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13 13:31:48 本章字數:18659
書房寬闊,一角擺着鑲雲母的紫檀木屏風。屏風後是通往裡間的一道門戶,織錦簾子下,還擺着一張錦凳。
錦凳上坐着樂開了花的趙小毛,在聽着趙赦大罵不止。商少陽對待有孕的展王妃薄情,趙小毛心裡是很不舒服。
雖然對小舞有真感情,可是也要考慮一下自己的環境,要麼和小舞攜風離去,哪裡不能過上一生,夫妻相守清貧也可以度日。
有能力的人,總是會出頭的。
捨不得自己小王爺身份的商少陽,爲王位接受趙赦的條件娶了展夫人,他的責任就應該是照顧好展夫人,再給小舞儘可能的照顧。
人走一步,一步的責任不一樣。隨着歲月悠悠,責任是需要改變不可以固守。像商少陽這樣殺害自己有孕的妻子,來表示自己真感情,這叫人渣了。
明明,是有更好的一種方式可以動作,他偏要選了偏激的一種。當初,並沒有人綁着商少陽讓他娶親。
趙小毛覺得可以自誇一下,舞陽郡主這個以前的情敵,小毛也讓她能有個孩子。因爲現在,情敵不再是情敵,而是依附自己的人。
這個時候的責任,和以前對舞陽郡主是惱怒的時候,就不一樣。
“不知道京外哪來的一個混蛋,竟然敢割我的靴腰子。”安平王罵上一句,商少陽矮上一分。他此時覺得自己心中明白,安平王,果然是不知道大前天晚上是自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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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在,他怎麼會當着自己還大罵。
平白被打了一頓,又被當面罵了一頓的商少陽,是晦氣到十分。
他忍着罵,等趙赦說完。低聲下氣地同趙赦商議:“眼前,妻子是不肯原諒我。我再說什麼,她也不肯相信。王爺,我不能沒有主中饋的人,這京裡,我想尋一個,不知道哪一家的好,請王爺指點一二。”
大氣明亮的書房中,趙赦詫異的神色溢於言表,他好一會兒纔是反應過來的表情,先是緊緊閉上嘴,表示自己很意外。再和緩了面容,有了三分笑,和顏悅色地道:“這事情我不方便過問,我過問了,就傷了展先生的心。”
安平王微仰起面龐想想,更是笑容加多,用商議地口吻道:“你也要體諒我,我管了你的閒事,到現在落得一身不是。展家的人進京了,這不是我的主張,是他們自己要往宮裡送人。白石王處今年送來八個人,展家倒來了四個。”
“皇上正病重,怎麼還會納人?”商少陽從聽到這消息,就有這樣的疑問。趙赦莫測高深地一笑,沒有回話。
商少陽追問一句:“是新帝的人?”趙赦再次莫測高深的一笑,沒有回話。商少陽心裡癢癢的,他雖然被趙赦責備“管了閒事,落得一身不是。”見安平王態度和氣,又多問一句:“哪一位是新帝?”
淳殿下,頌殿下,還有四皇子,八皇子?新帝不是太子殿下的謠言,早就隨着清源王的出走,而亂紛紛。
安平王只是一笑:“你倒也消息靈通?”商少陽心裡一緊,這話是確定下來新帝不是太子。太子歸太子,即位的時候不是他,這事情也是有的。
“清源王出走,應該是宮中爭風,”商少陽來時滿心裡氣惱,現在不得不對趙赦說他自己得到的消息:“據說是爲爭皇位,想來,太子殿下是不會登基。”
直接傳位給皇孫的話,至少不是太子,今天得到證實。
濃眉挑起的趙赦躊躇一下,把話題重又扯到商少陽的親事:“展先生是我得力的幕僚,我不能讓他有怨言,你要尋親事也是應當的,你自己去尋吧。”
商少陽唯唯諾諾,在他心裡,覺得這就算是和趙赦打過一聲招呼。他剛鬆一口氣,聽趙赦又緩緩問道:“展家的人,說你屢次暗殺你自己的妻子和兒子?”
屏風後面的趙小毛都覺得奇怪,按理商少陽做出來這樣的事情,他哪裡還有臉來見表哥再說話,這已經算是撕破臉。
商少陽偏偏還有話回,他一臉冤枉:“這與我無關。”已經走到這一步,是得裝就裝,得騙就騙。
趙赦聽過點頭,很是相信地道:“我也相信不是你。”這一句話,商少陽有些無地自容。他尷尬一下,決定還是往前走自己的路,匆忙再道:“如果王爺見到展家,幫忙說一下,她不回來,我要尋親事。”
“這話,你自己去說吧。”趙赦爲難地道:“你這樣做事情,我沒有臉面再去提。”
屏風後面微有響動,是趙小毛掩口笑得不停。
狼狽的商少陽離去,真姐兒從屏風後面出來,嬌滴滴來找趙赦:“表哥,他還好意思說這些。”抱着趙赦手臂,爬到他膝蓋上去,趙小毛一臉慼慼:“這是個什麼人?”
自己當初對別人怎麼樣,不說悔改,反而變本加厲。
趙赦拍拍趙小毛:“打了他一頓,你還要怎樣?”真姐兒很是同情展夫人,又道:“小舞跟着這樣的人,也未必好過。”
“別人的事情,你白擔心。”趙赦取過桌子上的茶水,倒茶給小毛喝,看着她低着頭在自己手中啜飲,無限憐愛地道:“最近你不要亂上心,等生過孩子,再想這些不遲。”
小毛擡起頭:“等生下孩子,這樣的人還這樣得意嗎?”真姐兒,很計較商少陽這個人。就像以前,她在心裡一直計較左俊傑一樣。
“讓他得意去吧,”趙赦沒有說別的,只是把小毛抱起來往裡面去:“你現在要睡覺,讓你睡覺,怎麼又出來了。”
把趙小毛安置在裡間的牀上,趙赦在牀前坐了一會兒,輕輕拍兩下,再哄兩句,真姐兒要睡不睡時,趙安在外面低低地道:“王爺,禮部裡大人來見。”
真姐兒被吵醒,衝着趙赦嘻嘻一笑露出白牙,趙赦不無惱怒,斥責趙安:“知道了。”好不容易纔把小毛弄得要睡,這奴才來得不是時候。
看出來趙赦不悅的真姐兒,乖乖閉上眼睛:“我要睡了,等我醒過來,表哥記得穿那件綠色的衣服給我看。”
“好,乖乖睡,再跑出來再記一頓打。”趙赦伏下身子親親她,給真姐兒拉好錦被,這纔出來。
這幸好是位王爺,要是位大人,天天要這樣哄妻子,他也沒有功夫。
禮部裡來人,是說展家往太子府上送人的事情。
一直說了兩個時辰,又說過宮中嬪妃如何安置,新帝問起來,王爺如何回話,禮部如何回話。官員們離去,趙赦進來看真姐兒,還在熟睡。
還沒有到嗜睡時,真姐兒剛纔,一開始沒有睡着,聽着聽着才睡着並沒有半個時辰。
安平王出來,命趙安:“取我青年時那件綠色團花繡花袍子來。”趙安取來,並沒有半分詫異的神色。雖然王爺近十年不穿這種衣服,趙安還是沒有奇怪。
碧綠色的錦袍,是上好的宮錦。衣領子上,先是繁繁的繡花。這花延伸到衣襟兩邊往下,再到腰間。
下半身的袍角上,另有花枝兒往上,剛好托住這繡花,正確來說,這是一件滿身繡的衣袍。是安平王封王后就不再穿的一件靡靡之衣。
他封王后爲表威嚴,又不能顯出自己年青,全是暗青花青錦青,暗紋閃爍的衣衫。今天對着這一件衣服換上,又要換上真姐兒指定的金腰帶。王爺是邊換邊自言自語:“小毛是不想想她生過孩子,表哥怎麼收拾她。”
牀上傳來一聲低低的“哼”,趙小毛不知何時,睜開眼睛笑眯眯看着。支過肘,趙小毛笑逐顏開:“表哥哈,你年青時還挺英俊。”
“這不會說話的熊孩子,”趙赦笑罵:“表哥年青時,可是京裡出了名的英俊人,就是現在,”說到這裡,擺出理當謙虛的表情:“也比霍山王英俊吧。”
趙小毛嘻嘻哈哈嘿嘿過,對着趙赦這一身衣服仔細端詳:“表哥年青時,身量兒長得早,這衣服是哪一年的?”
這一件滿身繡綠衣往這裡一站,好似玉樹臨風,瓊枝秀雅,好似……真姐兒託着面龐狠狠想上一通好詞,也覺得不能描述。
“是我二十歲時候的,”趙赦自己瞅着,四十歲左右的年紀還穿年青時衣服,也還穿得出去。正想對着小毛誇誇自己,趙小毛又臉色黑黑:“表哥,你穿這衣服會過哪些人?”
趙赦也黑下臉,趙小毛更黑了臉。兩個人黑臉對上黑臉,有一會兒對峙着,誰也不肯讓步。
要讓步時,又幾乎是同時。趙小毛兩隻眼睛移向房頂,打個哈哈:“啊哈,再換那件緋紅色的袍子,我多喜歡。”
“一天只給看一件,看多了不香甜。”趙赦恢復面色,開始解身上的衣袍。趙小毛眼巴巴地瞅着:“就要晚飯了,陪我用過晚飯再換吧。”
王爺小佔上風:“這陪過別人的衣服,怎麼能陪真姐兒。”真姐兒把小嘴兒重新骨嘟起來,發出一聲輕輕的“哼!”
大雪茫茫,無邊無際的隨北風無處不至。開着跑炭氣的窗戶裡,雪花爭先恐後的往房中溫暖地方來。才進來,就消融。
夫妻在書房裡用晚飯,真姐兒手握着小調羹在喝湯,眼珠子瞅着這雪花,突然心生感慨:“表哥你看,這雪花好似官員們,爭先恐後往這裡來,可是佔得住卻沒有多少。”
每年一批一批地官員們進京,又一批一批地倒在名利場上。旁邊的大書案上,現在還擺着成堆官員們拜見的名貼。
這裡面,哪一個是以後的棟樑,哪一個又是以後可憐他樓榻了的人呢?
趙赦給真姐兒挾菜:“不用你敲打我,我心裡明白呢。”真姐兒靈巧的轉轉眼色,抿着嘴兒一笑。就是這笑,安平王又佯裝生氣:“我倒要你來說。”
小小粉紅舌頭從紅脣中伸出來,打了一個轉兒又回去。吐過這舌頭,真姐兒吃吃笑着吃飯。這新老皇帝換位之際,京中是幾人歡喜幾人憂纔對。
晚飯後猶不願意走,歪在榻上真姐兒有一句沒有一句和趙赦說話。趙赦一心二用,隨意回答着真姐兒,心裡在想着兵部裡安插誰,戶部裡安插誰。
隨手翻着手中西北的戶藉冊子,今年又比去年多出數萬人家。他突然一笑,如黑寶石的眸子少了犀利,多了幾分柔和:“霍山王昨天見到我冷言冷語,說他的人不少去了西北住。”
“爲什麼呀?”書房中暖和得真姐兒要打盹兒,懶洋洋地回答着。趙赦含笑:“這個,是真姐兒之力。”
真姐兒半閉着眸子,真的還想再睡,帶着睡意道:“哦。”
房外躡手躡腳來了趙安,他這一次回話有了眼色。先在門簾外聽聽,裡面只有低低的語聲。想來王妃是沒有睡,不過還是沒有大意回話。
揭開門簾子一條縫,把腦袋伸進去半個,見王妃閉目在榻上,趙安心想,幸好沒有直接回話。他腦袋轉兩轉,和趙赦對上眼神兒,做一個有事的口型。
明明一句話沒有說,真姐兒也忽然醒了,睜開眼見到頂着門簾子的趙安,微微一笑:“你要回什麼?”
