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妲己最終沒有留下來過除夕,帶着唯一一件戰利品,一頭狍子,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杏花村。
蕭雲則很興奮,因爲第一次這麼清晰地感受到過年的魅力,下午送走陶妲己,返回到村子後,老夫聊發少年狂,想到室外玩玩,本來他想拉上納蘭錦玉的,可納蘭公子有潔癖,死活不肯參與,韓小窗和謝翹楚又顧着跟美狐狸、眼鏡狐他們打麻將,就作罷了,他拉着蘇楠、陸羽和溫庭筠去小山坡劃雪,在冰面上打冰球,到樹林裡踢足球,零下30度左右的天氣,沒有手套和棉帽,竟然不覺得冷。
直到入夜之後,他們纔回家,蘇墨硯也剛到城裡接到了從寧州趕來的田桂花,總算大團圓了。
村子裡很多都是下午兩點多就吃年夜飯,只有蕭雲這一家是晚上7、8點吃的,一邊吃一邊收看央視的迎春聯歡晚會,還一邊評價,口誅筆伐的居多。雖然這裡頭有很多人都是頭一次見面,而且背景、履歷南轅北轍,甚至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很有可能是針尖對麥芒,但他們都因爲一個人,蕭雲,而從天南地北相來到這裡,在今夜,能聚在一起就是緣分,因此,他們都沒有吝惜任何的恭祝之詞,互相道賀,互相祝福,像相識了半輩子一樣,一起舉杯,祝福新的一年財源廣進,健康平安,萬事如意。吃完年夜飯之後,這一大羣人就坐在一起鬥紙牌、打十胡、搓麻將,女人們就在一旁包餃子,謂之“守歲”,娛樂中佐以鮮果、糖果、乾果雜拌兒、溫樸、炒紅果、蜜餞海棠等等,邊吃邊玩,盡情享受。
到了九點多,村長劉老根帶着全家老小過來拜年,其中就有向向晚告發蕭雲的宋小寶。
有時候,寬容比殘忍更能贏得一個人的忠心。
現在,宋小寶就對蕭雲死心塌地了,畢竟是蕭雲替他向向雞鳴求情,才能苟延殘喘活下來的。
而蕭雲也完全沒有想到,他的這一念之仁,竟然在不久之後收到了意外的收穫。
到了晚上十點多,按照東北的傳統,就該迎接財神了,蘇楠和她媽田桂芳還有溫庭筠就忙着下餃子,蕭雲則帶着納蘭錦玉、韓小窗、謝翹楚等一幫老爺們跑到外面放鞭炮、煙花,此起彼伏的鞭炮煙花聲響,震徹夜空,真可謂“遍天銀花鏽,闔街硝煙濃”。蕭雲還很有情趣地用玻璃瓶裝了一根蠟燭,把瓶口纏根細繩,頂端綁個木棍,權當手提的燈籠,臉上的笑容從來就沒有消失過,在煙花映亮的瞬間,是那樣的清醇。
而蘇墨硯則在劉老根的親自指導下,把桌子擺在院子中間,擺上供品,按板上擺兩摞饅頭,左右各五個,兩碗米飯,有魚,象徵年年有餘,有肉,象徵財源廣進,有粉條,象徵細水長流,還有水果,糖塊等,象徵甜甜蜜蜜,再擺幾雙筷子,一杯白酒,兩盞蠟燭,一樽香爐,燒三根香,拿幾張燒紙到院外“接財神”,然後到桌子旁點燃,跪下磕頭,隨後到家譜前燒些紙錢再磕幾個頭,保佑全家一年健康幸福。
接近深夜十一點,各式的煙花爆竹依然響個不停,五花八門,整個年夜的星空開滿奢華。
蕭雲他們玩累了,也就都倦鳥歸巢了。而蘇楠、溫庭筠她們則擺好了好幾盆開水,讓所有的人都洗一洗臉,算是告別了過去,迎接新的開始,然後田桂芳就端出蒸好的素餡餃子,謂之“五更餃子”、“團圓餃子”,還說明了一下,在上百個餃子裡,只有一個放有硬幣,如果誰吃到了這個餃子,就能一年諸事順遂。滿桌子的男人們顧不上這些傳統,如同飢餓的家豬,狼吞虎嚥,齊唰唰地將餃子吃了個精光。
也不知是蕭雲好運,還是蘇楠做了手腳,反正那隻藏有硬幣的餃子被蕭雲吃到了,歡呼一片。
接着,蘇楠又泡上了一盆凍梨,緩緩涼氣,清甜酸溜,大傢伙很有口福,都吃得很開心。
