安平王就此對餘下的人全沒有興趣,只對鬱新道:“改天,讓那個徐明棲來見見。”對別的人,就隻字不提。
座中燭光雖然明亮,也可以見到外面星光。“天晚了,你們回去歇着吧。”趙赦還在房中坐着,看着先生們散去,趙星進來回話:“清源王殿下的隨從,這兩天還在外面窺視。請王爺示下,是不是尋個法子把他們驚走?他們剛纔跟着王爺王妃一行,還去了何大人那裡。不得機會下手,才又跟着回來。”
趙赦沉吟一下:“不用管他們,過幾天再說。”適才看過沙漏,安平王也起身,趙星送上繡龍紋的大披風,知道王爺要回去,親手挑過燈籠,把趙赦一直送到二門上。
西風轉爲濃烈,白天掃過落葉,夜裡又落下許多。一片紅葉被風吹起在半空中,風中盡卷嫵媚。安平王接在手中,見五角俱全又潔淨,握在手裡把玩着,嘴裡詠着:“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
紅絹帶着丫頭們上夜,隔窗見王爺回來,忙帶着小丫頭殷勤來打門簾。繡簾高打起,趙赦聽到兒子在房中咿咿呀呀。
因隔着起坐間不甚清楚,安平王走到寢室外來聽。隔着門簾見真姐兒只着桃紅色裡衣兒,露出雪白一段頸項,抱着兒子在身前說話。
“母親你陪父親一天,再陪佐哥兒一天,”佐哥兒趁着父親不在,和母親在談判:“不然你以後要佐哥兒陪,就不陪你了。”
真姐兒露出這威脅真嚴重的笑容,好好和兒子商議:“你爲父親想想,母親不陪父親,父親會哭的。”
趙赦一曬,見兒子也不相信,佐哥兒瞪圓黑豆似的眼睛:“父親不會哭,父親只會把佐哥兒打哭。”舉着手學父親打人,在自己布偶上“啪啪”兩下,再對母親仰起面龐:“就是這樣。”
突然福至心靈:“是不是佐哥兒還不如父親長得高,所以母親要陪他。”
“是啊,長得高的大人才能說話,有發言權。”真姐兒忍笑說着,佐哥兒立即道:“明天早上我吃這麼一碗飯,後天就長高了。”
聽到這裡,安平王微笑去洗沐,洗過在門簾外輕咳數聲,房中噥噥絮語立即止住。真姐兒忍俊不禁,看着剛纔還在告父親狀的佐哥兒,立即對錶哥露出諂媚的小笑容:“父親回來了。”再討好:“我把母親還你,明天還教我舞劍。”
“佐哥兒,”真姐兒佯怒,這就把母親賣了。安平王上牀,雙手舉起兒子放到自己和真姐兒中間,對他一本正經地道:“多謝你把你母親還我。”
佐哥兒咧開嘴,老實趴下睡覺,剛趴下,又想起來:“那父親幾時,把母親還我呢?”作父親的還是挺嚴肅:“等你幾時能在父親面前說上話,就把你母親還你。”
坐在繡着百花富貴枕頭上的真姐兒不樂意:“我幾時,成了你們的東西?”趙赦伸出大手在她腦袋上摸一把:“你要乖。”佐哥兒伸出小手,只及母親手臂,笑嘻嘻:“母親,你要乖。”
骨嘟着嘴的真姐兒睡下來,側身和兒子對過眼睛,再對趙赦瞪一瞪眼睛。這一對父子,都會欺負自己。
上夜的人挑着燈籠行過,見王爺王妃院子裡大燈已熄就往前行。深秋晚上清冷,好在王府裡樹木多擋不少風。
有風兒吹過,樹葉擋去一部分,身上的暖衣又擋去一部分。行過只有金銀花還碧綠的花架子,前面要近姨娘們的住處。
碧綠叢中幾盞大燈還在閃亮,房中有人影兒憧憧。上夜的人悄悄過去,聽到有說話聲:“如畫這丫頭眼太高,這不,嫁給別人當小妾。這當丫頭的,要服命才行。”
有人悄聲道:“這是上面那位……”
“怎麼會!沒有成親時也有人這麼着,王爺全打發了。”就有人正色出來反駁。大家想想也是,王爺以前就是不狎玩丫頭的。
施姨娘也坐在其中,夜冷悽清也罷了,她會近日聽到的傳聞嚇得不能入睡。她不睡,伴她的媽媽們也不睡,大家在一處做針指,全在這門房裡。
正在說着話,外面有人道:“該睡的時候了。”上夜的人聽到這些不能聽的話,依着王妃的吩咐不再往裡面看,只把她們分開。
有人聽出來上夜的是管家,大家忙回道:“這就去睡。”七手八腳把大燈熄滅,施姨娘也夾在人中走出來,沿着抄手遊廊漫步回房,眼望耿耿星河,她心中起伏萬千。
有人說,王妃要對姨娘下手;有人猜,王妃要打發姨娘。施姨娘心中難過,她對王爺可是一片真心,就是數年不受寵愛,也願意爲趙赦守上一輩子。
王妃在殿上的言論,已經由水姨娘處證實。還有今天下午去給王妃請安,女學裡的幾個人在王妃房中說話,王妃也留下施姨娘聽聽,聽得施姨娘更爲擔心。
要不要去對王爺說說,施姨娘立即否定自己這樣的想法。以前王爺還會不時來自己這裡,成親後不來,並沒有人能繫住他的腿。
對着斑斕星月,施姨娘垂下淚來,怎麼辦?要是王妃真的打發姨娘出門,自己要怎麼辦纔好?