趙安大大方方進來,躬身道:“回王爺,宮中有人請您即刻進宮。”真姐兒懶洋洋:“啊,我要回去了。”
“趙安,讓軟轎進來。”趙赦不用丫頭,自己取過真姐兒大紅色纏枝百花的厚袍子,把她裹緊了,見門簾子高開,外間裡進來一乘軟轎在房中。
爲了進這轎子,房門特意擴了不少。此時寬寬餘餘的可以進來,放在外間的地上。王爺抱着真姐兒出來,送入轎內安置好。丫頭們送上小小繡萱草的錦被一件,趙赦接過給真姐兒蓋在腿上,蓋嚴實了,再親親她的面頰:“早些睡,不要想表哥。”
“表哥你,晚上不會去別處吧?”外間轎子外是丫頭,旁邊是幕僚。真姐兒小小聲地說出來,就遇到趙赦陡然沉下來的冰冷麪龐。真姐兒嘻嘻:“我會早睡的。”打一個哈欠不忘交待:“表哥你坐轎去吧,這天太冷,騎馬有風吹,好似刀子在刮臉。”
這還是在軍中行伍時的感受,雪地裡跑一天馬下來,有的人臉上沒有護具,可以被風刀刮出血口子來。
趙赦低聲笑謔:“表哥皮粗肉厚。”伸出手擰一擰真姐兒的小嫩面龐:“不像這個。”真姐兒作狀張開小嘴兒找着趙赦的手去咬,又撫面頰:“擰疼了。”
“回去早睡,我不知道幾時回來。”趙赦說過,把身子從轎中探出來,親手把轎簾子裹緊,看着軟轎出去。
趙安送上王爺衣袍披風,重新爲他換上靴子,主僕往門外去,上馬急行往宮中來。
頌殿下在宮室裡沒有睡,他是半年前就以侍疾的名義住在宮中。此時的他濃眉聳起,見趙赦近前行禮,擺一擺手:“你起來,我有話要問你。”
“是。”趙赦起身,半哈着腰站着。
宮室中也有大火盆,上面薰罩沒有放上,還可以看到有一些紙片的餘燼。燒的是什麼,安平王當然也不會問。
紫檀木高几上青玉瓶上裝飾明珠光,顫巍巍一抹在頌殿下眉間掃過,他年青的嗓音沉沉地,慢慢問道:“戶部裡原先是陳順,高宮,伍雲恬,皇后現在力主伍雲恬爲尚書,卿意思如何?”
伍皇后一直挺到現在,伍家人也不少,新舊皇帝交替之際,給伍家謀一些出路,以她自己多一些外戚,是個人都會做這些事。
頌殿下帶着三分懶勁兒問趙赦:“你覺得伍雲恬如何?”趙赦帶着小心謹慎,想上一想纔回道:“自漢以來,外戚多專權,現皇上病重,怎忍傷皇后之心。宮中嬪妃衆多,有尊號的嬪妃也多,外戚全不多言,也就是了。”
笑容在頌殿下面上掠過,他覺得滿意。他自己一年前娶的妻子,也是大家。外戚的話以後全不管用,就可以用自己的岳家,來駁回伍家的話。
伍家,想來以後是會圖謀東山再起的。
轉而一想,頌殿下面色沉了三分,安平王一族在宮中是不得勢的,上一代的嬪妃中還有人,太子府上他們是沒有送人。
想來,要麼是安平王不樂意走外戚的路,要麼就是安平王居功自傲。他今天說以後外戚說話全不管用,也是給他這樣不是外戚的人,拓了一條路,再堵上別人一條路。
頌殿下似笑非笑:“王爺,你這主意我喜歡。”趙赦聽出來他的陰陽怪氣,不慌不忙跪下來道:“殿下英明,不是臣所能追趕。臣有一事,稟請殿下。”
“你說,”頌殿下先是爲趙赦的恭敬而安撫,隨即心中一驚,這個時候,還不是對臣子們大爲敲打震懾的時候。他坐下來,再手指着一側鋪着錦墊的宮椅,滿面笑容道:“坐下來,這麼晚進宮,是想和你聊一聊。想來王妃有了身孕,王爺晚來無事?”
殿下突然打趣到房闈中,趙赦也奉陪,陪笑道:“夜來正是寂寞,臣又上了年紀,不願意做採花拂柳之人,正是無事之人。”
“哈哈,”頌殿下對着安平王看着,眼睛裡笑意止不住。他上了年紀?安平王身板兒筆直,往哪裡一站,看上去渾身上下全是精神的。
他是黑又亮犀利入骨的眼神,沒有精神頭兒,哪裡來的這樣眼神;鼻子又挺又直,是相書上說的富貴之相。
面龐,從來是棱角分明的英俊,如刀雕斧刻一般。頌殿下心想,自己一個男人都看得賞心悅目,難怪安平王數年不在京中,夫人們也時時心裡有他。
“你上了年紀,我倚仗哪個?”頌殿下和趙赦開起玩笑來,安平王再次躬身:“不敢。”據實而回道:“臣只知道打仗之人,政事上全仗官員們能幹。臣回政事,不如霍山王,靈丘王多矣。”
頌殿下越發要笑:“你不用過謙,你剛纔要說什麼?”趙赦回道:“數年大戰,邊境不說數十年平安,也無大的戰事。臣帳下兵馬計四十三萬六千五百零六人,不打仗時,年耗費糧草近五千萬兩白銀。
臣請殿下恩准,先命十萬人解甲歸田,回鄉農耕。”
這是趙赦和幕僚們也商議過許多的一件事情。這一次回京,從見到頌殿下的態度,和對頌殿下說話的姿態,再就是解甲以安這位新登基的殿下之心。
功高的安平王,理當削兵。
宮室中又響起來頌殿下的笑聲,趙赦面上陪着笑容,心中是時時警惕着。這一位,他聽得明白嗎?
“安平王,你西北還有多少荒地?”頌殿下一語就揭破了,趙赦含笑:“鹽鹼地共計上百萬畝,可用荒地荒山,共計上千萬畝。”
殿下笑容加深:“這些兵回去,不會惹事兒吧,我記得前朝有一回,也是削兵,結果回去沒地種沒房子住,他們倒好,不找營生,直接揭竿佔山爲王。”
“賦稅均等,州縣一級多加愛護,人人有營生做,百姓們安居樂業,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趙赦誠誠懇懇回過,頌殿下微微一笑:“好吧,你停一停再說,現在削兵,人心不穩。”
他的手指在御書案上輕敲兩下,這上面有一本奏摺是霍山王所上,是商王所上,是……他們全是一個口徑,說大戰雖然告捷,卻不可不防。趁如今沒有戰事,正是操練精兵,增兵的時候。
也有人,是抓住新帝剛登位,對羣臣要示有不得不從的時候,給自己添加勢力。
此時準了安平王的奏本,頌殿下和趙赦一起,將成衆之矢心。還沒有黃袍加身的殿下含笑:“不急在這一時。”
他又把話題轉回到剛纔戶部上,讓趙赦拿個主意:“你說陳順好,高宮好,還是伍雲恬好?”趙赦思忖過,回道:“陳順是現任尚書,一向勤勤謹謹,皇后娘娘提意伍雲恬大人,可是有什麼緣由?”
“哪裡有什麼緣由?”頌殿下漫不經心:“你還能不明白。”
這話說到這種明白份上,趙赦也不藏着掖着,道:“六部裡都有伍家的人,不知道皇后娘娘要換上幾位?”
“兵部裡依就,這仗打得好,就是兵部調度有方。今年官員們貪污不少,打仗嘛!就容易出蛀蟲。吏部尚書有人彈劾,我一直壓下來,想來壓不住多久,”頌殿下有些心煩,初登位的人,只希望一切運轉如舊,再慢慢安插他的人。
他還沒有弄好,皇后和御史們,一起要換這個人換那個人。這些人,全是御史們彈劾上來的,頌殿下雖然煩,也不能置之不理。
趙赦靜靜等着,聽頌殿下繼續道:“禮部裡秦家一向管得好,還是由他。工部裡今年大水幾次,也在御史們彈劾說河道沒有及時清淤,也是這個不好那個不好。刑部,今年也不好上來了,說有爲罪官們私下裡放行的事情。”
殿下說到最後,又難免陰陽怪氣。皇帝病重,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情出來。
宮室中除了殿下的聲音,再沒有別的聲音。安平王聽過心知肚明,這些事情是平時也有,不過壓在殿下就要登基的時候,就讓他很是不悅。
殿下的聲音停下來後,把眼光放在趙赦面上,那神色的意思是,這些事情怎麼辦?安平王還是想一想的表情後,纔回答:“六部裡各安其職,人人喜歡。依臣來看,陳順是個謹慎的人,爲尚書數年,一直兢兢業業。皇后娘娘提議伍雲恬大人,想來必有理由。殿下可允准一起理事,看一看如何?”
“你這是兩不得罪的法子,這算是什麼!”頌殿下沒好氣:“指着你說不,你倒圓滑。”趙赦陪笑:“殿下,總有劣跡才能說不好。”
頌殿下一愣:“哦,是。”說過後心中異樣頓生,他細細回想皇后自皇帝病重後,再細細回想皇帝病重御史們的彈劾奏摺,頌殿下淡淡道:“啊,就依你。”
趙赦再次躬身:“殿下,可宣大臣商議。臣一人所見,只怕粗淺。”
“我問過霍山王了,他也和你一樣,都是沒主意。”頌殿下小有不滿,這些人,一個比一個奸滑。
外面近二更,宮門早就下鑰,宮室內大多宮燈已熄。只有少數地方亮着宮燈,這裡也是一處。黑暗中,樑夫人一步一步走過來。她頭上戴着風帽,遮住大部分的面龐。手裡提着一柄宮燈,再提着一個食盒,對守這裡的太監們含笑:“奉皇后之命,給皇上送湯水。”
太監們放她進去,樑夫人進來。頌殿下和趙赦在側間的宮室內說話,中間隔着厚厚的幔簾,還有一行守衛的人。
皇帝睡的外面,坐着守夜的嬪妃,還有皇后和齊貴妃身邊的夫人們。見樑夫人來,只是一笑,大家低聲再談論着。
夜燈闌珊,把夫人們發上的寶石、珍珠照得越發的眩麗,取下風衣,露出粉紅色宮裝的樑夫人也坐下來,露出傾聽的風姿融入進去。
“知道嗎?回來這幾天,只有孟夫人會了一面,第二天問她,她隻字不提。”說這話的人,面上有幾分嫉恨:“這蹄子,要越發的高傲起來。”
樑夫人含笑,她們說的是安平王。她也湊過來,半側着姣好的面容問:“現在宮中的,可是他?”
大家悄聲:“還在那裡呢。”
又攀談起來:“王妃有了,王爺外面肯定有人,只不知道,今天晚上他會去哪一家?”
嗟嘆聲中,樑夫人裝着小解,步出來往淨手的地方去。見身後無人,中途又折回來,手扶着柱子,悄悄兒地往宮室後面去。
來到後面窗下,靜夜裡一株老梅開得正豔。這給了樑夫人藉口,她裝着見到一枝子好花的模樣,往窗下湊過去。
剛湊近,就聽到身後有人低喝:“什麼人!”
無聲無息的,出現兩個侍衛。宮室中也有腳步聲,像是驚動了什麼人。
頌殿下漫步到窗前看看,月下梅枝中,美麗的少女容貌嬌麗中帶着害怕:“我,見這花好。”安平王只跟上幾步,雖然沒有到窗前,也看得十分清楚。
雪光和清冷月光,照在樑夫人雪白如玉的額頭上,把她襯得美麗動人。
這個小插曲並沒有妨礙裡面人談話,頌殿下只是一笑離開窗前,繼續和趙赦說話:“吏部裡,要清明能把持得住的官員纔是。你說的這兩個人,且讓他們試試吧。”
又一躊躇:“換下來的兩個,放他們出京。”
直到深夜,頌殿下才放趙赦出宮,今天敲定的,又是吏部裡的十幾個官員。殿下手裡握住重臣,打算給六部裡大換血。
三更以後,安平王才走出宮室,沒有走幾步,廊下先迎來紫衣流彩一位夫人,嬌聲拜下來:“王爺,自到京中,也沒有見過。”
安平王溫和地道:“你好好當值。”這就走開。紫衣夫人在身後跺腳罵:“王爺好狠的心,小孟兒獨有好處不成?”
趙赦不回身好笑,小孟兒的好處,是讓本王利用一回。再行兩步,花樹下又轉出來一位黃衣宮裝的夫人,手撫雲鬢,眸如明珠:“王爺,身體康健一如舊年,幾時一會?”