而其中,蕭雲無疑是最開心的,但並不是因爲吃到那枚幸運硬幣,而是因爲墨白的一個電話。
墨白並沒有說什麼龍馬精神、財源廣進這類恭祝話,只簡單說了六個字:“江上游找到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啊。
這一夜,蕭雲在過年的喜慶氣氛中,在親人朋友的歡聚中,在墨白的好消息中,甜甜睡去。
大年初一。
天剛朦朦亮,太陽還沒從東方地平線升起。
村子寂靜,仍在酣睡之中,晨風颳的大量爆竹碎屑到處可見,鋪在白雪上,恰似點點絳紅脣。
蕭雲已經穿着整齊,外頭套着一件蘇楠新買的藏青色羽絨服,領着黃江陵保鏢小組走出家門。
等走到村東頭時,宋小寶早已蹲在那裡瑟瑟等候,見蕭雲來了,趕緊過去:“雲少,早。”
“早,吃早飯了嗎?”蕭雲隨意問道,幫他將衣領翻好。
“吃了,娘們起得早,給下了一碗餃子。”宋小寶拍拍肚子,笑得見牙不見眼。
“嗯,我昨晚跟你說的那個地兒,你真的知道?”蕭雲問道,回頭讓黃江陵去把車開過來。
“真知道,就在鐵嶺的調兵山市,那的煤礦多,我跑過幾年業務,熟着呢。”宋小寶輕聲道。
“成,那咱出發吧。”蕭雲沉默少許後說道。
“好嘞。”宋小寶應聲道。
此行包括蕭雲、宋小寶及黃江陵保鏢小組一共9個人,要分兩輛車。
蕭雲發了一條短信給蘇楠,坐到了後面那輛車,由於宋小寶要帶路,就坐到了前面那輛車。
昨晚,墨白給蕭雲發了一條短信,上面寫着江上游的詳細地址,在鐵嶺底下的一個縣級市,調兵山市的紅房社區。而之所以蕭雲這次沒叫上墨白,是因爲白山黑水堂發現了墨白在向晚作亂那一晚,出現過在雪中炭附近,所以他已經離開了東北,蕭雲讓他直接去杭州公子黨的總部藏匿一段時間。
一路無事。
下午四點,殘陽已經黯淡無光,蕭雲一行人坐車坐得快腰痠背痛了,終於抵達了調兵山市。
根據墨白提供的地址,蕭雲讓宋小寶按圖索驥,兜兜轉轉,終於在紅房社區找到了目的地。
這是一所年代久遠的老房子,紅瓦石磚,房頂上有一片枯黃的衰草,在寒風中顫抖搖曳。
完全沒有年味。
更令蕭雲震驚的是,房門是打開的,屋內一片狼藉,在一堵牆上還突兀地插着一根枯老樹枝。
顯然有人捷足先登了。
蕭雲默默站在屋子中央,掏出一根香菸放在手上顛了幾下,揉揉,再顛了顛,還是沒有點燃。
明明快要接近答案了,卻總有人比他先走一步,這種感受實在太令人難受了,心情一落千丈。
哀莫大於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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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小時前。
中午時分,烈日當頭,冬日的陽光雖然比不上夏天的熾熱,但還是有點威力的,普照大地。
紅房社區這所老房子的門也是打開的,但裡面的擺設是很整齊的,看來主人是個愛乾淨的人。
一個穿着講究的中年人正在廚房下面煮餃子,大過年的,屋裡卻沒有幾個人,顯得很冷清。
鍋裡的水沸了,熱氣四溢。
他打了兩個雞蛋,放了兩片生薑,撒了兩根蔥花,丟了兩瓣大蒜,哦,還抓了兩把辣椒。
很快,香味濃郁,飄滿了整間屋子。
屋子不大,擺設也很簡陋,應該是主人臨時的住所。由於是一間低矮的平方,白天的光線不是很足,南側有一扇窗,從那裡可以看見巷子盡頭那棵已經光禿禿只剩枝幹的大梧桐。房頂倒是有幾片瓦是用透明玻璃製成的,陽光大部分從那裡照射進來,空氣中無法用肉眼看到的無數灰塵在那幾束陽光中徹底暴露了,正遊弋着。
世上很多東西,美好或醜陋,在陽光下,都是難以掩蓋的。