回到房中躺下,一夜未睡到天明。一早起來往水姨娘處去,見水姨娘正在梳頭。“這金花兒真是好看?”拿起一枚海棠花金簪施姨娘找話說。
“我喜歡的,還是百合花。”水姨娘沒有問施姨娘來意,有一句沒有一句地說着。說不上兩、三句,施姨娘自覺得無味離去。
和水姨娘說什麼呢?她性子比自己開朗,或許比自己要看得開纔是。再說她的孃家,是在西北這裡。
出來紅葉下怏怏而行,不知不覺行過香徑,又過木橋,見眼前紅色雕樑垂花門出現,施姨娘這才恍然,又來到王妃院門前。
她長長嘆一口氣,見院門中蹦出佐哥兒來,嘴裡嚷着:“找哥哥。”丫頭媽媽們跟着去了。走來一行人,是一早來請安的何大人一家。
見一個孩童大搖大擺而來,如畫忙提醒道:“這是小王爺。”何大人快把頭垂到地上去行禮,佐哥兒早就跑了。
如畫帶着他們繼續往王妃院子裡來,有些炫耀地道:“這裡全是香樟樹,初種的時候只活了三株,王妃說一聲好看,王爺讓工匠日夜守着,又從福建調來不少工匠,這才活了這一小片林子。”
何大人素然起敬,何夫人只能是再陪笑。再到垂花門前,如畫對着守門的媽媽們行過禮,又手指着門上垂頭蓮花道:“這個,全是塗的金,這丹朱顏色,再也沒有更正的了。”
一個顏色也細細地要說一回,何大人是聽得全神貫注,以後可以對着別人當談資,何夫人覺得臉上陪笑得有些僵。
她再瞅如畫一眼,這是小妾?她倒像正房太太。
以何夫人想,這是王妃有意爲之。因爲何夫人被何大人說動,一起來王妃面前哭求有妾,王妃才這樣整治自己。
卻不知道在真姐兒心裡,是送給她的一個好機會。藉着這個機會,真姐兒把和官員們之間的僵局解開。至於打發如畫,倒不是最重要的。
趙赦這個人,要是丫頭能上手,他就有無數通房。
佐哥兒帶着丫頭媽媽來到書房,大大咧咧地只到院門,就縮頭縮腦起來。不僅丫頭媽媽們看着好笑,就是小子們也嘻笑起來。
“父親在哪裡?”
“王爺不在。”
縮着的小腦袋立即伸長,小身子也挺直。重新恢復大搖大擺的佐哥兒,大步來找哥哥。天氣冷,最近母親總讓穿上小靴子。
走廊上小腳步聲“噠噠”而來,趙佑和沈少南各自坐好:“佐哥兒來了。”小子們打開門,門外站着一臉苦大仇深的佐哥兒。
先用眼睛對着哥哥看着,趙佑手裡拿着書,正在念着;再看小舅舅,正襟危坐在執筆。這兩個人,都像是沒有看到佐哥兒。
“嗯咳!”佐哥兒點着小腦袋,驟然來個大聲。
嚇一跳的,是對他笑臉相迎的世子小廝。
趙佑不慌不忙露出笑容:“哈,你來了。”沈少南笑得和藹可親:“好久不見。”
佐哥兒搖着腦袋進來,爬到趙佑膝蓋上搗亂:“讓我看看這是什麼書,大哥,你這幾天哪裡去了?”