“你看看我最近,哪裡得閒功夫。”趙赦說得也是實情,他頻頻進宮,只要是宮中當差的人,都知道。
這三更後纔出宮,想來也是正經大事。夫人垂首若泣狀:“妾知道。”
“好好當值。”安平王又來上這一句,再大步往外面去。
帶路挑燈的太監忍不住笑:“王爺,您是好豔福。”趙赦罵他:“你看着好,你去。”太監嚇得一縮頭:“我哪裡敢想。”
趙赦功高,趙安得以候在這宮門外,聽着這對話,嘴角也露出淺淺的笑容。
又有宮燈行來,小太監嘻嘻一笑,把自己手中八角荷花宮燈高挑起來,戲謔道:“這是哪一位,半夜了還不睡?”
燈籠下,照出一位出水芙蓉般的容貌來。小太監笑逐顏開:“原來是樑夫人,”他眼角瞄瞄趙赦:“王爺他,不得閒兒。”
樑夫人認得這是頌殿下面前得寵的小太監,不然也不敢說這樣打趣話出來。她雪地裡跺腳,染着粉紅桃花的衣衫飛散開來:“爛了舌頭根子的,看我不打你。”
粉拳從宮衣中伸出來,白生生的巴掌對着小太監頭上就是一下,打得小太監嘖了一嘖嘴兒:“香。”
趙赦忍俊不禁,樑夫人又活色生香的跺着腳,直奔趙赦而來,嬌怯怯的身子依過來:“王爺您看這不全的人,也敢拿妾打趣,你不罵他,我不依。”
帶香有玉的身子軟軟的過來,趙赦往後面退了一步,樑夫人身子驟然一閃,又拿住了沒有摔下。
她快要哭出來,似泣非泣地道:“你,竟然這樣羞辱人。”咬牙忿忿,手提自己的宮燈,如風似的去了。
這身子隱入黑暗中,小太監咬一下手指:“媽呀,這就叫倒打一耙。”趙赦面色閃過一絲寒峻,對趙安使個眼色,主僕一起出來,宮門兒賞過小太監銀子,趙平牽馬過來請王爺上馬,又有幾個護衛一起離去。
風雪中,蹄聲“的的”着,趙赦在雪中冷着臉兒,趙安低聲道:“她會功夫?”樑夫人重心已失,還能勉強站住,這是一個會功夫的人。
“是啊,”趙赦只這樣回答,想一想皇后宮中來了會功夫的女官,這後宮裡,倒底有多詭異。
回到家裡子時已過,趙赦先到書房中找來幕僚:“去打聽霍山王是如何回的話。”這樣說過,才往二門裡來。
雪花大片大片打下來,被吹得清醒的趙赦這才含笑,真姐兒這小毛兒,此時睡了沒有?要是不睡,看錶哥打你。
小毛兒睡得呼呼呼,手指間又夾着一張信箋,上面寫着兩句:相思。後面寫了無數的小點子。
趙赦呵呵低聲笑起來,把紙條從那香蔥似的手指下取出,把這手臂放回被中,再擰一把那面頰,擰得真姐兒微皺眉頭,王爺才放手低低罵一句:“淘氣。”
淘氣小毛一直睡到第二天的日上三竿,見枕上信箋打開,相思加上一串子小點子,後面多了兩個字:表哥。
小毛嘻嘻過,起來和趙老夫人去閒話。離臘月裡只有幾天,送過年的東西,訂吃年酒的單子。今年趙赦在家裡,比往家熱鬧才行。
真姐兒的親戚年禮單子,管事的送過來給她自己過目。姐妹們中,年紀最小的巧文也嫁給馬京,生了一個孩子下來。
另外還有云家常來往的親戚們,是她們送來纔回禮。
高夫人陸姑娘在家裡又要和高大人吵上,對着五、六個描紅禮盒子冷笑:“你不讓我送,哪一個去送?難道讓你的姨奶奶們去送,”她笑得稀奇古怪:“你的姨奶奶們你頂在頭上,王府裡當一回事情嗎?”
“我不和你廢話,反正你不用去,要麼母親去送,要麼岳母去送。岳母去王府裡,也能見上一面。”高大人更冷笑:“你去是白去,白花車轎錢,白去坐半天。你在家裡,還可以做些事情。”
罵道:“賤人,去廚下做飯去。這迎來送往的事情,不用你。”
高夫人摩拳擦掌,擼着袖子要上來大罵:“你眼睛裡也看看,我是你罵的!我不去,可以!你們也照照自己嘴臉,是可以去的人嗎?讓我母親去,好笑,只怕二門也進不去!”她嘴裡罵罵咧咧:“王妃有那麼好見,你也不照照鏡子。”
高大人大步走過來,一腳踹倒她,再踢上兩腳,罵道:“王妃會給你這樣人撐腰子,賤人,我早就說過迎來送往不讓你去,再亂跑,看打死你!”
把高夫人踢倒在雪地裡大哭,高大人再喝罵家人:“這個失心瘋的人,不許再放出去。前兒放她出去碼頭上迎了一回,是我罵得不夠嗎?再讓這瘋子出去,看她的人一起打!”
“你這個天殺的沒良心的,”高夫人摔在雪地裡一身是雪花,鼻涕眼淚一把開始哭着數落高大人,高大人被罵得火起,過來又是兩腳,正踹在高夫人心口。
從外面進來的張姑娘孫夫人嚇得叫了一聲,把手中東西一丟就跑過來,急急道:“表姐,表姐。”
她手中拿着的,是給高家的年貨,這樣一拋開,果子饅頭拋了一地,跟她的小丫頭手裡還提着東西,只急得喊她:“夫人,這東西可怎麼是好?”
孫夫人哪裡聽得見,只對着暈過去的高夫人哭着喊她:“表姐,快醒醒。”又咬牙罵高大人:“你想殺人嗎!”再怒目這一院子的下人役從:“你們,全不拉着!”
高家的院子裡,孫夫人痛哭:“我的表姐,被你們生生的踢殺了!”
高大人夫妻打架,姨娘們全不出來。見親戚們來鬧,一下子出來三個,走到孫夫人面前一人一句地道:“孫夫人,這大過年的,你家裡死了人,別往我們家裡哭成嗎?”
“有這麼好,自己在家裡還不知道什麼樣子。”
孫夫人勢弱,被罵得站不住腳,見高夫人悠悠醒轉,只回身罵自己的小丫頭:“天殺的,快來扶着。”
高大人冷笑,看着孫夫人把妻子扶起來往上房去,冷笑斥道:“且住!”手一指下房:“往那裡去!”
“你!”孫夫人氣得不行,嘴脣都白了,她不怒也要大怒:“這是你妻子!”高大人冷笑:“我這當丈夫的,不是那不養老婆,不給妻子身份的人,家裡沒有惡老孃,身邊沒有惡姐妹,你問問這個當妻子的人,她可當得起妻子這兩個字?”
孫夫人被問得啞口無言:“你,”她氣怯了,高大人的確不是那不養老婆,不給妻子身份,他們家裡也沒有惡婆婆,也沒有惡大姑子的人家。
“下房去!”高大人怒目好似金剛,醒轉過來的高夫人不知道哪裡來的精神頭兒,一跳八丈高:“你當我是十四歲、十五歲的人嗎?你當我是你養的寵物,想哄就哄,想罵就罵!”
姨娘們旁邊撇嘴:“幾時也沒有當你寵物過,還說這十四歲、十五歲的話。”
高大人很乾脆的過來,伸手給了高夫人幾拳,還不是幾巴掌,他對着她就是幾拳。打得高夫人重摔在地上,大哭不止。
“不許哭!”高大人喝罵:“再哭老子打死你!大過年的,嚎什麼!”
孫夫人見勢頭不對,急急地奔回去,小丫頭在身後跟着:“哎哎,夫人,咱們還有一家沒有去呢。”
孫夫人不管不顧,跑出門上了來時小轎子,命他們:“快回家。”急急回家,一路奔去見自己丈夫孫大人,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快去勸勸,高大人要打死表姐呢。”
她慌里慌張的樣子,讓孫大人皺眉:“讓你送年貨,你都辦完了?”小丫頭適時地跟進來,她是累得不行:“夫人,還有一家沒有去。”
院子裡的人,都可以聽到孫大人咆哮聲:“滾,再不去送,老子也打死你!”
孫夫人急急又奔出來,她心急如焚,眼前只有高大人那怒目樣子。她在門口對着雪地無計可施,對跟出來的小丫頭道:“走,去王府。”
親戚們中間,可以壓住高大人的,也只有王府。
小丫頭在後面急:“您不去送,老爺知道也要不喜歡。”孫夫人是步行過去,一面氣喘吁吁一面道:“先救人要緊。”
高大人一直就不好,在孫夫人和高夫人說起來時,一直就不是好人。今天,更是大變樣子。孫夫人在心裡快要淚奔,看看,姨娘多的男人,果然是今天不變心,明天要變心。
這狠毒心思,他今天全表露出來。
在王府門前,就不是那麼容易進來。雖然不是正門,門人也狐疑地攔住她們,上下打量着:“你們是做什麼?”
幸好這人是認識的,孫夫人上前喊她:“趙媽媽,我有急事要見王妃。”正是因爲她急匆匆,趙媽媽還不肯讓她進來。
她不屑:“急事?書房裡候着王爺的,纔是急事。八百里加急快馬送來的,纔是急事。您是什麼急事兒,先回過我,我去回過管家,管家要說是急事,再回到二門裡,二門裡呢,對老夫人回過,老夫人要覺得急,還得王爺聽過,王爺可巧兒不在家,您今天呀,急不了。”
這兩個人一頭一臉是汗,什麼雞毛當成令箭的也跑來。要是衝撞王妃,趙媽媽是家裡的老人,明白自己吃罪不起。
還急事兒?趙媽媽好笑:“我的奶奶,您眼裡有什麼急事兒?”皇帝病重才叫急事!
