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蔚身爲堂堂少將旅長,在這次遭遇戰中打到身中數彈,被動之極,如果不是傻子,誰都已經能猜到這夥伏擊他們的人一定是有備而來,甚至是他們一早就料定了自己會進入伏擊圈,換句話說,他中計了。
不僅僅是他中計了,連他們的師長都中計了,一旦三十二旅和三十三旅任務失敗,整個戰局將無可挽回,佯攻固鎮的那兩個旅雖然裝備不差,但卻剛剛成軍沒多久,戰鬥力堪憂,未必是山東軍十七師主力的對手。
耳邊子彈不停呼嘯而過,間或幾顆打在林蔚身前激起陣陣塵土,索性沒有直接命中了他,電光石火間他的腦中已經轉了幾個念頭,他突然意識到,現在已經不是考慮整個戰局勝負的時候了,因爲他和他的三十二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當中,四面楚歌,如何潰圍而出全身退走纔是當務之急,可看伏兵的架勢,子彈像不花錢一樣,玩命的掃射,他和他的部下已經被牢牢的粘在了戰場上,進退不得,當真是鐵鎖橫江不上不下。
林蔚知道不能再耽擱了,目前敵情不明,山東軍究竟有多少伏兵,這都不得而知,雖然初步判斷他們在這西寺坡兵力不足,可凡是總怕萬一,耽擱的越久變數越大,否則萬一被山東軍後續跟進的部隊,到時候就算想走也不可能了。
看樣子有必要冒一把險,就算是中彈身亡也比趴在這裡等死強,林蔚扭頭對身邊的傳令兵喊道:
“傳下去,準備撤退,看我行動。”
十分鐘後,只見黑暗中原本向前匍匐的三十二旅士兵們都原地轉向開始向回爬,順着瘋狂掃射過來的彈雨向後爬,他們的目標是爬出山東軍重機槍的射擊範圍,這是個艱鉅的任務,沒有十幾二十分鐘是不可能完成的,但三十二旅是訓練有素的國軍精銳,這點紀律和耐心還是有的,反正經過這兩個小時的戰鬥他們也已經發現,山東軍只射擊,幾乎不會衝上來肉搏,所以他們只要不被流彈擊中就有逃離這恐怖戰場的希望。
所以,每個在向回爬的士兵胸中都懸着伸手可及希望,有了希望就有了鬥志,只是這鬥志是用來和時間賽跑的,最終跑贏了就證明他們逃跑成功。
但山東軍似乎不會讓他們這麼順利就撤出戰場,重機槍又掃射了一陣之後,短暫的停頓,陡然間猛烈的爆炸在漆黑一片中響起,漆黑的戰場被爆炸閃的忽明忽暗,密集的炮彈讓三十二旅士兵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慘叫哀嚎瀰漫戰場,殘肢斷臂橫飛,鮮血四濺。
林蔚在咬着牙,他在堅持,無論如何也要活着回去,他不是迂腐之人,戰敗之後會自裁,中國人到了民國時代已經越來越偏向實用主義,爲達目的不擇手段,根本不在乎其他,所以此時此刻林蔚的心中只有兩個字支撐着,那就是“報仇”。
對,就是報仇,只要成功逃離了山東軍的射擊範圍,他就能收攏潰兵重整旗鼓,早晚會報這一箭之仇,可如果不小心將命交代在這裡,他可就什麼機會都沒了。
因此,林蔚爬的很慢也很小心,因爲他相信只要足夠有耐心再加上那麼一點點運氣,他一定會實現這個目標的,如果沒有接下來的事情發生,林蔚說不定就要成功了。
黑暗中一股軍隊沒命的向林蔚的方向奔來,黑夜掩蓋住了他們丟盔棄甲的狼狽模樣,但機槍與步兵炮的火光與聲音卻刺激着這夥人緊繃的神經,所以這些急速奔來的人在第一時間下意識的開火,他們要將擋在前路上的敵人用手中的步槍全部消滅掉。
如果有夜間視力比較好的人,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們臂章上的番號赫然是十一師三十三旅,他們來的何其遲啊。
偏偏事與願違,三十三旅的人並沒有發現在向前匍匐的人是友軍,而是誤將他認作是伏兵,不由分說便齊齊開火,林蔚見勢不妙扯開嗓子就喊:
“不要打,自己人……”
一句話未及完全喊出,喉嚨一哽,竟再也說不出話,原來是他一激動便直起了半邊身子,正好成了射擊的靶子,子彈連珠般無情的射入他的胸膛,穿透了肺部……
林蔚剛剛直起的上半身,噗通一下像塊死肉一樣仆倒在地,只有嘴角還汩汩的冒着血,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他身邊的士兵都是林蔚平時的嫡系精銳,見旅長被這羣不速之客打死,一時間都瘋了般,再也不顧身後狂轟亂炸的步兵炮和胡亂掃射的重機槍。