“我全在家。”趙佑很無辜。佐哥兒舉起小手揪他衣襟:“昨天父親帶母親出去玩,佐哥兒要來找你玩,你不在房裡,”再雙手揪緊哥哥衣服,回身去指責小舅舅:“你也不在。”再回頭瞪哥哥:“你的馬不在,”再轉過腦袋問小舅舅:“你的小子也不在。”
沈少南又笑得差一點兒要從椅子上摔倒:“他的馬和我的小子,這能相提並論嗎?非同一物種是也。”
門外沈少南的小子很委屈,我又不是馬。
世子身上寶藍色繡梅枝兒的衣服,經過佐哥兒這樣扯來拉去,懷中掉出幾個東西來。“叮叮噹噹”摔落在地上滾多遠,那又白又紅的樣子,吸引了佐哥兒的眼珠。
“哎,這是我的。”世子很無奈,沈少南也有擔心。小廝們急忙去撿,也不如佐哥兒快。小身子敏捷從趙佑膝蓋上爬下來,嘴裡嚷着:“我來,你們不許動。”
伏身到放香爐的高几下撿到一個,再找別的,就沒有找到。“咦,明明看到有三個?”佐哥兒這樣說着,人快要趴在地上拿眼珠子瞍地。
沈少南忍住笑,用自己衣襬蓋住一個。趙佑也忍住笑,鞋底下踩住一個。佐哥兒找了半天沒有,拿着手裡這個來問趙佑:“這是什麼?”
那腦袋上全是得意:“你不告訴我,我給父親看。這是玩的吧?這不是玩的,怎麼會放在懷裡?”
“咳咳,這是,”趙佑清咳幾聲正要扯個假話出來,門外小廝們垂手悄聲:“王爺回來,哥兒們快用功。”
趙佑編出來的假話一下子卡在嗓子裡,差一點兒真的要咳嗽起來。伸長脖子見父親身影行過院中,他旁邊走的,是祖父和外祖父。
“噓,快給我,我給買好東西吃。”趙佑臉上都變了色對佐哥兒低聲要東西,旁邊的沈少南,也嚇得白了臉。
王爺教訓世子,倒是不罵得兇,他是有不趁心的地方,擡手就打。趙佑昨天捱了兩巴掌,就是功課上字寫得不如父親意。
要是依沈少南來看,趙佑的功課已經足夠好。
雖然沈少南不捱打,可是見到這樣氣派,已經嚇得不行。他在這裡幾天學業進步不少,全是嚇出來的,沈吉安知道後,更是打定主意要把沈少南放在這裡唸書。
是以沈四少一聽王爺回來,也是嚇得不行。
佐哥兒還在挑着小眉頭得意,嗓門兒還不小:“我告訴父親去。”趙佑顧不得別的,把弟弟一把攔在懷中,捂着他嘴往外面看父親不見,應該已經到了廊下,這才赤眉瞪眼地哄他:“千萬別說,好弟弟。”
“好,那你告訴我,這是什麼?”佐哥兒自以爲得意,聲音放低對哥哥說着。外面有腳步聲,趙佑飛快把佐哥兒放在地上,雙手放在書上,對佐哥兒輕聲道:“要是讓父親看到你這時候來搗亂,也要打你。”
佐哥兒立即手忙腳亂,“撲通”往地上一坐,坐的同時不忘從桌子上隨手取過一本書,按在地上就“嘩啦嘩啦”翻着裝看書。
“我的書,”沈四少要急了,小手飛快的取走的,是他的書。
腳步聲已到門外,趙佑目不斜視只對着自己的書,沈四少手急眼快又取一本來救急,再看地上坐着的佐哥兒,搖頭晃腦翻得很是飛快。看上去,不知道哪一個學裡用功的學生。
趙星出現在門口,見到佐哥兒這樣,險些笑出聲。忍住笑,對世子行個禮:“王爺讓世子去,”再對沈少南道:“也讓四少爺去。”
“那我呢?”佐哥兒幾時受到冷落,他都不會喜歡。仰起面龐問趙星,趙星一臉恭敬:“您,還是在這裡看書吧。”取過一個梅花凳子用袖子拂拂灰:“小王爺請坐這裡,坐地下冰屁股。”
佐哥兒不介意:“我已經不穿露屁股褲子,坐地上也一樣。”