對於王妃來說,哪裡還有急事兒。王爺今年回來,是水漸船高的勢頭,王妃一步門也不出,宮裡幾乎天天有賞賜。
宮裡來的人都不是回回見,何況這些親戚們。
孫夫人被趙媽媽一通說,嘴脣哆嗦沒話回。她是個婦人,沒有潑天的膽子,也沒有入海的功夫,眼前只閃着高大人對着高夫人心口的一腳,還有他劈頭蓋臉的幾拳頭。
撲通一聲,孫夫人給趙媽媽跪下來,淚流滿面:“媽媽,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情。”趙媽媽嚇了一跳,讓她等着:“我去幫你回。”
孫夫人說得這樣急,趙媽媽也等不及把她好好安置了,就在這門後竹林裡讓她們候着,風雪一吹,是十分的寒冷。
小丫頭打着寒噤,牙齒都打戰:“夫…。人人人,咱們……找個暖和……地地地兒吧。”孫夫人牙齒也打戰:“我我我……也不知道道道……哪裡好。”
說白了,是不敢亂走。
大雪天的竹林裡,從來是隻有更寒冷,沒有不寒冷的。
好在趙媽媽回來的快,她身後跟着真姐兒房中二等丫頭綠苑,過來請孫夫人到門房裡坐下,聽她哭訴過,綠苑拿了主意,笑着勸:“兩口子打架,是什麼大事兒。孫奶奶,我勸您不必擔心,明天也許就好了。王妃養胎呢,這事情驚動她可不好。聽我的,您回去找些親戚們,尋上長輩去勸一勸吧。”
孫夫人到底沒見成,這些人怕她去打擾王妃。看她們走後,趙媽媽關上門笑:“兩口子的事情,牀頭打架牀尾和,這也值得來說,王妃要是管這個,從早到晚沒有睡覺的空兒了。”
綠苑也笑:“媽媽說得是,媽媽今天這事兒也辦得好,等我回老夫人,只怕要賞您呢。”
進來回過大丫頭綠玉和紅香,兩個人一起道:“辦得好,這天冷,外面多少人有風寒,帶了病氣兒進來,咱們全擔不起。”
王爺眼睛裡盯着宮裡,還有一半心思在王妃身上。他就要有第三個孩子,是一家子的大事情。
綠玉取銀子給綠苑:“賞那媽媽,”
綠苑接過銀子又陪笑:“姐姐可還記得,就是角門兒上眼睛大大的,最機靈有眼色的那一個趙媽媽,她家裡有個小孫女兒,今年八歲,活潑又會說話,想着要到咱們房裡來。”
綠玉只看紅香,紅香一笑:“會當差的,當然要。碧花兩個人走了,還有兩個空兒呢。你告訴她不要急,王爺要忙宮裡多少大事兒,你看書房裡候滿了官員,大門也有不少。等過了年開了春,王妃坐胎得好,可以會人,讓她再來說不遲。”
綠苑大喜,謝過紅香和綠玉,出來見趙媽媽,把銀子給她,再悄悄兒告訴她:“過了年就可以來說。”
趙媽媽給綠苑行禮,又把銀子給她:“姐姐不要嫌不好,拿去買個什麼。”綠苑不要:“我們要買東買西,還要麻煩你。”又道:“要進了我們房裡,是跟着王妃西北來去的,這樣多好。西北呀,比這裡好呢。”
趙媽媽笑得眼睛裡要沒了縫,正道謝着,見路徑一頭走來大姑奶奶珠鈿,綠苑忙迎上去:“大姑奶奶回來了。”
“我來看真姐兒,她有了,是家裡的活鳳凰。”珠鈿帶笑抱歉着:“昨天我忙呢,沒有來,今天再不來,真姐兒倒不說什麼,母親要說我不經心。”
綠苑陪着進去:“老夫人平時想姑奶奶們,不好說常來吧。藉着王妃有了,也多會姑奶奶們呢。”
看着她們去了,趙媽媽自去守門。想着那孫夫人好笑,兩口子打架,能打出人命來嗎?是王府的親戚,這高夫人能被打,是她太笨。
她是急事兒,算什麼急事情。
孫夫人急得不行,第二天再去看,高夫人直挺挺睡在下房裡,淚水好似都幹了。孫夫人平時和她是有些啁啁嘰嘰地吵鬧,這個時候,不能再不放在心上。
摸着冰涼的炕,孫夫人哭道:“這房裡,一個火盆也沒有。”正在哭,外面高大人又在罵:“把這個賤人拖出來,大過年的到處是事,她裝什麼死。”
孫夫人再一次急急往王府裡去,這一次學了乖,半路上想到回家去,把衣服全換過,頭臉兒也重整過,取上兩樣子年裡新做的米糖等,換一個角門進來,來見真姐兒。
綠玉和紅香對着笑一笑,對她加意交待:“不要回不喜歡的事兒。”孫夫人只側耳聽着,房中似有絲竹聲。
進來,起坐間裡是趙老夫人,在交待管事們:“就按這個酒席來做,我們都喜歡。”膝下是佐哥兒和期哥兒:“祖母祖母,給我們好吃的。”
孫夫人小心翼翼見過趙老夫人,趙老夫人微笑:“好,真姐兒正發悶,喊了一個說書的來聽書,你陪她說一會兒話,讓她喜歡喜歡。”
對間裡,真姐兒斜倚着在牀上。房中香薰溫暖不盡中,站着一個乾乾淨淨的說書娘子,手持竹板正在說着:“那公子一見小姐風流體態,玉容花貌,當然是上前來行個禮兒,軟軟的問一聲,娘子,你是哪裡人,爲何流落到此地?”
牀前站着兩個丫頭,一個手裡捧着香茶,一個手裡捧着一盤子點心,一盤子果子。孫夫人眼淚撲簌簌下來,這一位,在這裡過得太享受。
真姐兒歪一歪頭,見綠玉和紅香要趕她,擺一擺手:“不必。”再命說書的:“出去喝碗熱茶,再給她一盤子點心。這天半上午了,明兒再來說給我聽。”
說書的忙道謝,又殷勤地道:“王妃今天這一折子像是不喜歡聽,明天換一個,還有新故事,玉弓緣如何,說的是有一家大家小姐,從小就會弓馬,有一個大家公子,從小就生得斯文…。”
真姐兒格格笑:“好,我現在不知道怎麼了,就愛聽這熱鬧的。”
其實左不過是鳳求凰,右不過是凰戀鳳。
說書的出去,真姐兒懶懶伸出一隻手來,紅香接着,又叮嚀:“何必起來,就歪着也可以聽一聽。”
真姐兒笑眯眯:“我歪累了,所以坐起來。”
孫夫人看她,這房裡好似神仙洞府,這一位,可以把神仙妃子全踩下去。家常要歪着,還戴着四、五根白玉簪子,也不怕碰了不怕撞了。
耳朵上,是兩個明豔紅寶石墜子,隨着起身,正一晃一晃地打着鞦韆。身上是杏黃色刻絲團花牡丹錦襖,裙下穿上一雙珠履,鞋頭上明珠幽幽放着白光。
這是她的家常打扮,不知道她進宮去,又是什麼樣的打扮。
“給孫夫人看座。”真姐兒說過,慢慢問出來:“怎麼了?”這面上顏色全變了,好似火燒眉毛。
孫夫人昨天在角門上碰個釘子,這一次有眼色得多。對着丫頭們嚅囁看過,真姐兒含笑命她:“慢慢說來。”
“是高大人,突然發了瘋,把高夫人打起來,攆到下房裡去睡,冷房冷坑的,還逼着她做活。”孫夫人說過,真姐兒也好笑:“陸家是怎麼說?”
孫夫人撇嘴:“他們家只圖高大人的年禮,纔不管別的。”真姐兒又好笑:“長輩們怎麼說?”孫夫人更撇嘴:“他們只管自己事情,哪裡管別人瓦上霜。”
紅香接話笑:“孫奶奶,是個知冷知熱的人。”孫夫人流下淚來:“我們姐妹一場,總得幫幫她。”
真姐兒正在說什麼,丫頭們進來回話:“宮裡太醫來了。”真姐兒忙道:“請。”再對孫夫人道:“且等一會兒,我看過醫生再說話。”
丫頭們開始忙活起來,取來珠簾直接掛在帳前,那珠子垂下來,柔潤而滑,發着美麗的光澤。
這對間裡也分裡外間,真姐兒懶懶不想動,這又是宮裡常來的的醫生,要是生病的人,可以直接到牀前的,就只坐在這裡不動。
珠簾外單設一幾一椅,幾是紅木,四周雕刻得全是石榴和百子。几上放下軟墊,真姐兒從簾內伸出手來,蓋上粉色絲帕,隱隱可以看到帕下指甲,纖纖五隻。
王爺親自陪着過來:“鄒太醫,這裡請。”鄒太醫在笑:“我是來熟的人,我是認得的。”大家笑着進來,孫夫人早嚇得躲到丫頭身後去,見這位太醫,卻是四品的服色,比高大人和孫大人職級都高。
太醫不敢坐,曲一膝在椅子上把過脈,對趙赦說了一個“好”字,再道:“這天氣冷,也不可以用大熱的東西,只是溫補着就行。”
趙赦滿面笑容:“王妃是個任性的人,小孩子家嘴饞,有時候也偷吃一兩口涼的吧?”真姐兒在珠簾內還嘴:“纔沒有。”纔不是小孩子。
鄒太醫哈哈一笑,當然明白這是夫妻之間的玩笑。對着珠簾內行過禮,也玩笑一下:“到明年夏天,估摸着可以喝口綠豆湯。”
出來寫藥方,趙赦也跟出去。
這裡撤珠簾子重新收拾好,真姐兒在牀上笑,表哥找到機會,就要欺負一下趙小毛。趙小毛,也還得快。
這時候才又看到孫夫人在,真姐兒請她重新坐下,帶笑道:“你去告訴高大人,就說我的話,有話好好說,讓他不必打。”
趙老夫人的丫頭進來,帶笑道:“午飯有了,老夫人問王妃這一會子用不用,又說下半天兒舅太太來,讓王妃中午早睡,下午和舅太太說話。”
“好,我就來。”真姐兒說着,扶丫頭手下牀,對孫夫人相邀:“在這裡用午飯。”孫夫人道:“有了您的話,我要回去告訴高大人。”
真姐兒含笑:“是啊,告訴高大人,這比力氣的事情,不用比。讓他有話,好好說吧。”
孫夫人陪着出來,趙老夫人正被丫頭媽媽們圍着起來,見孫夫人對她和藹可親:“留下來用午飯吧,我們真姐兒最愛熱鬧,就是她這身子,眼前熱鬧不起來。”
“我熱鬧呢,下午煙花買來,放幾個不太震人的,我陪着母親先看看。”真姐兒掩口笑:“有兩個哥兒在,也要看。”
趙老夫人手指着她笑:“你表哥,他纔不答應。說煙花太響,震心了,不是嚇到你,就是驚到我。今年的這年酒,我看你一家也不要去,就在家裡挺好。”
真姐兒笑逐顏開道:“表哥下午要出門,他不在家。”
這裡是花團錦簇一樣的日子,孫夫人出來,匆匆忙忙往高大人家裡去,路上淚珠子又掉出來。
高大人在家裡待客人,滾酒熱茶的吃得正熱鬧,孫夫人對着上房裡這熱鬧,又哭了。來到高夫人的冰冷下房,讓丫頭去請高大人:“王妃有話!”
這底氣十足的,讓高大人來得很快。進來還沒有好臉色,對着還直直躺着的高夫人冷冷看一眼,目視孫夫人:“王妃有話?”
“讓你有話好說,不要打人。”孫夫人眼淚直迸,哭道:“你還是人嗎?你怎麼不去王府裡看看,王爺怎麼對王妃的,你們這些男人,全都不是人。”
外面進來孫大人,來的客人中也有他。他沒好氣地罵:“你又胡說,看我回家打你。王妃是什麼樣的人,會管這樣事情!”
孫夫人怒目:“是真的。”孫大人對她這怒目不滿,上前來就是一巴掌,罵道:“對老子再瞪眼試試!”
“啪”地一聲響過,一直躺着不動的高夫人,好似一陣風地跳起來,衝到孫大人面前,瘋子一樣要去打他:“你敢動手!”
高大人冷笑一聲,鼻子裡出氣:“哼!”高夫人立即不動了。孫夫人捱了這一巴掌,這纔想起來,怯怯地道:“王妃說,比力氣不用比,有話好好說。”
“是真的?”孫大人和高大人對着笑得狡猾,孫夫人立即道:“是真的,不信,我和你們問問去!”
孫大人和高大人咧開嘴笑得歡暢:“好,咱們下午去問問。”這纔回身吩咐人:“送酒菜來,給孫奶奶暖暖身子。”
這個女說客,也有些作用。兩位大人往房裡去,互相擠眉弄眼,小聲道:“不用手段,哪裡能成。”
“安平王頗得聖眷,聽說夜裡常進宮商談事情,直說到早上纔出宮。宮門下不下鑰,他是直進直入。”
兩位大人不回席面上,先找個地方交頭接耳:“這個時候不求差事,是個傻蛋。”平白娶了這兩個和王府沾親的親戚,半點兒用也沒有。
出這損招兒的兩位大人對着笑:“下午回話,要小心了。”
用過午飯兩位大人就催,孫夫人解釋再解釋:“王妃在午睡,還要會王府裡的舅太太,說王爺下午不在,又要放煙花。你們彆着急,橫豎下午去。”
“你不要糊弄我們,這個王府二門,你到底進不進得去?”兩位大人全身着官服,袖子裡還揣着名貼和履歷,嘴上說的,還是不放在心上。
算着鐘點兒,孫夫人帶他們往王府裡來。這一次路上想好的話,對守門的媽媽們道:“是王妃上午讓來回話。”
在家裡傲氣十足的兩位大人,在這裡低聲下氣,順着孫夫人的話道:“是王妃讓來回話的。”
真姐兒在院子里正在放煙花,“嘭嘭”滿院中硫磺香味兒直冒。趙老夫人呵呵笑,和威遠侯夫人一起喊真姐兒:“往後面些,這味兒薰到你。”
丫頭們來回話:“孫夫人和兩位大人來見。”送上的,還有兩張貼子。趙老夫人忙道:“好了,快去和人說話解悶兒,我和舅太太也坐着說話去。”
小廳上孫大人和高大人不敢坐,站得筆直候着王妃過來。見幾個丫頭全進來,廳上立即香風陣陣。後面徐徐步入的,是扶着丫頭手的一個少婦。
她面如芙蓉,並沒有着任何脂粉;脣不朱而紅,也全是自然風姿。進來含笑看看大人們,慢慢道:“有什麼事兒要說?”
孫大人和高大人一起來行官禮,撩袍端帶跪下來報家門:“下官孫有文,家是京中人氏,曾任過三任六品,一任七品,現在吏部裡行走聽差。”
高大人也來報履歷。孫夫人,倒聽得一愣一愣的。
真姐兒瞭然地笑一笑,坐下來命他們起身:“有話就說吧。”
這是來求官的,不是來理論家長裡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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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急啊……。
一百八十一章,夫妻之間誰對錯?
