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星寥寥,孤月潦倒。
在寧州郊外,有一條不知名的小河,日夜奔波,宛如一根從蒼穹落下的玉帶,蜿蜒遠去。
幾個月前,蘇楠跟蕭雲初相識,就曾經帶過他來這裡,懷念過去。
而現在,這條小河邊的一塊巨石上,鬼魅般地立着兩個人,舉目遠眺。
巨石前停着的那輛小車亮着大燈,照亮了周圍的一切。
站在右邊的蘇墨硯心情顯然很好,神采飛揚的,從亭臺賓館出來之後,就驅車趕到了這裡。
“蘇叔,你真的認爲龐月明會辭職?”站在他旁邊的另外一個人帶着狐疑的語氣,問道。
“鐵板釘釘的事兒。”蘇墨硯神色活現道,蕭雲讓他千里迢迢從遼寧趕回來,當然得成事了。
“龐月明在寧州的力量根深蒂固,與上面的關係盤根錯節,我怕沒那麼妥當。”那人補充道。
“你的這些憂慮,少主早就跟我談過了,所以今晚我們纔要趁熱打鐵,將所有能夠扳倒他的牌一次打完,不讓他有喘氣的餘地,高壓下,人往往會做出下意識的決定。呂彪的駭然出現,加上你從他家裡偷出來的那個本子,再加上我從張至清那裡拿到的那一張紙條,足夠讓龐月明心灰意冷的了。”蘇墨硯輕笑道。
想起前幾天,他一直蹲守在南京,等候張至清看完他掌握的證據後,憤然寫下那四個大字後,他的笑容更開懷了一些。這是那個年輕人想到的、給予龐月明最致命一擊的核武器,畢竟龐月明背後乘涼的大樹就是張至清,如果連這棵參天大樹都選擇袖手旁觀的話,那龐月明將會徹底崩潰。
“少主的想法總是那樣出人意料,同時絲絲入扣,不留後路,很恐怖。”那人心有餘悸道。
蘇墨硯自豪一笑,聽到稱讚那個年輕人的話,總比聽到讚美自己的話還要喜悅。
“如果龐月明真的下臺的話,那寧州就轟動嘍。”那人憧憬道。
“冤有頭債有主,任何想毀滅歷史痕跡的人,都會被歷史所拋棄的。”蘇墨硯冷聲道。
“嗯。”那人深以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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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墨硯側過頭去,全神貫注地盯着那人的臉龐,凝重道:“道白,這些年,辛苦你了。”
竟然是陳道白!
“沒啥辛苦的,天尊交待下來的任務,我責無旁貸。”陳道白咧嘴一笑,那樣的心平氣和。
“你就沒怪過我嗎?”蘇墨硯的神情顯得很愧疚,似乎他虧欠了眼前這個青年很多很多。
“怪你什麼?”陳道白倒是輕鬆自若,雙手插着褲袋,看着河水嘩啦啦地從眼皮底下溜走。
“強迫你放棄楠楠,改追龐丹彤。我知道,你到現在依然深愛着她,對吧?”蘇墨硯痛心道。
陳道白這時纔有了一些神情變化,眉頭微擰着,隱藏在褲袋裡的雙手已經緊握成了拳頭,深深呼吸了一口,悵然一笑,平靜道:“這條河,是我和楠楠相識的地方。那一天,她像往常一樣,即便是我們整個班的春遊,可她依然是一個人玩耍,沒人願意搭理她,我也不敢作那隻出頭鳥,只得遠遠望着。原以爲,我和她就只能永遠這樣沒有交集,然而,一塊玻璃,改變了一切。她的腳被劃傷了,當時我心如刀絞,終於舍下那一張不值一文的面子,向她走了過去。我很感謝上天給那個機會給我,讓我體會到了愛情。但愛情不代表一切,我的命是天尊給的,在天尊面前,兒女私情也是不值一文的。”
蘇墨硯嘴脣動了動,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蘇叔,只要楠楠幸福,就足夠了,不是嗎?”陳道白反倒安慰起了蘇墨硯。
“是啊,只要那丫頭自己覺得幸福,其他什麼都不重要了。”蘇墨硯嘆息道。
陳道白粲然一笑,堪比冬天裡的一抹陽光,當年他就是靠着這個笑容,俘獲蘇楠的心的。
“龐月明倒臺之後,你下一步打算怎麼走?”蘇墨硯關切道,天氣凍得他臉色都變紅了。