趙佑和沈少南都要笑,坐在那裡裝翻書的佐哥兒,原來已經不用穿開襠褲。他們只遲疑這一下,就一前一後往隔壁而去。
趙赦喊他們來,只是問問功課,再就道:“爲父就要往京裡去,世子,你大了,你往軍中去。”趙佑是歡喜得要跳起來,見父親沉下臉,趕快壓抑住喜歡,垂手道:“是。”
往軍中去,是世子爺一直在想的事情。
童年時在軍中渡過的美好時光,趙佑在父母親不在身邊時,是一遍又一遍地回想。
他只垂下手應過,又覺得不能表達心中的喜歡。哈腰撩袍上前跪倒在父親膝前,這一次跪得很近,離父親膝前只有半步。
“父親,我在軍中一定不墜父親威名。”趙佑太喜歡,情不自禁說出來這句話。趙赦沉着的臉有了一絲笑容,同在房中坐着的趙老大人和沈吉安是哈哈大笑:“多麼好的孩子。”
趙赦對着長子,也有一絲情緒流露。面龐雖然沉着,嗓音卻是關切地道:“到了那裡,一切聽將軍們的。趙吉趙祥陪你,你事事要聽人勸,要多揣摩。展先生隨你去,功課也不可以丟下。”
“是!”趙佑挺直胸膛答應,是歡天喜地。再來到祖父面前行禮:“回去告訴祖母,今年我雖然不能陪她和祖父過年,卻是往軍中去磨練。有佐哥兒呢,好東西都給他吧。”
門簾外“嗖”地伸進來一個小腦袋,佐哥兒也歡天喜地:“哥哥,你說的是真的?”這句話說過,小腦袋立即“嗖”地再縮回去,小腳步聲跑得“蹬蹬”的,人也揚聲在喊:“我看書去了。”
趙赦壓根兒就沒有笑,這有什麼好笑的,孩子們就是這樣不是嗎?不過身爲獨子長大的安平王,總覺得一陣暖流在心裡。他是獨子,對於自己兒子們這樣你親我愛,是喜歡而不是覺得要笑。
趙老大人和沈吉安笑得又放聲,聽趙赦喊沈少南到身前,對他稍有兩、三分霽色:“我對岳父說過,也同你姐姐說過,你同世子,一起到軍中去。”
沈四少直接跳起來,他比趙佑要大上好幾歲,兩個人十分親厚。正擔心世子去了軍中,他怎麼辦?聽到這句話,沈四少直接歡呼雀躍,再才跪倒拜謝:“多謝王爺。”
回身來尋父親:“我也能去。”
在趙佑嘴裡,把能去軍中說得好似能耐人才可以去,又有王爺的大捷在前面,沈少南心裡一直把軍中嚮往成全是英雄好漢的地方。
“去謝過親家,”沈吉安又讓兒子謝趙老大人。
趙赦把兒子再教訓幾句,沈吉安也教訓過沈少南,讓這兩個人出去。沈吉安感嘆地說了一句:“王爺手裡,是能出息人。真姐兒要不是嫁給王爺,怎麼會有這樣出息?”
讓沈少南也去軍中,就是真姐兒先對父親提出來。她當時是這樣說的:“沈家理當壯大,成爲詩禮大家。”
“岳父,真姐兒小時候,就應該有些不同?”趙赦內心的疑惑又被勾起來,真姐兒有時候表現得好似太有城府,而趙赦對沈家的人觀察來去,沒有發現他們有這樣的特性。
沈吉安是年長,有經驗,而沈少南,卻比真姐兒當年差得遠。真姐兒在沈少南這個年紀,還正在表哥身邊裝着天真無邪。
沈吉安一口否定:“她在家裡,字也認不全。”趙赦心中啞然失笑,是啊,壹貳叄都認不全。
這疑問,只能再放在心中。
風呼呼吹過外面梧桐樹,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趙赦微笑,真姐兒這個小丫頭會掩飾她自己,想必是裝了許多。
王爺在和父親、岳父說回京的事情,隔壁是鬧翻了天。趙佑一回來,佐哥兒就揪住他袍角:“駟馬難追吧?”