更新時間:2013-1-14 10:06:37 本章字數:18665
王妃的和顏悅色,讓高大人和孫大人覺得有機可趁。愛豦穬劇他們辛苦圖來的,就是見王妃一面。孫大人朗朗說起自己政績,高大人也說得流利之極,可以想到,這是深思熟慮的求見。
孫夫人在旁邊是詫異的,這兩個人,是什麼意思?
小門小戶的人,在無人教導的情況下,自己先天不聰敏,後天不學習不覺悟,是會產生階層上的差異。
端坐在紫檀木椅子上的真姐兒,把玩着手中水紅色繡臘梅登枝的帕子,眼角瞄一瞄孫夫人,初時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好。
高夫人固然不好,高大人也不是東西。出這樣主意來見自己,理當震嚇過,用亂棍打出去。只是這樣一來,他們回去更要對妻子不好,索性覺得破罐子破摔,要不到差使,王府這門親不成,更不把妻子當回事情。
而且亂棍打出去,表哥會知道。表哥要是知道,這事情就鬧得大。
先不說真姐兒動氣,趙赦要跟着生氣,要是知道用這事情求官,趙赦雖然不會爲他們打老婆生氣,或許私下裡還會覺得打得對。不過惹真姐兒生氣,又伎倆頗多,這兩位的官聲就全完了。
他們一完,兩位當妻子的,就更沒有好日子過。
紅木小几旁坐着的王妃轉着心思,嘴角自然有着微微的笑容。看上去秀麗雅緻,那一團安靜,又無端的惹人憐愛。
高大人偷眼看着,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而且他爲求差使,對沈王妃也小小研究過。至少他明白一件事,那就是高夫人回家常嘀咕,王府裡沒有姨娘。
當着真姐兒時,高夫人從不說輸嘴的話,不過回到家,把王府裡打聽來的事情,一件一件說出來。
那時候,王府裡一片落花,都是美麗多姿又水靈的。
王府裡沒有姨娘,就意味着王妃是個專寵的人,專寵的人,也許可能會對親戚們家有姨娘有所介懷。
來以前就想過的高大人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又回出一番話來:“我知道王妃是個體貼親眷的人,自我成親,我對妻子不曾虧待。月銀一分不少,四時衣服全有,妻子對我,只知需索,自己不行的,嫉妒別人;自己不能,抹黑別人……”
敢當着孫夫人面說出來,自己不是不養老婆的人的高大人,是覺得自己到處是理。高夫人不幫着自己謀官職,就是她不對。
真姐兒隱隱動氣,天底下還有這樣的男人。不養老婆,坑騙家裡的,那算不是人的不是人,而這樣的男人,也叫不是人。
水紅色帕子在手上擰了兩下,真姐兒壓抑着怒氣,還是面有微笑:“聽起來,高大人很有道理。”
高大人低頭道:“不敢。不過這個家,各人盡責任吧。”真姐兒到此時,是明白高夫人嫁了一個渣人。
以前對着高夫人時,被她弄煩了,還同情過高大人。現在見到高大人,真姐兒是深深的明白。
這種渣男,是天底下最多的一種,又無惡跡的渣男。
不是打老婆,不是罵老婆,才叫渣男的。
對着一旁條几下襬着的翡翠座屏看上兩眼,真姐兒覺得自己洗洗眼睛。
能在官場上行走,總比後宅裡婦人們要機警幾分。孫大人也跟上來,理直氣壯地道:“請王妃問問夫人,我對她,也沒有半分失禮處。月月銀子不少,衣服首飾我也給她。”
孫夫人一個激靈,抓住眼前的聰明。她大聲道:“你也給外面的人,也給你的姨娘們。”丫頭們微微一樂,真姐兒也含笑,這個時候,是說這樣話的時候嗎?
三妻四妾,是這裡男兒本色,外面有人,又不犯律法。青樓,是正大光明開着的。
她正想着如何說,外面有小丫頭有些怯怯,一伸頭來回話:“王爺來了。”這廳上除了真姐兒微仰起頭往外看,別的人都有些害怕。
高大人和孫大人,是不無緊張。孫夫人,是縮手縮腳怕見王爺。丫頭們對着王妃陪笑:“是回去的時候了,房外呆了這麼久。”
真姐兒安慰她們:“有我在,不要怕。我睡了一上午,也要動一動。”
外面臺階上,走來趙赦的身影。他面帶不悅上了廊下,與廳上趙小毛對視一眼,小毛笑眯眯,表哥沉下臉。
旁邊跪下來兩個人:“下官某人蔘見王爺。”趙赦只掃了一眼,就更不悅。小毛是第三個孩子,又是近三十的年紀。
以小毛的身體來說,舞刀弄槍過,又不是第一胎,其實未必難生。可是王爺外面打聽過,上年紀的婦人,生起來也困難。
那是指年紀過大,骨盆難開的人。
王爺聽到以後,就一概而論,把二十多歲的小毛,更當成眼珠子來看。
高大人時常聽高夫人說,王妃在王府裡不當家。他人跪下來,偷眼看着王爺如何對王妃。
趙赦大步進來,真姐兒才款款站起,原地站着欠欠身子:“表哥回來得早。”趙赦走到真姐兒身旁坐下,拉着她的手對她看看氣色,這才生氣地道:“怎麼我不在家,你就任情任性?”
真姐兒笑靨如花:“只放了幾個不響的煙花。”
“放了幾個?”趙赦打斷她。真姐兒舉起一根雪白手指在脣邊,若有所思地想着:“是幾個呢?是了,不是一個就是三個。”
趙赦往外面吩咐人:“去把掃的炮紙送來給王妃看,是一個還是三個?”真姐兒哈地笑了一聲,有如水珠濺玉,輕靈歡愉之極。
她脆生生地服了軟:“像有四、五個吧。”對着趙赦神色,嗓音再放軟一些:“那就七、八個,”趙赦瞅着她,這不聽話的小毛笑眯眯:“好吧,也許是放了一堆。”
“看驚到你,王大人家孫子,就是被炮仗嚇了一回。”過去還有狼煙炮,放起來周圍地也是震動的。
安平王舉手作勢要打:“等過年我帶着你好好放,怎麼這麼不聽話?”這巨掌舉起來,高大人和孫大人悄悄鬆一口氣,王爺也是男人,王爺也打人。孫夫人瞪直了眼睛,一聲驚呼差一點兒逸出口中。
見這手掌到了真姐兒滿頭花翠的頭上,就停下來,王爺板着臉責備:“下次敢不敢了?”真姐兒往地上跪着的人看看,有些委屈:“嗯。”
當着人,真姐兒哪裡還有半分面子在。
趙赦把地上跪着的人全當看不到,伸一隻手臂摟住真姐兒小腰身,柔聲道:“不可以太任性。”這話聽到廳上衆人眼中,衆人是心思不一。
真姐兒有些鼻子酸,吸吸鼻子對趙赦嬌滴滴:“表哥你來得正好,表哥你教訓他們,這兩個人,亂打家人呢。”
這眼前就是一個例子,安平王就是一個榜樣。
高大人和孫大人近前膝行兩步,回話道:“回王爺王妃,不是下官等亂打家人,實在是她們常來請安,卻學不到半分風範。”
不用聽,安平王也明白。他看看,是兩個不熟悉的官員。自和真姐兒成親後,貿然要出來一堆親戚,這些人,趙赦從不見,也不認識。
宮中偶然遇到,他們也不敢上來行禮,說一聲:“我是某表姐夫,我是某表妹夫。”此時出現在這裡,趙赦又審真姐兒:“要靜養,這話天天對你說。無事,爲什麼管別人閒事?”
真姐兒又委屈,對着地上跪着的兩個人看看。
孫夫人看到這裡,只弄明白一件事。高夫人私下裡常說真姐兒是個狐狸精,這下子得到印證。她怯怯依着王爺站着,王爺用手臂扶着她,王妃正在撒嬌。
對着王爺如何回話,高大人在家裡也是想過的,他叩頭道:“下官罪該萬死,不該在王妃要靜養的時候責打家人。雖然妻子無行,下官也理當忍她纔是。回王爺,下官在京外時,也是辦起不少公事的人,比如……”
把自己政績撿重要,儘量簡單說過,再次叩頭請罪:“換了是公事上,下官也可以忍耐。這妻子是主中饋的,這十數年過下來,實在是不能再忍耐。請王爺教導,求王爺示下。”
這一來形勢逆轉,就是孫大人,也覺得王爺會幫着男人們說話纔是。
真姐兒孩子氣發作,嘟起嘴:“表哥,你說說他們的不是。”
趙赦先安慰她:“你不用擔心,當然是他的不是。”孫夫人支起耳朵,也要聽聽王爺要說的不是。
“高大人,你公事上來得,爲什麼仕途還不得意?”王爺板起臉問道。高大人忙道:“回王爺,下官十年前進京,當時差使少官員們多,下官沒有門路,又爭不過別人……”
拉拉雜雜一堆話說過,趙赦也基本聽明白,這一個,也是個半吊子能耐。他纔沒有真姐兒想那麼多,直接道:“能吏者,自然會爲人知道。”
停一停再道:“自己家中一個女人尚且收拾不下來,本王的差使,也是不給你的。”
真姐兒嘻嘻,笑出一排小白牙。高大人和孫大人四目相對,都有五雷轟頂之感。他們原本想的是,見到王爺就好鑽營,沒有想到,趙赦拋出來這句話。
見他們惴惴,趙赦漫不經心問道:“你們懂了嗎?”高大人一咬牙:“請王爺指點。”趙赦把玩着真姐兒的小手,淡淡道:“辦差使,你要處多少人!自己妻子不能相安,還好意思說她錯!”
真姐兒哈地笑了一聲,佩服地道:“表哥,就是這個意思。”再微有得色:“你說話比我有用呢。”
這不是西北,現在的西北,王妃說句話倒起幾分作用。
如果是王妃說出來的,高大人、孫大人或者不服。要認爲王妃是個女人,王妃爲女人說話。在他們心裡,當妻子的應該如何,纔算是得當,纔算是可疼。
趙赦說出來這話,壓得兩個人氣也喘不過來。真姐兒對孫夫人連使幾個眼色,孫夫人一臉糊塗,只是眨着眼睛不明白。
王爺含笑,攜着真姐兒手,把她身子扭着對自己,責備的看她一眼,再問高大人和孫大人道:“回去吧,想明白了再來。”
孫大人心一橫,不得不問出來:“回王爺,妻子在家裡傲慢不聽教導,下官們也沒有良策可以相安。”
“不聽教導,那就是你的事情。”趙赦淡淡道:“派你去當地方官,要遇一縣的刁民,你總不能落荒而逃回來,說別人不聽教導吧。”
真姐兒嘻嘻笑,目視孫夫人道:“回去相安了再來吧。”孫夫人到底沒有弄明白王妃的意思,她沒有如真姐兒所想,在此時幫着丈夫說話,反而覺得有了撐腰子的,叩頭道:“回王妃,是他們三心二意,自己行事不端,在外面尋花眠柳,回來還要打罵。”
真姐兒乾瞪眼,這些話能對着表哥這男人說嗎?表哥,是個古代大男人。果然趙赦不喜歡,這行事不端四個字,好似在說王爺以前如何。
他沉着面龐,淡淡道:“如何過日子,是你們的事情,不是本王的事情。”再責備真姐兒:“這算是任性胡爲,趙安,給王妃再記上一次打。”
趙安忍住笑,含糊答應了一聲。王爺氣糊塗了,把這樣話也說出來。
孫夫人嚇了一跳,就此不敢說話。孫大人和高大人又覺得看到希望,叩頭道:“下官們謹領王爺教誨。”
這樣結果,又不是真姐兒樂意聽的,尋常會乖巧,不計較這樣面子的她也來上一句:“不許打人,比力氣女人不行,比女人會的,你們也不行。嗯,”她帶着蠻不講理的道:“比針指,哪一個贏了哪一個說話。”
趙赦微笑:“啊,王妃說得也是。”
下面的人全聽得一愣一愣的,這到底是王爺說了算,還是王妃說了算。
趙平外面進來:“回王爺,大人們在等着。”安平王起身,對妻子露出笑容:“來,表哥先送你回房。”再轉臉兒對丫頭們嚴厲道:“再不許跟出來了,就是悶了,不是還有玩的東西。”
真姐兒跟在他身邊走,一面走一面刁難:“這說書的我聽累了,我要夏天裡荷花,”安平王笑着道:“這有何難,讓人暖房裡尋去。”
“那我要尋不來的,”王妃今天十足鬧彆扭,王爺也不在乎她今天使性子,見招拆招地道:“你要什麼,只管說來。”
遇到這樣的安撫,真姐兒心情舒暢:“那我,要天上星星吧。”趙赦大樂:“這個最簡單,看錶哥給你弄來。”
“是真的才行,要又會閃,又會亮,又一顆一顆的星星才行。”真姐兒晃晃腦袋,見已經走出多遠,纔對趙赦笑得討好:“都說有身子的人,就是這樣會纏呢。”
趙赦是一臉會意的笑:“小毛最要的,就是這樣面子,表哥怎能不知情識趣?”趙小毛得意了,搖頭晃腦過,又爲高夫人擔心起來:“那糊塗大人,回去會再難爲他嗎?”