屋子的中間擺着一張四方木桌,年代已很久遠,桌上有一個竹筒,裡面裝着幾雙竹筷。而一個穿着破爛的乞丐正坐在四方木桌旁,眼巴巴盯着那鍋麪條,喉嚨不停地上下吞嚥着口水。其實,他跟屋子的主人——那個衣着講究的中年人素未平生,只是一大清早,他閒逛到這一片時,中年人想着大過年的,就好心讓他進來一起吃麪。
過了好一會兒,中年人終於端着兩碗熱騰騰的餃子面出來了,乞丐顧不得燙,就狼吞虎嚥了。
而面對這麼一個又臭又髒的乞丐,中年人始終沒有半點厭惡,慢條斯理地吃着,洋溢着笑意。
這樣一個和藹溫順的人,很難想象他在年輕的時候,竟然犯下過那麼多十惡不赦的事情來。
也許,一個人在經歷過風雨,洗淨了鉛華後,很多思想真的會不同於以往吧。
“還有面嗎?我餓了,也想來一碗。”秦始帝不知什麼時候忽然出現在了門口,微笑着問道。
中年人擡頭看了一眼,他並不認識這個人,但沒拒絕,輕聲道:“鍋裡還有,自己去盛吧。”
“謝謝。”秦始帝禮貌道,他還真是不客氣,自來熟地走到廚房,盛了滿滿一碗,才走出來。
“坐這吧。”中年人指了指乞丐的對面,反正沒親戚朋友陪他過年,有倆陌生人陪着也不錯。
“今天是大年初一,怎麼沒親人朋友陪你過節?”秦始帝坐到了乞丐對面,隨口問着中年人。
“這不是有你們陪着嗎?”中年人笑着道,即便背井離鄉形單影隻,他也沒有自怨自艾。
“他是你朋友?”秦始帝指着對面的乞丐問道,不在南宮青城身邊,他的脊樑也會挺直一些。
“不是,他跟你一樣,也是萍水相逢,過年了,進來吃一碗熱的餃子面。”中年人微笑道。
“呵,這話你只說對了前半句。”秦始帝放下碗,用手輕輕扇了扇熱氣,並沒有吃麪的打算。
“嗯?啥意思?”中年人皺起了眉頭,他沒聽懂。
“他是跟我一樣,都不是萍水相逢,進來也不是隻爲了吃一碗熱的餃子面。”秦始帝平靜道。
中年人一驚,詫異地望向了那個始終一語不發的乞丐,向來機警的他臉上露出了一絲擔憂。
“他不是一個乞丐。”秦始帝很討厭,新年也報憂不報喜,接着又向湖裡扔下一塊石頭。
“你怎麼看出來的?”中年人警惕起來,不斷打量着乞丐,吃驚的程度果然又深了一成。
“他的鞋子很奇怪。”秦始帝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發出有點空靈的聲響。
“這麼舊、這麼髒的鞋子,不正是乞丐應該穿的嗎?”中年人低頭看向了桌底,問道。
“是。”秦始帝竟出乎意料地點了點頭,他那個鷹勾鼻讓人印象深刻,筆挺挺的,很俊逸。
“那有什麼好奇怪的?”中年人迷惑不解道。
“可他鞋底卻是新的。”秦始帝微笑道,他進門的時候,乞丐是伸直腿坐的,恰好看到鞋底。
中年人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很厲害。”奉行沉默是金的乞丐終於開口了,他從看到這個不速之客出現在門口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來的不是普通的豺狼,而是一頭隨時都可以咬碎骨頭的豹子,他之所以沒第一時間跳出來先發制人,就是想看清楚對方的實力,以及目的,現在看來,還是應驗了那個最壞的設想——來攪局的。
“不是我厲害,只是你太差了,作爲一個殺手,應該時刻保持警惕的。”秦始帝輕笑道。
“是有點差,不過足夠殺你了。”乞丐前一秒還笑着,可下一秒就殺氣橫生,揮出一把匕首。
嘶!
這種利器割破肉的聲音,在普通人耳朵裡是一種噩夢,可在高手耳朵裡,卻不失爲高雅音樂。
就在乞丐的匕首剛揮到一半的時候,他就不能動彈了,因爲一根竹筷子已經貫穿了他的喉嚨。
秦始帝擺弄了下竹筒裡的其他筷子,看着乞丐,微笑着淡淡說了一句:“看來你還殺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