世子在弟弟小臉上揪了一把:“你學會這一句,用得還挺對。”抱着弟弟坐下,見到他放在地上的書,趙佑又大樂喊自己小子:“送佐哥兒父親面前去,告訴父親他會念左傳。”
“哥哥,你說話駟馬難追吧?”佐哥兒握緊小拳頭,小臉兒黑下來:“你說過年不回去,祖母的東西都歸我,是真的嗎?”
世子笑倒,連連點頭:“駟馬難追。”
這才放心的佐哥兒,又把手中撿到的,哥哥懷裡跑出來的東西送到世子眼前:“這是什麼?”他嘿嘿笑着:“你不對我說,我去給父親看。”
“這個呀,叫骰子。”趙佑接過那點紅點白漆骨骰,在桌子上拋給佐哥兒看:“這是一、這是二……這是最大的,是六。”
佐哥兒瞪大眼睛:“這有什麼用?”他仰起面龐來看哥哥。趙佑道:“你拋的數字最大,你就可以說話。”
“我就可以說話,”佐哥兒一下子來了精神:“我說話都要聽嗎?”趙佑道:“那是當然,你要說什麼?”
扁一扁嘴的佐哥兒,把話咽回去。讓哥哥教了一會兒,一伸手把骰子又握在手心裡,小拳頭攥着緊緊的,溜下哥哥膝蓋小跑兩步。
到了門前,回身看看地上那書:“這書我不要了,”看門的小子們不及打門簾,他已經溜了出去。
“哎,去告訴他,可不能送到父親面前去。”趙佑急急伸手,佐哥兒已經跑走。小廝跟上去,對佐哥兒一陣交待:“不能說是世子爺這裡拿到的。”
佐哥兒道:“我知道。”
天到中午,王府門前的街角處,又出來兩個昨天來過的人。這一次他們換了裝束,昨天是打扮成農夫,今天是打扮成漁人。
可憐這天冷的,趕得上京裡的冬天。風“嗖嗖”地從街上穿過,好在行人熙熙攘攘帶來不少溫度,才讓這兩個身背漁網,手拎着溼淋淋魚簍子的人,沒有凍得更狠。
就這樣,他們也是吸溜着鼻子,全身是狼狽相。
魚簍子裡“吧吧”着,還有魚兒在動。其中一個人低聲道:“下次要買死魚,這魚也太鮮活。”魚身沉悶的摔打聲,在人聲中也聽得過於清楚,讓這兩個人清源王的隨從,覺得有些心驚。
安平王府遊園那天晚上,清源王殿下就此消失。僥倖逃出的他們,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清源王殿下只能在安平王府中。
從此,一天一個裝束,出現在這裡。兩個人裝着賣魚,又盼着這魚沒有人才好。今天真是鬱悶,居然是兩條活魚。
西北不是少魚嗎?城外買的魚,居然是活的。
“吧吧,”魚繼續在魚簍子裡動着,把一個人引起來。
腳步到了魚攤前停下,這個人道:“你們,是外地人吧?”兩個人都很鎮定:“是啊,我們兄弟流落到此,來找生活。”
“那就難怪,要知道這是王府門前街,尋常沒有人敢在這裡擺攤子賣東西。”這個人一身黑色府綢袍子,說過對着沾着泥的魚簍子看着,眼睛裡亮了:“是活魚?取來我看。”
兩條鮮活鯉魚倒出魚簍來,黑色府綢袍子的人中意道:“多少錢?”
兩個人對着看看,還指着這魚在這裡再呆一會兒呢,現在就賣出去?兩個人開了一個大價錢:“一兩銀子一條,”這是買來的雙倍價錢。
“我要了,不過你們得給我送到王府裡去。”黑色府綢袍子的人說過,兩個隨從一下子明白,忙不迭地應聲道:“好好。”
他們要的,就是能進王府裡看看。
黑色府綢袍子的人在前面走,這兩個隨從在後面跟着問:“先生是王府裡的人?”奇怪,從坐在這裡擺攤,就沒有注意到他幾時出來。
“我是採買,你們喊我三管事,以後有這新鮮的魚,只管送來。”三管事負手挺胸在前面走,看上去昂揚七尺,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奴才。
兩個隨從誤打誤撞地能進王府裡打探,是笑逐顏開的巴結:“三管事,你們要短工嗎?我們兄弟有力氣……”
“有力氣?想要有力氣的,軍中哪裡拉不來一營人。”三管事不客氣打斷話,隨從們再陪笑:“是是,”
走過王府大門,從角門進來,行過修竹綠樹來到廚房裡。三管事的一邊走一邊道:“你們出來時,不可走錯了路,前面是內宅,是王爺王妃和姨娘們住的地方。”
這個人,居然對着外人介紹起來。隨從們用心聽着,眼睛看着內宅裡,要是殿下被禁,應該在那裡纔是。
廚房是單獨的一處院子,有兩個綠衣紅裙的丫頭行來,嬌聲道:“三管事的,今天有什麼新鮮菜?”
