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口碼頭,一個身穿灰色長袍的青年擠在摩肩接踵的人羣中左張右望,右手提着的柳條箱隨着左擁右擠的人流,忽前忽後的擺動,約定好的接站人遲到了,他漫無目的沿着碼頭長街來回的轉着圈子,一來人生地不熟,二來怕接站的人到了找不到他。
可是直到天色漸晚,接站的人也沒有出現,青年又冷又餓,他將脖子上的褐色圍巾緊了緊,以使冷透的身子能暖和一些,他忽然想起兄長曾給過他一個電話號碼,便來到江邊的電話亭撥通了那個號碼,電話接通卻遲遲沒有人接聽,他打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額頭冒起了冷汗,身後有人在不耐煩的催促着。
“能不能快點,一個電話撥來撥去也沒見你說句話……”
青年回頭衝那催促自己的人報以歉意的一笑,只好放下手中的電話,出了電話亭,天色已經徹底徹底黑透,街邊的沼氣燈絲絲的冒着慘白的光芒,白日裡擁擠的行人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了一般,只剩下了空曠的大街,忽的起了一陣風,晚冬早春乍暖還涼,青年不由自主的又裹緊了長袍。
“先生,住店嗎。”
是個女人的聲音,青年遲疑着點了點頭,他怕自己走了,約定好的接站人找不到自己,可再凍餓交迫之下,他又實在無法忍受這份煎熬,於是便決定先找地方住下再說,反正自己有那人的電話號碼,也不怕找不到他。
“那跟我來吧。”
青年跟着女人拐進了巷子,距離他嚮往的那片江邊高樓越來越遠,女人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聲音嫵媚的笑道:“別看了,那裡是租界,一夜就要十塊銀洋哩。”
話雖然說的直接,卻也是實情,青年身上只帶了十塊銀洋,如果不省着點用,只怕堅持不到那一天了,一想到此,他被寒風吹透的身體竟熱血沸騰起來。
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發出咔咔的聲音,在幽靜的小巷內迴盪着,青年提着柳條箱緊隨其後,只有沼氣燈發着慘白的光,默默注視着這一男一女,女人穿着一身在上海灘都很摩登的收腰高叉旗袍,也許是過於緊身的緣故,甚至能隱隱看到裡面的胸衣印在背部的輪廓,她每邁一步,開叉處又露出一片雪白的大腿,晃得青年陣陣發暈。
青年明知不妥,卻又忍不住上一眼,下一眼在女人身上肆無忌憚的掃視着。
“到了,陳先生在裡面等你。”
青年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女人的身上,冷不防沒聽清楚她說了些什麼,又見她頗具玩味的看着自己,心知剛纔放肆的行爲以被識破,臉頓時便紅了。
“你,你剛纔說什麼。”
……
距離大會的召開還有七天,吳孝良安排了幾次密集的新聞招待會,遍請了各地來漢的記者,向他們闡述大會的初衷與目的,以及對今後國家走向的展望,前兩項固然是應有之意,可後者卻是一種不着邊際的許諾了,也許將來能做到,也許做不到,但於此刻卻大大激勵了國人的士氣,甚至使得武漢三鎮興起了一股不小的吳將軍熱。
武漢各大報紙凡是刊有吳將軍照片的,便會在短短數小時內賣斷了貨,不得不加印再加印,如此便形成了一種瘋狂的循環,以至於向找出一份沒有吳將軍的報紙,竟成了一件難以做到的事情。
張學良將手中的報紙甩在桌子上,一屁股坐進了沙發裡,舒服的將整個身子都陷了進去。
“維中兄好手段,放眼武漢三鎮滿城都是你的照片,反觀領袖照片卻不見一張……”他又滿臉笑意的指着桌案上的報紙,“偶爾也能看到一張,喏,角落裡有張豆腐塊大小的就是了,說不定咱們的蔣委員長,這幾日心情要糟透了。”
張學良和蔣中正曾有過一段蜜月期,但在淞滬大戰之後,蔣曾公然要扣押他以後,兩個人便漸行漸遠,直到現在,東北軍與山東軍已經是一根繩子的兩個螞蚱,他便徹底的倒向了吳孝良。
這時再看蔣中正的一些作爲,原來不覺得有什麼,現在卻厭惡至極,因此在私下裡只要一有機會,張學良便對這位昔日的盟兄,極盡嘲諷之能事。
“多虧了漢卿的提醒,這幾日要安排一次與領袖的見面,報紙上一直說及咱們彼此不合,何不再演一出前嫌盡釋的好戲呢。”
張學良雖然口中對蔣中正揶揄嘲諷,卻一點都不敢小覷這位中華民國的領袖,對此他也覺得十分有必要。
“這幾日見的人多了,也該見見鬼,說說鬼話了。”
想到做到,吳孝良的機要秘書當日便聯繫蔣中正的侍從人員,很快他們就得到了答覆,總裁由於水土不服,身體不適,只怕近三兩日無法約見,而三日後卻又無法定下日程排期,只能屆時再議。
張學良笑吳孝良熱臉貼了冷屁股,吳孝良卻毫不在意,他自有辦法讓蔣中正就範,次日一早,武漢三鎮各大報紙,又出了大新聞,國民政府領袖蔣中正委員長會在三日後與吳將軍進行大會前的第一次會談。
人們在其中嗅到了大爲不同的味道,衆所周知蔣吳二人在淞滬大戰以後便翻臉,甚至還曾刀槍像向,而今要進行私下會談,難道兩人已經前嫌盡釋了嗎。
不過記者們這回卻沒能挖到新聞,因爲吳孝良破天荒的竟沒有就此事召開新聞招待會,而他的部下又各各守口如瓶,不但吳將軍的部下,就連蔣委員長侍從室都對此事三緘其口,全不似以往很快就會有人將消息透出來。
當天晚上,吳孝良的機要秘書就接到了來自委員長侍從室的電話,明確告知他們委員長身體已經沒有大礙,可以在兩日後進行會談。
“好一個先斬後奏,拉上賊船,委員長今日的心情,一定會因爲維中兄而壞透了,當爲此,幹上一杯。”
張學良舉起了手中的酒杯,衝吳孝良虛一舉,便仰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