“走近張至清。”陳道白揉了揉太陽穴,呼出一口白氣。
“天尊下命令了?”蘇墨硯有些愕然。
“嗯。”陳道白微笑點頭,似乎已經有了十足的準備。
“張至清這個人深不見底,與龐月明不是一個層次上的,你要萬事小心。”蘇墨硯叮囑道。
“曉得了。”陳道白點頭,想了想,笑道,“少主這次扳倒龐月明,在寧州要出大名嘍。”
“何止在寧州?”蘇墨硯也笑了起來。
“哦?還會在哪裡引起轟動?”陳道白皺着眉頭問道。
蘇墨硯徐徐擡頭北望,微眯起眼眸,嘴角輕揚道:“這一次,帝宮深處都該有人知了。”
——————
北京。
二環裡一家佔地一千平米的四合院,高牆林立,清朝時曾經是一個王府,現在屬於納蘭家族。
院子很安靜,八個警衛員穿着厚厚的軍大衣在凜冽寒風中站崗,眼都不眨,不敢有半點鬆懈。
裡屋還亮着燈,暖氣讓屋裡溫暖如春。
四個垂暮耄耋老人正圍坐在一起,打着橋牌,正如那些年他們整天陪着鄧偉人玩牌一樣。
“納蘭吶,跟你說實話吧,我都恨不得現在就是元宵節了。”其中一個戴帽子的老人開口道。
“你個死老鬼,就差這一個多月了,你還不能等等啊?”納蘭盛世沒好氣地罵了一句道。
“葬花這丫頭一日沒進我甄家的門,我這心一日就不能消停下來。”甄從武敲着桌面道。
“滾犢子!你要再敢嘮叨,我他孃的就不讓我孫女過去了。”納蘭盛世威脅道。
“得,我認慫,行嗎?”甄從武立即求饒,壓根就沒有羞恥感可言。
鬨堂一笑。
“哎,皇甫空,我聽說你那孫女下江南,找她初戀情人去了,是不是啊?”甄從武八卦道。
“也難怪外頭會將你甄家視爲陰曹地府,老是在背後探視別人,真煩!”皇甫空臉色不慍道。
“這還真不是我派人查出來的,是我那寶貝孫子說的,是不是啊,青衫?”甄從武回頭問道。
坐在後面獨自飲茶的甄青衫尷尬一笑,沒想到會被自己的爺爺這樣毫無保留地出賣。
“青衫淨不學好!”皇甫空瞪了甄青衫一眼。
“哎,你怎麼說話吶?我孫子輪不到你批評教育!”甄從武護犢子道。
“青衫小時候還在我懷裡撒過童子尿,我說他兩句,怎麼了?”皇甫空寸步不讓道。
“就不行,你他孃的想怎樣?”甄從武還像以前打仗那樣的說一不二,說來火氣就來火氣。
“你是不是最近欠操練?”皇甫空騰地站了起來,眼神冷峻得如同一塊深層冰川。
“是,愛咋咋地?”甄從武不服輸,也站了起來,兩人像兩隻鬥雞,互不相讓瞪着對方。
而後面的甄青衫卻一點勸架的意思都沒有,還在悠閒地飲着茶,因爲這麼多年,他早習慣了。
果不其然,沒一分鐘,這四位從炮火堆裡逃出來、一同見證過生死的老人又有說有笑了。
“老沐,我聽說你家小青回來了?”甄從武側頭問道。
“回來有一個來月了。”沐立秋叼着菸斗,輕啜了一口煙。
“這小妮子還瞅着那個南宮青城呢?”納蘭盛世邊說邊打出一摞牌。
“我聽她媽說,換人了。”沐立秋怡然自得,也跟着打出了一摞牌,四個人中他技術最好。
“換誰了?”甄從武驟然來了興趣,這小老頭就一副老頑童的模樣,與甄青衫性格判若鴻溝。
“你真是老黃狗逮着耗子送給貓,怎麼啥事都關你事?”皇甫空看不過眼了,又橫插一句。
“我喜歡小青這閨女,關心一下,不行啊?”甄從武吹鬍子瞪眼道。
“你哪家閨女都喜歡,可你家就青衫這麼一個寶貝孫子,分得過來嗎?”納蘭盛世落井下石。
“吃不進嘴裡,瞅瞅還不讓啊?”甄從武委屈道,要不是滿臉的皺紋,還真以爲他正值少年。
又惹起了一片笑聲。
“青衫,你也下江南了,聽沒聽說小青看上哪個了?”沐立秋看似隨口問道,實則十分關心。
“就是輕眉的初戀男友。”甄青衫放下青花瓷茶杯。
“什麼?”四個老頭異口同聲道。
“要這麼驚訝嗎?這不光是小青看上了,其實葬花對這個男人也很有好感。”甄青衫淡淡道。
四個老頭眼睛瞪得更大了。
“今天這個男人還幹了一件足以載入史冊的事,逼迫龐月明下了臺。”甄青衫好像瞭解一切。
四個老頭面面相覷,然後同時望向甄青衫,同時問道:“他叫啥名字?”