“哈哈,有新鮮的魚。”三管事示意讓丫頭們看身後的人手中:“大活魚。”兩個隨從只覺得丫頭眼睛不在魚上看,卻在自己面上掃過。
紅絹板起面龐,這兩個人生得還不錯。是遊園那天以後就在王府門前伸頭探腦的人,王妃讓丫頭們先來相看。
真姐兒會錯了意,以爲是爲姨娘們而來。
碧花也皺眉,這是哪裡來的這兩個人,這有什麼可看的?
三管事的讓讓身子,府裡多少活魚,魚全是大車送來養在池中隨吃隨宰。王妃交待讓這兩個人進來,三管事的只是照辦。
在三管事和丫頭來看,這兩個人不知道交了什麼好運,居然能讓王妃有青眼。
胡亂看了一回,紅絹和碧花回去,路上遇到趙星和趙辰,兩個丫頭紅着臉躲開。趙星和趙辰也紅着臉,裝着若無其事的樣子走開。
回到京裡要成親的奴才,這又是兩對。
“兩個人一身骯髒,長得還有樣,就是太貧寒。”丫頭們進來對真姐兒學着話,真姐兒好笑,這是哪個小官兒嗎?敢有這樣膽子天天在門外轉悠。
有這樣的膽量,應該是真心吧。
想着他們的住處也打聽出來,是住在客棧裡。或許是哪一位官員們的親戚吧?
見天到正午,往簾外道:“佐哥兒在哪裡?”丫頭們尋了半天,一直找到園子裡小亭子上,才把佐哥兒找出來。
這個小亭子飾着錦繡,有火盆不冷。佐哥兒坐在亭中安設的錦榻上,一遍一遍擲着骰子不亦樂乎。
“小王爺在這裡?是午飯時候了。”聽到外面有丫頭們說話,佐哥兒收起骰子跳下錦榻,伸個腦袋出來,見是碧花才把身子也出來:“原來是你。”
碧花進來,見小亭子上並沒有別人。出來又訓跟佐哥兒的丫頭:“小王爺還小,應該在一處侍候。”
丫頭們笑着分辨:“他不讓。”再看佐哥兒,早就跑遠。
真姐兒在看人上菜,脆皮鴨子,瓦塊魚……。全是佐哥兒愛吃的。“好香,”佐哥兒人到院中,就吸鼻子聞聞香氣,歡呼着進來:“母親,我要吃飯。”
人進來後小腦袋極靈活,左看右看見不到父親,又跑到母親房中去找。真姐兒跟進來,笑得格格兩聲。
兒子趴在地上,對着牀底下在瞅着。見母親進來,回頭嘿嘿:“父親不在這裡。”
“你父親幾時在這裡過?”真姐兒扯起來兒子,碧花送上手巾把子。給兒子擦手,真姐兒要訓他:“讓你父親知道,又要揍你小屁股。”
佐哥兒用手擋着小屁股,嘴裡嘟囔着:“母親不乖。”
“我乖呢,”真姐兒和兒子對了一句,又忍不住笑起來。攜他上桌,真姐兒笑着:“父親中午在書房,母親專門陪你用飯可好?”
得寸進尺的人,就是佐哥兒,他站在椅子上,人趴在桌子上用筷子去叉菜,隨口一句就是有震懾的:“是天天嗎?”