他們紛紛直起身子,舉槍向黑暗中射擊,他們要給旅長報仇不論是誰都不行,於是整個戰場上最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十一師的兩個旅三十二旅和三十三旅互相打了起來,而山東軍的伏兵又在三十二旅的身後瘋狂掃射,仗打成這個樣子已經亂七八糟,但總體趨勢勝利的天平已經開始向吳孝良的山東軍傾斜。
等雙方意識到對方是友軍的時候已經晚了,雙方都損失慘重,這次友軍之間的火併帶來了一個最爲嚴重的後果,士氣跌倒谷底,所有人不論是三十二旅還是三十三旅都已經無心應戰。
林蔚一死反倒沒人再提撤退,而是敢死一般又掉頭向山東軍的陣地衝去,兩個多小時以來,山東軍射擊殺人殺的手軟,幾乎每分鐘都有十一師的人在死去,不是一個,而是很多個。
三十二旅終於撐不下去,在繃到極限之後,轟然奔潰,四散逃走,三十二旅這一潰敗,又將三十三旅也帶的無心戰鬥,但總算還有組織的向後撤去,不過接下來山東軍的動作讓三十三旅也徹底失去了秩序。
不知何時,山東軍的重炮開始開火,在三十三旅的散兵裡造成了極其嚴重的打擊,於是,僅存的那一點士氣也煙消雲散,跑的甚至比三十二旅還快。
林蔚的屍體仍舊靜靜的躺在戰場上,一雙未來的及閉上空洞的眼睛無神的面對着伸手不見五指的夜空,雪停了,溫度降的更低,滲出的鮮血和着軍服在他身上結了一層薄冰,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對面其實只有一個團的話,可能那雙呆呆面相滿是烏雲的天空的眼睛就更不會閉上了吧。
三十二旅幾乎全軍覆沒,三十三旅遭受重創的消息很快就傳回了蚌埠,指揮部內,陳誠的臉陰沉的可怕,那張臉滲出的寒氣似乎都能把周圍的空氣結成冰。
陳誠低估了董海濱的能力,也因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董海濱當初的事蹟,此前陳誠也有所耳聞,曾本吳孝良帶着的一干學生兵將其繳械,最終攆出了保定軍校。
所以一直以來,在陳誠印象中這個董海濱都是個有勇無謀的角色,但如今看來他的這種想法大錯特錯,而且他已經爲自己這種輕敵思想付出了幾乎難以承受的代價。
十一師三大主力旅,三十一旅被圍宿縣,三十二旅幾乎全軍覆沒,三十三旅情況相對好一些,據報是成建制的撤離戰場,但也是士氣全失,應該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無法上戰場。
儘管困難重重,形勢不利,陳誠也沒有想過撤軍,他的手裡還有五個旅和一個獨立團,雖然是新兵,但這些人馬使他仍舊有足夠的實力翻身,基於此前戰況的判斷,如果能把他的兩大精銳旅重創,董海濱的主力應該還在宿縣周圍,那麼身在固鎮的董海濱本人以及他所帶的人就應該是個吸引他的誘餌,兵力肯定不會多。
陳誠不由得佩服起這個就在一天前他還瞧不起的北洋舊軍官,身爲一軍之主能夠把自己當做誘餌置於險地,恐怕沒有幾個人能做到,他自問連他自己都無法做到。
“傳我命令,三十四旅、三十五旅立即由佯攻轉爲主攻,三十六旅繞到固鎮守軍側翼配合正面戰場…….”
真正的戰鬥終於打響,陳誠又一次判斷失誤,固鎮裡就是十七師的主力,所以他又將一腳提到鐵板上,只不過陳誠的腳硬度很高,鐵板也有點吃不消。
董海濱沒想到陳誠竟然會突然發動猛攻,一點徵兆都沒有,他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防線差點崩潰,好在十七師這八年來的訓練沒有白費,總算在最後關頭穩住了戰線。
此時,西寺坡大捷的消息已經傳到董海濱的指揮部,董海濱立刻意識到,十一師的反常舉動一定是急於陳誠錯誤判斷了自己主力的位置所導致的,這讓他有點哭笑不得,但又不能上趕着去解釋,說你陳誠又判斷錯了,我主力就在你前面呢,咱倆別死磕了。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和陳誠死磕一把,在那個楊效歐的隊伍南下之前,將十一師徹底解決,但隨着戰鬥的深入,董海濱還是深深的被震撼了,他意識到十一師主力被殲滅純粹是他的運氣太好,伏擊成功,如果面對面打,他沒把握一戰取勝。
戰鬥開始往膠着的趨勢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