甄青衫掃了每個老人臉龐一眼,雲淡風輕一笑,緩聲說出那個令他欽佩的名字:“蕭雲。”
——————
蕭雲正站在江山實業剛剛拿下的倫敦廣場的樓頂,俯瞰着腳下那一片土地,神情清淡如佛經。
原本在這個陌生的城市,他只是一名爲了生計奔波勞碌披星戴月的過客,可僅僅半年過去,這裡卻有很多地方深深烙上了他的足印。這半年,改變的太多太多,一開始的他屬於孟德斯鳩式的人物,不喜歡現行制度,但思想覺悟還沒到推翻現行制度的高度,墨守成規地生活着。而現在,你要問他何爲民主,他會清晰響亮地回答你:所謂的民主,就是你是民,我是主。
忽然,他神情呆住了。
因爲他又看見了那一隻很久很久沒見過的雄雕!
它的英姿依然那麼颯爽,如青銅一般厚重,在漆黑的蒼穹間自由翱翔。
“龐月明真的會辭職?”端木子路問道,他已經習慣了站在蕭雲身旁,甘心成爲一名配角。
蕭雲回了回神,也將視線收了回來,輕聲道:“肯定會。”
“原因?”端木子路不解道。
“如果單靠呂彪和那個本子,估計難說,但有張至清的那張紙條,就足夠了。”蕭雲微笑道。
“這麼說,古城區保住了?”端木子路略帶興奮道,這個年輕人總是帶給他無窮的震撼。
“應該是吧,不出意外的話,書記會由孔南行頂上,他的爲人,很靠譜。”蕭雲點燃一根菸。
“要是500萬寧州市民知道你的豐功偉績,還不得給你立碑鑄像啊?”端木子路玩笑道。
“那還是免了吧,倒不如去平湖買套房子或者帝品御廚吃個飯來得實惠。”蕭雲輕吐了口煙。
端木子路笑笑,也向蕭雲討了根菸抽。他腳下這棟破破爛爛、烏漆抹黑的大樓即將會成爲江山實業的總部,而這艘不知道會壯大成何等噸位的航母也將重新起航。擱在半年前,他還是靠着跟別人下棋來賺錢,絕對不會想到自己能站到今天這個高度,這個年輕人的出現,改變了這個城市,也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很難想象,如果沒有他,自己還過着什麼樣殘鱗敗甲的底層生活。
“打算什麼時候跟木木領證?”蕭雲笑着問道。
“等公司今年上市了再說吧。”端木子路愜意地向半空吐出一口煙霧。
“她沒催你嗎?”蕭雲揶揄道。
“還好吧,她不是那種控制慾強的女孩子。”端木子路聳聳肩道。
“那趕緊搞定上市的事情,別到時候木木領不了證,怪到我的頭上。”蕭雲杞人憂天道。
“還真有這個可能。”端木子路大笑起來。
“子路,我可能要離開寧州一段時間,公司要靠你管着了。”蕭雲忽然道。
“去哪?”端木子路皺起了眉頭。
“去東北、北京那一帶轉一圈。”蕭雲彈彈菸灰。
“多久?”端木子路追問道。
“順利的話,三月份回來。”蕭雲估算了一下,回答道。
“就這樣拍拍屁股北上,啥也不管了?”端木子路帶着情緒質問道。
“好的管理者,就是要組織離了你照樣轉,我自問還算一個好的管理者。”蕭雲大言不慚道。
“你也不怕噁心。”端木子路翻着白眼道。
“怕啥,反正你已經習慣了。”蕭雲毫無廉恥地笑道。
端木子路又翻了一個大白眼。
“龐月明倒臺,這個城市能夠平靜好長一段時間,我也該出去走走了。”蕭雲伸了個懶腰。
“好吧,我擔子重一點就重一點,反正你沒回公司前,我擔子也一樣。”端木子路釋然道。
“要不說你是我第三隻手呢?”蕭雲像兄弟間那樣,錘了錘端木子路的臂膀。
“你纔是小偷!”端木子路反脣相譏道。
蕭雲淡淡一笑,隨即將視線投向了北方,喃喃自語:“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那隻雄雕銳利的目光似乎也直盯着北方,舒展雙翅,刷地如風掠過,向西邊遠去,消失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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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大結局,第六卷即將起航,感謝一路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