“是今天,”真姐兒不讓丫頭們動手,親手給兒子盛飯,給他挑魚刺,再喂他喝湯。
手持着小銀勺子的佐哥兒,是很有順序的。先往嘴裡塞半勺飯,再張嘴對母親“啊啊”。母親給他一口菜,佐哥兒再塞半勺飯,這下子滿意了,程序結束。
嚼幾嚼,把飯菜一起嚥下去,再張嘴:“啊啊,”,母親再給一口湯,嚥下去,再用自己的小銀勺子塞半勺飯,再對着母親“啊啊”討要菜。
丫頭們見王妃這樣忙,爭着拿筷子要來佈菜,佐哥兒小嘴緊閉,搖着腦袋:“唔唔”,那意思,不要你們。
直到小肚皮吃得飽飽的,佐哥兒仰靠在椅子上舒服之極,眼睛瞄着母親這纔開始用飯,佐哥兒心裡突然有擔心,晚上父親也回來,佐哥兒的晚飯,就吃得不這麼痛快。
這個問題真揪心。
帶着這個問題,佐哥兒去睡午覺。母親身子香又軟,和父親的不一樣。佐哥兒眉頭一皺,打算實施自己上午的主意。
這主意,可全是靈感出來的。這靈感,當然來自哥哥的話。
美美的睡了一覺,讓丫頭們給自己穿好衣服。見母親不在也沒有問,佐哥兒出門對自己的丫頭媽媽們道:“去找父親。”
小腳一蹬,在前面帶路往書房裡來。
趙赦中午是和父親,岳父、世子,沈少南用的飯,席間多勉勵,用過午飯也小息了一會兒。
纔起來在看自己和真姐兒返京的行程,窗下有人回話:“佐哥兒來了。”
門簾打起,王爺沒有擡頭。直倒佐哥兒雄糾糾到了身前喊一聲:“父親。”趙赦纔看兒子,這個孩子生得更是英俊。
頭上小小太平冠,用金猴兒簪子束住,身上一件綠羅袍,腰中繫着紅玉腰帶。鼻樑兒如小小玉柱,眼睛裡永遠透着精神。
趙赦見到,永遠是心喜的,不過這嚴父面龐,還是要擺出來。
“有什麼事嗎?”王爺問兒子。
佐哥兒露出小白牙一笑,嘴上小豁牙又多了一顆。牙少了一顆,不妨礙他小嘴兒巴巴:“我要和父親比一比,佐哥兒贏了,天天陪母親。”
這一個,是爲爭真姐兒來了。
安平王竊笑,和自己爭真姐兒的,是兒子。他威嚴地更把身子坐直,道:“怎麼比?”老子還能怕兒子不成。
小手掏到懷裡,鄭重地取出一個有紅有白四愣着的……。骰子,趙赦忍俊不禁,原來是比這個。
“哥哥說,點子多的人,別人都要聽他的。”一不小心把世子出賣,佐哥兒還沒有發現。
當父親的決定應戰,主要是兒子太小。對戰之前,不應該藐視對手,可是兒子,實在太小,像是數數,也只數到十個。
趙赦一指小桌子對面的錦榻上:“坐那裡。”佐哥兒爬上榻,兩隻腳相互一蹬,麻利地把腳蹬掉。盤膝而坐是一直在學的,兩條小腿兒盤好,佐哥兒認真嚴肅地拿着那枚骰子,虔誠鄭重地在桌子上一擲。
呀,六點!
小王爺興奮得小鼻子煽動着:“父親,我贏了。”趙赦微笑:“爲父還沒有擲,你看着。”把骰子拿在手裡,先愣了一愣,這是世子的?這是灌了水銀的骰子。
骰子在手裡,先有流動重力不均之感。玩樂樣樣精的趙赦,一下子就試出來。
不容他多想,佐哥兒催他:“父親快擲,你擲個五點,我就贏了。我贏了,就是我陪母親六天,父親陪母親一天。”
趙赦又笑了一下:“爲父就是擲個五點,應該陪你母親五天才對,怎麼成了一天?”這孩子帳算的,想來長大不會吃虧。
“那……也許父親扔的是個一點呢?”佐哥兒機靈地把話題角度換了一換,趙赦又要失笑,爲着嚴父威嚴,把面龐重重沉下來,繃着臉道:“你看着。”
隨手一擲,咦,六點!
六枚紅着點子的一面朝上,旁邊是佐哥兒轉過轉去看着的小腦袋。趙赦笑得肩頭有些晃,看着小兒子不胖不瘦卻顯得不小的腦袋圍着這六點看。
片刻,才擡起臉來不敢相信地道:“這是真的嗎?”
安平王大樂:“願賭服輸,不許耍賴。”佐哥兒小嘴兒微張着,那表情像是他在吸冷氣,又像是他有些牙疼。
“不行,這個不算。”佐哥兒噘着嘴,決定耍賴一回。趙赦忍住笑,對兒子黑着臉:“依你又要怎麼樣?”