“啊,除非他真的不想要差使了。”趙赦撫一把小毛微晃着的腦袋,輕笑道:“到明天你再去個人看看。看回來不管怎麼樣,不許生氣,不許任性。”
趙小毛上風佔全,點頭腦袋:“好。”
不少男人找妻子,只想計較妻子賢惠大度,最好有錢還能帶來權勢。就沒有想想,他自己是個什麼樣子。
威遠侯夫人還在房裡和趙老夫人說話,見夫妻並肩行來,也看得滿面帶笑:“你們又到一處去了?”
趙赦送真姐兒進去就走,在外面一個人想着笑,小毛這一次有身子,比前兩次都要嬌纏。
房中,威遠侯夫人對趙老夫人低聲道:“妹妹,問你一句話?”她面上神秘莫測,趙老夫人也好奇心動:“是什麼?”
“他們和你擠住在一起,親香是親香了,倒不嫌你煩?”威遠侯夫人說得眼巴巴的,趙老夫人忍不住笑:“嫂子也知道,真姐兒有了,我想着王爺反正外面要會人,他哪一年回京裡,不三天兩天的往外面去。我怕他吵到真姐兒,我又想有個伴兒,讓真姐兒搬來住,哪裡知道王爺也來了。”
家裡房子無數,對於兒子和媳婦擠過來在一處,趙老夫人是笑得合不攏嘴:“自王爺大了,十二歲往軍中去,多少年不能這樣。”
“真的不煩?”威遠侯夫人道:“顯哥兒大了,成過親也是房裡三、四個,沒見到他對哪一個好,只見到他和我不親,倒是期哥兒,和祖母好。”
趙老夫人欣然有得色:“我問過,說你們搬回去住也行。王爺說不肯,要這樣擠着住,說他回來晚了怕吵到我,我又怕什麼,這樣多熱鬧。”再壓低聲音:“王爺是個沒廉恥的,先不讓他來住,他給孩子取個名字叫什麼趙小毛。在窗戶根子下面半夜裡不好喊人開窗戶,只喊趙小毛,開窗來。”
老夫人多得意:“我都聽到了,一個字兒也不落。”
“果然孩子嘴裡的話是真的,”威遠侯夫人說過,趙老夫人追問:“什麼話?”威遠侯夫人見房中無人,才更小聲道:“期哥兒來住一夜,說王爺這樣,”一隻手臂端着,一隻手臂拍着:“是這樣嗎?他們都什麼年紀的人了還這樣。”
“他們兩個人,”趙老夫人更發笑:“不知道今年怎麼了。”無事站着就貼到一處去,坐下來真姐兒要依到趙赦膝上才行。
夜雪加深,趙赦從書房裡掩卷出來,本來有倦意,雪地裡清冷激得他重新精神,慢慢賞着雪往房裡來。
小毛要是睡着也罷了,要是沒有睡,最近越發的嬌纏嬌癡。
房中琉璃燈下,小毛噘着嘴坐着,是一臉不自在。趙赦過來,故作驚訝:“小毛兒夢遊乎?這天已經三更。”
趙小毛撲到他懷裡,發出“嚶嚀”聲:“表哥不好。”
“表哥怎麼又不好了,表哥多疼你,表哥還會扮馬,還會穿花衣服給你看,讓人尋荷花去給你,這不是下午就尋來了。”房中一尺多高的玉瓶中,擺着粉紅欲滴的一枝子荷花。
懷中扳出小毛的面龐來,鼻子皺着,嘴巴噘着,面頰皺着,苦巴巴的一張粉嫩面龐。王爺三思狀:“我知道了,又有哪一家親戚打架,跑來氣到表哥的小毛。”
“是表哥氣到小毛。”趙小毛今天格外擰人,在趙赦懷裡擰來擰去,趙赦很心疼:“不要滾來滾去,小心身子。”
趙小毛仰起面龐眨眨眼睛:“我自己知道分寸呢,”惹得趙赦要笑時,又擰他:“表哥不好。”
“表哥的罪狀是什麼?”趙赦拍着趙小毛:“定罪名,總得有罪狀。”趙小毛暫時不時不擰他,抱歉地道:“明天讓人書房裡尋個幕僚,給表哥寫一張罪狀出來。”
“哈哈,趙小毛,你皮癢了。”趙赦勾起手指來敲:“如實招來!”
趙小毛眸子幽幽,面龐皺起,顰眉道:“下午舅母來,和母親說了半天的話。”趙赦點頭:“我知道。”
“晚上走的時候,顯哥兒家弟妹來接。”顯哥兒娶的,是周氏。趙赦再點頭:“我也知道。”
趙小毛面龐垂下來,聲音低下去:“表哥不知道的,是小毛沒臉面出門見人呢。”
“你本來就不用出門,”趙赦取笑得真姐兒又低低不樂地有一聲嬌嗔,才道:“是什麼事情,小毛沒有臉面見人?”
輕紅色寢衣內的身子不安地動一下,低垂着的面頰更垂着。趙赦很是疑心:“小毛做錯了什麼?啊,你只管說,表哥不會多責罰你,最多再多記上幾筆秋後算賬。”
“表哥不是,”趙小毛可憐兮兮地看着他:“顯哥兒媳婦來,對我說…。”聲音低垂下去,纔不情不願地道:“說期哥兒來睡覺,把表哥拍我睡覺全說出去了。”
趙赦莞爾:“這有什麼,”拉開紅色宜男百花的錦被,把小毛放進去:“不要再沮喪,這難道不是實情。”
“可是……以後出門會被人笑,”趙小毛覺得丟人到家,想想外面會有什麼謠言,就有些擔心:“這會滿城風雨吧。”
王爺正解衣服,回話道:“那就滿城風雨吧,這是什麼大事情,也值得難過。”回身笑罵:“把你嬌慣的,不管什麼先撒嬌。”
“哼,纔不是。”趙小毛心裡擔憂擔心,外加上很憂愁。那些嚼舌頭的人,又要說自己癡纏表哥。這些人,哼。
身邊睡下來趙赦,小毛習慣性的往趙赦懷裡貼,半路上停下來,背轉身子手扯着枕頭還在生悶氣。
氣哪一個,倒是不知道?期哥兒是個小孩子,不能氣他。趙赦把小毛扯到懷裡來,聽她聲音軟軟地在說着:“……氣小毛自己,小毛喜歡錶哥懷裡多溫暖,說來說去,只能氣表哥了。”
她用手指戳着趙赦健壯的胸膛:“表哥,怪你懷裡太溫暖哦。”
“我把你這淘氣的孩子咬上兩口,”趙赦露出不解氣的表情:“沒處怪了,你怪表哥,表哥是給你出氣的嗎?”
趙小毛想上一想,笑逐顏開道:“難道不是的?”
“小毛是個壞孩子,”王爺這樣下了一個結論,趙小毛嘻嘻嘻,再把面頰埋在趙赦懷中嘆氣:“沒臉見人嘍。”
趙赦拍拍她小屁股:“那就不見人,只見表哥。”
趙老夫人丫頭輕手輕腳收拾房裡,聽到幾句話藏在心裡。聽到房中老夫人要起夜,過來服侍再告訴她:“王爺和王妃又在說趙小毛呢,下一個,應該是個男孩子。”
“這半夜的,讓他們睡了吧。”趙老夫人雖然眉開眼笑,也看到沙漏上時辰。睡下來,趙老夫人想了好一陣子,趙小毛?這大名要叫什麼纔好。
雪花靜靜地下着,大雪地裡亮堂堂。一列馬車慢慢行來,前面高挑着兩個宮燈,顯示着主人的名諱。
孟夫人懶懶從車上下來,扶着小丫頭正要進去。聽身後有急急腳步聲趕上,有風聲呼呼大作,家人怒喝道:“什麼人!哎喲!”
商少陽好似從天而降,出現在身子才轉過一半的孟夫人面前,面上冷笑可比冰寒:“夫人,你躲着我!”
一身黑衣的商少陽面容兇惡,孟夫人先是害怕,等看到是他,反而收起怯色,輕施一禮,有如雪中梅花一般秀雅,有禮地道:“原來是王爺,這外面冷,請王爺房中說話。”
她不怕不懼,商少陽倒愣了一下。那雪中掩映梅花的小宅院,靜靜在那裡,商王爺回想到前幾天那頓打,他倒害怕了。
“王爺不怕害怕,今兒晚上不會再有什麼。”孟夫人有幾分蔑視,不是來尋事的,就知道你要來尋事。這些男人們,除了會和女人理論,他們還會什麼!
宮中這兩天也曾見到小封大人,小封大人嬉皮笑臉,還如常時一般。他嘴裡,是不會說出來自己曾被他光着身子拖到房外,不過孟夫人心裡,怎麼會忘記呢?
如今,商王也來了。孟夫人面上淡淡:“王爺來,總有話說,要是不進去,請在這裡問吧。不過風雪大,請王爺問快些。”
這人花了近千兩銀子,只討了一頓打。想來不是爲出氣,就是爲問話。大家是場面上行走的人,要銀子的話,他未必肯提。
商少陽猶豫過,對着風吹雪拂下更顯麗色的孟夫人,淡淡道:“進去說。”來京裡只帶了十幾個人來,今天晚上這十幾個人,全散在孟夫人四周。
今晚再有人來尋釁,商王做好準備,揍不好他!
被他打倒的孟夫人家人,哎喲連聲地從雪地裡爬起來。見主人們進去,自認倒黴去拉車進門,在心裡把商少陽罵了一個遍。
房中燃上銀製燭臺上的蠟燭,又點上精緻宮燈,一下子明亮起來。孟夫人請商少陽坐下,還在命丫頭們:“燙熱熱的老酒來,把南邊兒新來的火腿切來,白天說過,要燉得爛熟,再撕一、兩隻風雞來,要松枝兒薰過的,辦新鮮黃瓜湯來,再煮幾節脆藕。”
商少陽心裡舒服不少,心裡也佩服孟夫人會收拾。南邊兒來的火腿,到京裡好的不便宜,再尋常一隻風雞,獨她妖怪,用松枝兒去薰,想來還有梅枝兒薰,菊花薰的不成?
再就黃瓜和脆藕,這天氣哪裡尋來的?黃瓜是難得種出來,脆藕池子裡就有,這天氣人下水裡打撈,要多少錢纔有人肯去。
酒上來,是上好的細瓷碗裡碧綠竹葉青,商少陽是一肚子火過來,現在全消失不見。猶有最後一絲火氣,嘲笑一句:“這樣招待恩客,難怪夫人住這雅緻宅院,睡這銷金牀帳。”
孟夫人不慍不火,換過一身家常嫩黃色錦襖的她,好似一株小香蔥,雙手送上酒碗來,含笑脈脈:“王爺,這一杯酒是我陪罪。”
商少陽是隻解了斗篷,手邊,放着他的佩劍,打定主意今天不管誰再來,和他見個高低。戰場上拼殺過的人,不怕廝殺,只怕悶棍。
房外雪淅淅,商王心中不時警惕,想今天再給老子一悶棍,沒有那麼容易。
接過素手柔荑送來的這碗酒,商少陽聞一聞,再對孟夫人帶笑:“夫人,你我共飲纔是。”這碧色盈人,不會有什麼吧?
孟夫人賭氣奪回來,一口氣喝下去半碗,餘下半碗商少陽接過去,順勢把孟夫人小腰身摟在懷中,換上溫柔面龐道:“夫人,哪裡來的許多氣?”
“王爺,”孟夫人倚在他懷裡,眼裡有了盈盈淚光:“我知道王爺你心裡必定有氣,千錯萬錯,是妾身的錯。妾不合,約了趙王爺,打聽到他當晚在宮中不出來,才約王爺會面,不想……是妾的錯,就此賠罪。”
商少陽疑心重重的第一件事:“他可曾見到房裡是我?”這一會兒,孟夫人已經淚流滿面,搖頭道:“打你的人,也不是趙王爺的人,是常來的幾個幫閒人,是京中閒散子弟,當個小官兒,和王爺們常走動,他們要討好,進來不問紅白,只管打起來。”
嬌花帶雨般,孟夫人哭泣起來,用手扯着商少陽衣服,把面龐偎過來:“妾,也是苦命人,並不敢得罪你們。”
雪影浮動夜深沉,商少陽又有些迷醉,他隨即清醒,心中多少話要問,不能和這個不知道和多少人纏扯不清的女人纏綿。
“夫人,皇上病情如何?”燭下兩個人依偎得緊緊的,看地上倒影,很是甜蜜。商少陽一手撫着她柔滑的髮絲,一面濃情蜜意問出來:“新帝是哪位?”
習武的男人懷抱,多是健壯而溫暖,又無贅肉。孟夫人倚着,覺得也有幾分依賴。聽他問話,心中鄙視,這人,要上套了。
“皇上纏綿病榻不是一年,政事多由皇后、太子和諸皇子們去辦。”孟夫人面上也是情意綿綿,雙手扶住商少陽面龐,嬌聲道:“你要求什麼不成?可去求皇后娘娘。”
商少陽心中方一動,孟夫人是更情熱的樣子:“累你吃了虧,我心中愧疚,如今離新年宮宴還有一月,你可願見皇后,我引你進宮去。”
“能宮中見到?”商少陽思忖一下,又輕笑了:“親親,你耍我好玩呢。”孟夫人眉眼帶媚,身子似蛇,手也似蛇般,在商少陽身上扭曲:“好人,你不敢宮中去,那就去伍家見見如何?”她輕輕吐聲:“伍家的大人們,都要升官了。”
商少陽猶豫一下,去宮中拜皇后當然是好,萬一又出什麼事情,他不太放心孟夫人。要是去伍家,這個倒無妨。
不能把作客的人,當成作賊的拿。在這人人覺得撲簌迷離看不清之際,能見皇后當然好。
把孟夫人身子輕輕扳倒,商少陽溫柔一笑:“有勞親親,”溫存着又問道:“上一次,趙王爺果然不知道是我?”
孟夫人嘆氣:“唉,還用他動手嗎?他看都不要看,讓人打過,就讓送您回去,去哪裡,是我的家人送的,他壓根兒就沒有問。”
商少陽放下心來,趙赦並不是指着人在罵。
燭光流轉下,兩個人衣服半去,手動着嘴也不閒着。孟夫人一一爲商少陽介紹:“太子殿下,是個仁孝的人,四皇子殿下,也是能幹的人,也得過皇上誇獎。頌殿下侍疾在宮中,只服侍皇上用藥……”
商少陽身體力行,腦子也不閒着,雖然不見得相信,卻把這些話全記在心裡。他也有探子在京裡,卻是派得時間不久,宮闈內幕,是知道得不多。
花了不少錢的商王,這一夜是安然成就好事。他不敢久呆,和孟夫人約下再會,四更天的時候,往驛站裡來。
驛站里門人事先給了錢,也肯這時候起來開大門。小舞在房中對着火盆坐着,目光空洞對着炭火看着,呆呆又怔怔。
商少陽愣在她身後,片刻過來撫着她肩頭:“怎麼還不睡,不必等我,我有幾個新認識的朋友,大家一處喝酒。”
小舞定定看着他還關切的面龐,這是自己想要的日子嗎?當初一力爭取,一力挽回,一力想着回到他身邊,就是這樣的日子。
夜歸人身上雖然沒有脂粉香,發邊卻沾了一塊胭脂。那紅色一點在小舞眼前晃動,她眼前同時又出現最近這兩天官媒婆的話。
尋一個破落戶人家,人家不知道怎麼了,也能打聽得清楚。那姑娘還說什麼賢淑過人,一天能提幾次條件。
“讓那舞姬新婚當天叩頭,讓那舞姬剪了頭髮出家,”最後一個更離譜:“讓那舞姬洞房時要侍寢。”
小舞深深地看着商少陽,自己都覺得這裡面有人在耍弄,怎麼他倒不知道?
遇人不淑,富貴深情人未必就是良人。從商少陽決定要爭奪王爺之位時,他就在往染缸裡踏入。
染成什麼樣子,不由他說了算。
這天撕扯着般下着白雪,這地不願意,也沒有辦法。
對於見皇后,商少陽一直是猶豫不決。宮中有多混亂,還是皇后趁機來拿權,孟夫人才敢答應自己見皇后一面。
或者,真的是孟夫人的手段?
新帝到底是哪一個,如果事先知道,商少陽可以決定自己的陣營,自和趙赦生分,雖然還沒有大的不妥當,但是商少陽已經感受到人情冷暖,孤立無援。
在京中捱打,就是一個例子。
雪下個三、五天,也會停上一天。間中,也有時停上半天。地上的雪深深,把京都全掩在白茫茫中。
一早,霍山王府大門打開,門人生火盆,煮茶水正忙個不停。聽到有馬蹄聲,沒有起身先要樂:“這羣官兒們,來得這麼早。”
不僅安平王府是有官員們鑽營,霍山王府也是一樣。官員們來,門人們就有銀包拿。馬蹄聲一響,先樂的就是他們。
“那是什麼?”靴聲在雪地裡沉悶行來已到身後,身後傳來一個女人聲音。不是官員們,門人先有幾分泄氣,對着火盆上小茶爐子道:“這是茶水,你沒有見過茶吊子?”
這纔回身,來看是哪位客人,這一看之下,門人驚恐萬狀。
大紅朱門內,來的人一腳門裡一腳門外,是欠着身子面上還帶着猶豫,似乎在想着進去還是不進去。
她身上是普通的錦衣,爲保暖相當的厚,棉絮過多顯得鼓囊囊。容貌是秀麗的,眼珠子也還靈活,只是肌膚粗糙,雙頰上各有一片紅暈。
這紅暈,是草原上風吹之下特有的。
“公……主。”門人驚恐後,只說出來這兩個話。他牙齒的的的響,不是凍的是被嚇的。對着這個人看了又看,沒有錯,這是長平公主。
長平公主不奉旨,怎麼又回來了?門人想到這裡,只是更驚恐,沒有不驚恐。
長平對他這表情皺眉看看,更讓她不想進來。把進到王府大門的一隻腳退回來,對門人冷若冰霜地道:“請爲通報,要母親出來見我。”
她往後面站開兩步,門人這纔看清楚她身上的衣服是粗粗的綠色大花粗布棉襖,不知道哪裡買來的。
門人一共有四個,有一個反應快的,趕快哈哈腰:“請公主進來暖和暖和,我這就去通報。”長平公主冷冷道:“這家我不想進,我只想見母親和哥哥。”
餘下的門人趕快從目瞪口呆中醒過神,七手八腳的搬板凳倒茶水:“公主請。”長平公主撇撇嘴,張口就罵了一句:“全是勢利的奴才。”
不過北風呼呼,她還是坐了下來去喝茶水。
伍側妃才起,聽到這個消息,嚇得七魂只有一魂在。項林又是不在家,伍側妃急急喊人:“快去尋他。”再喊上不情願的舞陽郡主,婆媳一起出來。
霍山王,是門人給的錢。伍側妃,是沒有讓人給他送信。她急急趕到大門上,對着長平上下看看,淚落如雨:“我的孩子,你又受了什麼罪?”
把長平緊緊抱在懷裡,長平也哭,伍側妃也哭,母女幾乎哭得要暈過去。
天光大亮,雪光也映人,舞陽郡主心中冷笑,把這個小姑子打量得一清二楚。她身上是粗布衣,丟在府裡也無人撿的那一種,面頰上,看粗的,自己的粗使丫頭也比她細嫩。
最重要的一點,是她又怎麼了?
“母親請不要哭,問清楚妹妹又爲了什麼回來?”舞陽郡主提醒過,長平公主一張嘴就罵她:“滾,不要你管。”
項林成這個親有多痛苦,長平公主也是時時由信中得知。
舞陽郡主冷笑:“公主,你不會又招來什麼禍事吧?”長平噎了一下,翻翻白眼兒不理她。
母女不顧什麼,站在大門內就哭起來。甬道旁走來的霍山王也心酸,不忍心打斷她們。
大門外,又停下幾匹馬,扎那面色陰沉得好似要宰人,一隻手扶在腰刀上,另一隻手握着他的馬鞭子,冷冷慢慢地走過來。
他要吃人似的眼光,和霍山王慢慢碰上。霍山王也是一觸即發的神色,毫不退讓地瞪着扎那。你把我女兒又怎麼了,她好好的大冰雪天裡跑回來!
霍山王的心,一揪一揪的痛。這不是尋常京中姑奶奶一氣回孃家,這是千里萬里之遙,她踏雪北風中跑回來。
要說霍山王眼中是冰,扎那眼中就是火。他好似火山就要爆發,一步一步慢慢走上來。霍山王也氣勢迸發,眼睛瞪着扎那,嘴裡輕聲吩咐人:“他只要動手,就把他拿下!”
哭聲哀哀中,項林回來得也快,他本來就要到家,到了長街口就遇到找他的家人,一聽到長平回來,項林也是嚇得魂飛魄散,不明白怎麼了!
見扎那也在,對他狠狠瞪瞪眼,大步過去把母親和妹妹抱在懷裡,淚水自然而下,問道:“怎麼了,又出了什麼事?”
再一想,不是天天是事。不是擠羊奶,就是剪羊毛,還有一次去見長平,她還明白撿牛糞。
“對哥哥說一說,哥哥給你出氣。”項林才說過,悠閒自在站在一旁的舞陽郡主冷笑道:“你出氣,好大面子!”項林怒目過來,舞陽郡主笑得事不關已,手撫一把爲風吹亂的髮絲,輕鬆自如地道:“和親公主不奉旨回京,這是禍事!你還是問問她,又怎麼了吧,難道你又手刃了你婆婆?”
親夫現在這裡,想來想去,只有手刃她的婆婆。
項林立即矮了三分,是少見的求懇語氣:“你,不要說。”再用乞憐的眼光看看這裡一堆的人,看看隨後跟來的霍山王妃,再看看還在出來的姨娘們,還有自己的父親。
乞憐的眼光一碰到父親那關切關愛的眼光,項林覺得心中痠痛,面上不由自主冷硬起來,原本是求告,卻變得狠狠瞪了一眼,把懷中的妹妹再狠狠抱了一下。
長平從他懷裡露出面孔,對舞陽郡主惡狠狠地道:“我有了,比你這不下蛋的母雞要強百倍,我的孩子,不想生在那鬼地方,我要回來生孩子!”
再對母親委屈地道:“我不會生,要母親在身邊。”
“長平!……”一聲暴喝響起來,無聲無息站在門邊兒上和霍山王“眉來眼去”的扎那爆發了。他怒氣可以沖天,只這一嗓子,快要把北風喝斷幾分。
手裡提着馬鞭子大步過來,扎那舉起手指過來,那馬鞭子也隨着指過來,扎那大怒:“你有孩子了!你還亂跑,看我打死你!”
項林把妹妹把母親懷裡一推,回身跳過來,對着他就是一拳。長平公主聽到這喝聲,嚇得往母親懷裡一縮:“母親,他又要打人了!”