佐哥兒想想香軟的母親,想想自己中午吃的那頓美美的飯,小腦筋起勁兒的轉,對父親道:“再來一回。”
“好,要來個正規的。”趙赦說過,佐哥兒不懂了:“什麼是正規的?”
當父親的起身,到書架上取過一個漢玉的小碗來,裡面是三枚骨骰,白色如玉,紅色如朱。佐哥兒一見喜歡:“好,我用三個,父親用一個。”
趙赦再也忍不住,因爲他忍不下去。笑容滿面道:“要公平,咱們都用一樣的。”佐哥兒勉勉強強答應下來,主要是因爲父親是父親,父親生氣可以動手打人。
父子兩個人重新開戰,“叮噹”數聲,是佐哥兒先擲。骰子在白玉碗中跳動着,停下來時,再沒有剛纔的好運氣,一枚一點、一枚三點,一枚四點。
“這是,一、二……”佐哥兒皺着小眉頭數着,趙赦含笑等着。見兒子報出數來,是小嘴兒咧多大:“我有八點。”
對着兒子這樣喜歡,安平王覺得有些不忍心打擊他脆弱的小心靈。可是不打擊他,真姐兒就沒了。
小小得意的佐哥兒又開始催:“父親請,”很有得色,佐哥兒有八點呢。
“叮叮噹噹”,是王爺拿起三枚骰子,在手心裡晃幾晃,擲到玉碗中。佐哥兒瞪圓了眼睛,只看着骰子;王爺笑着,只看着兒子。
“停!”骰子停下來,佐哥兒瞪圓的眼睛,變成傻了眼。這三枚,全是六點朝上。“這是,一、二……”佐哥兒數到十,對父親傻笑一下,再重頭數起。
字他認得有些,數字還沒有學全。他還小,啓蒙還不到時候。只知道一到十的佐哥兒,這就數不過來。
雖然數不過來,也知道父親的這一次比自己的大,佐哥兒垂頭喪氣。母親,把母親輸給了父親。
王爺和藹可親地安慰兒子:“這次不算,”佐哥兒眼睛一亮:“好!”趙赦笑個不停:“不過你再要賭,得拿點兒什麼出來才行。”
“我……有彈弓,還有父親給的小木劍,”佐哥兒真的開始清點自己的小私房。趙赦搖頭微笑:“這個不能當賭注,佐哥兒,你輸了,每天背一首詩,讓你母親看着你,”
眼睛再一亮的佐哥兒趕快答應下來:“好好,就這樣來。”小小的佐哥兒忘了一件事,那就是父親要是輸了,應該給什麼。
當下父子再次開始,小手一灑,“叮叮噹噹”過,佐哥兒瞅着點子記住;大手一拋,“叮叮噹噹”過,王爺來教兒子:“這是十一、十二,十三……。十八點。”
不管怎麼擲,安平王統統十八點。
對着自己的兒子作弊也許不對,不過王爺心裡,是毫無內疚心理。
半個時辰後,趙星迴話:“小陳大人來見。”王爺才和兒子結束賭博,佐哥兒聳拉着腦袋出來,趙赦是滿面春風在他身後還要交待:“今天晚上爲父回去,就要背一首出來。”
沒精打彩的佐哥兒來找母親,真姐兒管家纔回來,偶得閒暇時間趕着表哥的針指,見兒子進來,隨口道:“回來了,快來吃點心。”
“母親,你要先教我背詩。”佐哥兒很老實,願賭服輸這話,在書房裡聽父親說了不止兩、三次。
真姐兒詫異了,小兒子從來淘氣,讓他念書要哄着才行。今天,這日頭從西邊出來的?看看外面,也不是啊。
對着兒子受盡了委屈的樣子,真姐兒把他抱在懷裡:“好寶貝兒,告訴母親,你怎麼了?”佐哥兒倚在母親懷裡纔有笑容,極爲難爲情的道:“我把母親輸給了父親。”
“啊?”真姐兒微張着紅脣,對着兒子歉疚的小面龐,忽然吃吃而笑:“你說什麼?”佐哥兒嘟嘴,把懷裡那枚骰子給母親看:“就是這個,我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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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上了,總算是趕上了哈,還早了一些。一寫到佐哥兒,仔仔就想笑。真可愛,也淘氣。
爲了淘氣的佐哥兒,還有腹黑到兒子頭上的安平王。親們,投出你們的票票,讓仔仔少爲票票憂心一些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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