這神態看得霍山王也勃然大怒,平時是怎麼對和親的公主的,把她嚇成這個樣子。霍山王近年來也反悔的多,可能是因爲老了的原因。他氣得忘了喊人,自己邁開步子過來,身上氣勢迸發,打算親手給扎那一頓。
扎那和項林打得正歡,他帶來的幾個人也拔出腰刀,嘴裡嘰哩咕嚕罵着衝上來,霍山王府的下人們不甘未弱,也手持着現成的板凳、掃帚等傢伙衝上來。
項林怒氣勃發,扎那怒氣勃發,兩個人心中都有氣,沒幾下子就打得昏天黑地。旁邊來了霍山王,他早來揍人,他一出現,項林誤會了,以爲父親是來勸架。
一拳出去,扎那一跳避開,項林在這個時候,做了一個他一直在心裡反覆想過的舉動。家人們驚呼聲中,項林拳勢不改,“砰”地一拳重重打在沒有防備,也沒有想到的霍山王面上。
這一拳是小王爺蓄勢而發,在扎那避開後,項林要打的,就是自己的父親霍山王。
讓你來拉架?項林心中大怒,今天不把扎那打得動不得,我就不姓項!
霍山王重重的捱了這一拳,捱過這一拳後,再對上兒子怒氣衝衝的眼眸,他心裡明白了,當兒子的,打得就是自己。
他忽然灰了心,忽然黯然,忽然……。說不出來的滋味兒在心頭。身邊是雲孃的尖叫指責:“小王爺,你敢打你父親,反了,快來人!”
話只說到這裡,霍山王劈面給了雲娘一個巴掌,這重重一掌也包含了霍山王所有的怒氣,包括對他自己的怒氣。
雲娘重重跌倒在雪地上,身子發出“咚”地一聲,項林愣了一愣,聽父親罵道:“喊什麼喊,他又不是有意的。”
這事,就這樣遮蓋過來。舞陽郡主心中冷笑,也吩咐自己的人:“快去請世子,說這裡亂成一團,請他來護我一護。”
這個家人,也跑得飛快地出去了。
扎那纔不管這家裡怎麼亂,他只是尋找着長平,一看她就要大怒:“你滾過來!”長平對他怯生生,從母親懷裡,只露出兩隻眼睛看他:“你還好吧?”
“砰”地一拳飛來,項林一拳把扎那打出去幾步,扎那身子剛一落地,人立即跳起,就地伸腿一掃,把項林絆了一個趔趄,又狠狠給了他一腳。
舞陽郡主往後面站,和霍山王妃等女眷一起往後站:“站個安全地方纔好。”這一羣人,全是看熱鬧的。
初入臘月的這個早上,霍山王府裡打得落花流水。門外又有奔馬聲,舞陽郡主高興地道:“兄弟,快來。”易宗澤對着這門上幾處戰團看着,不由分說,也大怒奔着項林而去:“你又在鬧什麼!”
大門上,扎那和項林是肉博戰,在他們身後,是扎那的人和霍山王府的人刀劍相鳴,也打得人人是汗!
霍山王和伍側妃一起出聲勸:“世子,聽我來說。”兩個人齊齊出聲過,對看過各自把臉扭到一旁。霍山王走過來勸易宗澤:“世子,這事與你無干。”舞陽郡主掩口輕笑:“和親的公主又私自跑回來了,聽說還有孩子。不敢在自己家裡生,大老遠的跑回京裡來生,兄弟,你看頭人這麼生氣,只怕這孩子骨血不清。”
“清楚的,你這個賤人亂說話,我的孩子是他的!”長平是知道哥哥項林沒有,也不會和舞陽郡主同房,聽舞陽郡主這樣胡說,張嘴就罵她。
易宗澤對她冷笑過,對霍山王怒目:“這就是和親的好公主,就是這樣說話!”長平公主噎了一下,易宗澤又對伍側妃不屑的道:“和你們家成親,我們家一直是委屈的。看看你這女兒,還有您的兒子,都是什麼貨色!”
北風吹過,霍山王心中頗有凋零之感。門上還是金光閃閃的王府匾額,可這王府,是什麼人都能來罵。
伍側妃拍着長平不讓她說話,只能對易宗澤賠禮:“她自幼受我嬌慣,不通世事,世子,你多多原諒她是小孩子家。”
易宗澤今天看足了笑話,回身對着還在打的項林陰陽怪氣道:“我說姐夫,你這愛打親戚的毛病,要找個人看看吧。我,你也打,這是你妹夫,你打他,他回家打你妹妹不是一樣。不過我警告你,你敢動我姐姐,我打扁了你!”
霍山王氣得臉色漲紅,只覺得血色上衝入頭,他張張嘴還是沒有說出來,只能忍氣來喊項林:“住手!”
鑑於剛纔捱了一拳,霍山王這一次不站得那麼近。雲娘被丫頭扶起,悠悠醒來一直在旁邊不說話的她,忍無可忍又提醒了一句:“王爺,御史們會彈劾的。”
這裡打得痛快,御史們可是眼裡不下半點兒灰星的人。
霍山王恍然大悟,他一見到扎那,也只有想揍他的心,把這些,全忘得一乾二淨。王爺不敢自己上前,他不怕兒子的拳頭,是丟不起這人。
急忙喊人:“快分開!”
戰團,這才分開。項林氣喘吁吁,扎那吁吁氣喘,兩個人臉上都腫了幾塊,不是紅就是青。扎那再看自己跟來的人,有受輕微刀劍傷的,也有衣服撕裂的。
當頭人的扎那,回身雪光一閃,拔出自己的腰刀,站在霍山王府的大門上再次怒目自己的岳父:“王爺,你生的好女兒!無故不說一聲就跑回來,我來接她,你們就這樣對待!”
刀尖對着項林,扎那冷笑:“小王爺,按我們的話說,動刀子的就不是兄弟,來,我要爲我的族人討回這個公道!”
停這麼一停,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情。長平是和親的公主,她私自回來先就不對。扎那上門是客,不論如何,不能打起來!
對着那冰雪霜寒似的刀尖,項林面色一下子難看起來。他不是不敢動手,是不能再動手。再動手下去,最後追究原因,只在長平公主身上。
長平憤怒了,一直怯生生的她開始憤怒了。她掙脫開來母親,大怒道:“你還要娶別人,你去娶別人吧,我再也不回去,我要自己生孩子,我會自己放羊,會自己幹活,我要自己養孩子!”
“可你沒有說,”扎那冷冷看着她:“你幾時有的孩子?”長平公主大爲得意,對着扎那扮鬼臉兒吐舌頭:“我呀,不告訴你,你不知道吧?你母親說女人癸水不來就是有孩子,我上個月上上個月全是用的小羊血,你們呀,全是笨蛋。娶你的別人去吧,我再不要見到你!”
舞陽郡主似笑非笑,和別的女眷們一起交換笑容,看看咱們的公主,多麼的有能耐,會用小羊血來裝癸水。
扎那有些神傷,而且頭是一陣陣的痛。這不是打的,是被長平公主氣的。他揉着額角問了一句:“那你到底有還是沒有?”
“應該有了吧。”長平公主茫然,有,還是沒有?並沒有找人來看過。
伍側妃再也忍不住,抱着長平重新哭起來:“我可憐的孩子,你吃的什麼苦!”霍山王重重的嘆一口氣,項林也黯然。
扎那身後的幾個人說了幾句話,會蒙古話的霍山王和項林都聽得清楚,是不肯這樣罷休的意思。
他們說:“要是格木頓頭人在,她怎麼敢如此撒野!”扎那嘆氣:“她有了我的孩子,有孩子的女人,是要不同對待的。”
“她有,還是沒有?”這是隨從們的話。
扎那看看他們面上的怒容,和身上的傷痕。面上重新冷凝,手指着長平道:“你過來。”伍側妃緊緊抱着長平,可憐地看着扎那。
項林眉頭一聳,肩膀被人緊緊拿住。霍山王用力制止兒子,在他身後靜靜道:“不要莽撞。”
大雪重新落下,一片一片落在扎那身上,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氣,比雪花更多。他冷冷看着長平,長平是積威猶在,瞅着扎那的眼睛,一步一步地走出來。
在她身後,是陪她一起過來的伍側妃。
“啪”地一個巴掌,響亮的打在長平公主面上,項林大怒:“你!”霍山王緊緊地拉住他,沉痛又警告的道:“要冷靜!”
“啪”地又一個巴掌,再次響亮的打在長平公主面上。舞陽郡主原本是看笑話的心,這個時候,她也生出無數同情來。嫁給這樣的人,這日子可怎麼過。
易宗澤眼角動一動,扎那的隨從們,是怒容稍解。
很是沉着的扎那冷冷淡淡,並沒有伸手去扶長平,他昂起頭負起雙手,對霍山王道:“王爺,按你們的規矩,我是你們的客人,現在,請你們用漢人的禮節,來招待客人吧。”
這一口氣,霍山王和項林全噎在咽喉裡,霍山王妃款款而出,客氣又大方地吩咐人:“收拾花廳,請姑爺廳上坐去。”
雪花淅落,霍山王妃當了主人,帶着花枝招展的女眷們,把扎那一行人往花廳上迎。走上幾步,又周到地回身對易宗澤和藹可親一笑:“易世子,你也請。”
易世子含笑殷殷,儀態大方的走上來:“啊是。”這瓊枝雕雪中,易宗澤心中鄙視。換了章古,他可不敢在安平王府上這樣撒野。
這威儀古舊的霍山王府,眼見得一天比一天衰敗下去。只有這雪,還是年年相似年年如故。
對着他們的背影,項林面上扭曲,面上擰着。直到他們背影全不見,霍山王才鬆開自己的手,見兒子身子往前一跳,又驟然回身怒形於色。
霍山王心中難過,淡淡道:“你要冷靜。”站在這雪地裡,他鎮定的吩咐人:“取我衣服來,我進宮去。”
項林到此時,也明白這是一件大事情。他忙道:“我隨父親一起去。”他實在不想去招待扎那,去對他客氣。
新帝要登基,老臣們可以要到若干好處,在此時出了這樣事情,政敵們要羣起攻之,在頌殿下心中,霍山王的位置又要往後排纔是。
眼見得趙赦,一天比一天強硬起來。
宮門口請見,頌殿下立即就見了。霍山王和項林叩頭再叩頭,把這件事情說出來。頌殿下氣得愣住,他眼下要安寧要四方平靜,這位和親的公主,又來了一出。
和親公主的責任,從來是安定團結,團結安定。這位公主私自回京,頌殿下可沒有老皇帝那麼好說話,他淡淡地只發問一句:“不把我放在眼裡?”
又不是三歲、兩歲的孩子,不知道自己肩膀上什麼責任!
霍山王和項林把頭叩得“砰砰”響請罪,這位未來新帝,是個陰沉之極的人。他一年以前就在宮中已掌朝政,對外,卻是自稱侍疾。
京外來的官員們有不知情,有私下裡還有鑽營看錯方向,投錯了陣營的,有不少人,下在昭獄裡。
問他們自己,是獲罪得莫明其妙,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長平這件事情,狠狠的損了新帝的顏面。他冷冷笑着:“數年大仗,耗費銀錢不少,國庫空了近一半!邊境再有干戈起,霍山王,你吃罪得起嗎?”
新帝越想越氣:“突厥人傷了元氣,卻接下更深的仇恨。如果草原上又有內應,他們還會捲土重來!”他笑得陰森森:“霍山王,你是怎麼教導女兒的!”
霍山王只是請罪,項林到此時也明白父親說“冷靜”是什麼意思。他泣不成聲苦苦哀求:“殿下,長平遠嫁,已經足夠苦。”
如果此時他擡起頭可以看一眼,會看到新帝面上陰霾密佈,頌殿下笑得好似窗外梅花上一捧雪,寒中另有味兒:“漢明妃王昭君和親,也嫁的是父子兩人。自明妃出嫁,邊境數十年安寧。長平公主和親,卻私自回來兩次。是看皇祖父病重不放在眼中,還是蔑視的誰?”
頌殿下,打算髮怒了!
新官上任,都需三把火。新帝登基,也要先立威。他眼睛裡全中嚴峻,這件事情,不可以放過去。
不理霍山王父子的求情,頌殿下慢慢道:“眼下,先安邊關是大事。傳,安平王即刻進宮。”他不屑的眼光瞅着霍山王父子,安平王不需要和親,章古不是也言聽計從。
郡主和親一次,公主和親一次,再加上平時給扎那的糧草補給,章古是相對的少得多。那章古,讓他打仗他就打仗,讓他誘敵他就誘敵。
頌殿下惱怒萬分,安平王是如何做到的!
霍山王父子對看一眼,心中都有深重的悔意。宮外,太監們上馬跑得飛快,往安平王府裡來傳趙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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