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蒼茫,淡淡雪花從天飄落。
距離九龍山水庫三公里外的一條國道邊,黑燈瞎火停着三輛奇瑞,似瑞士西庸城堡的舊磚。
每一輛奇瑞都坐着四個人,這麼冷的天氣,竟然連暖氣都不開,坐在車裡不啻於身處冷庫。
“光哥,咱還得呆多久啊?我都快冷死了。”綽號“柺子李”的李峰坐在第一輛本田車的後座,不停地搓手取暖。他是黑龍團南京部的骨幹成員,別看他整個人瘦骨嶙嶙的,稀眉小眼,尖嘴猴腮,兩塊顴骨又高又尖,又青又紫,活像個殭屍,但一拿起砍刀,他就會變成一名滅絕人性的劊子手。從初一開始便是學校臭名遠揚的壞學生,抽菸,喝酒,泡妞,賭博,還經常拎着椅子去跟高年級的同學幹架,極爲生猛,人見人怕鬼見鬼愁。後來他所在的班級與隔壁學校高中一個班級爆發了衝突,這是一場羣架,抱着人人蔘與全民健身的想法,使這場混戰的人數超過了五十人。李峰因爲在混戰中表現出了猛將風采,接連砍傷了六個有黑龍團背景的學生,被黑龍團看中招納入會。而他有一個特性,就是喜歡第一下上去砍人家的腿,砍翻在地了再猛剁,所以他的綽號纔會叫“柺子李”。
十幾年的黑_道生涯,成爲柺子李刀下鬼的冤魂,估計不下百個了吧?
“再等等,你着什麼急啊?那山西娘們兒又找上門來,免費‘送外賣’了?”小頭目許光鄙夷道,他是黑龍團南京高淳區固城鎮這一帶的老大,正規武術學院出身,擅長洪拳,從小開始打熬身體,練得是身強體壯,也是天道酬勤,他在去年剛剛邁入武者的品級門檻,成爲了七品高手,胸口紋着一條蟠螭,代表着黑龍團管一鎮勢力的圖騰。他今晚接到上頭命令,在這段國道上等一輛白色的豐田霸道從九龍山水庫方向出來,目標只有一個,弄死車上的人。他領着手底下最精銳的11個弟兄在這兒已經等了一個多小時了,凍得他嘴脣都發紫,只能靠着抽菸穩定情緒,結果到現在蒼蠅都見不到一隻。
“什麼叫‘送外賣’啊?那叫愛到盡頭打飛機,情到濃時滾牀單,懂不?”李峰撇撇嘴道。
“我擦,柺子李,那女的得要有多大的身軀,才能撐起您那齷齪的靈魂啊。”許光啞然失笑。
“老大,那娘們兒一米八大高個,淨重160斤,跟柺子李簡直天生一對。”一個刺頭壞笑道。
“我日你大爺,林雄!”李峰推了旁邊那個刺頭一搡子。
“我有說錯麼?”林雄一臉無辜道。
“你丫就看不得我好,老子那是遇到真愛了,你懂個屁你懂!”李峰斥罵道。
“真愛?拿個盆來吧,我想吐!你那話,就像小姐說自己純潔一樣,誰信?”林雄不屑道。
“得了,光哥,你先盯着梢,老子要一本正經乾點事,先把林雄根給辦嘍!”李峰憤怒道。
“誰怕誰?”林雄不服輸道,他們平常相互間就這樣嬉笑怒罵的。
“他孃的,二貨!”李峰罵罵咧咧道。
“二貨你妹!你丫明明就是一個p,卻喜歡玩倒立,裝成一個b。我擦,你丫還真打啊?”
“你不說老子裝b嗎?就裝給你看!猴子偷桃!”
“啊!我草,太tm陰毒了,我日你……靠,老子的蛋,疼啊……”
許光樂呵呵地瞧着兩個手下在窩裡鬥,手裡夾着煙,忽然遠遠看見了一絲車頭燈的燈光射來。
這麼冷的天,又是這麼晚了,再加上這條國道本就少有人行,這輛來車很有可能是目標車輛。
許光神情一下子就嚴肅了起來,回頭呵斥倆人:“別鬧了,都閉嘴,大魚可能上鉤,看緊點。”
正鬥得你死我活的李峰與林雄一怔,隨即就停止了嬉鬧,順着擋風玻璃警惕地望向了遠方。
“魚兒來了,弟兄們集中精神,別跑嘍,到時沒好果子讓你們吃!”李峰拿出對講機提醒道。
所有人如臨大敵。
許光卻在緊張而忐忑中又帶着些許興奮與期待,手中的64式已經上膛,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他明白,人的一生能夠出人頭地的機會不多,一個是在出生的時候,投了個好胎,剛墜地就盡享榮華富貴;一個是在考大學的時候,在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之際,殺出了一條血路,邁進了名牌大學的門檻;一個是在闖蕩社會的時候,出門迎風雨走路逢貴人,在爾虞我詐的商界中脫穎而出;一個是在婚姻嫁娶上,祖墳冒青煙地遇到了有背景有家底的另一半,開始平步青雲,乃至飛黃騰達。
因此,許光倍加珍惜這次機會,能不能再上一個臺階,在此一舉,不然這輩子就到頭了。
遠處的車頭燈越來越近,藏在暗處的許光心跳就越跳越快,車窗已經悄然降下,箭就在弦上。
“老大,動手吧!”李峰低吼了一聲,眼神異常凜冽,雖然只有許光一人配了槍,但他不怕。
“別急,等它過了,看清楚再下手,別打草驚蛇,都給我穩住!”許光沉聲道,收斂了心神。
所有人聽了都在屏氣凝神,俯低身子,誰都不敢輕舉妄動,負責開車的都把手放到了鑰匙上。
“老大,是一輛豐田霸道!”林雄眼尖,在那輛車剛剛駛過他身邊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了。
“動手!”許光立即下命令。
突突突。
三輛奇瑞同時發動,其中第三輛剛好離着前面兩輛有五十米遠,一打方向盤,橫在了路中間。
那輛豐田霸道顯然沒意識到停在路邊的這輛奇瑞會突然啓動,儘管踩了剎車,但還是撞上了。
嘭!
豐田霸道猛然止住來勢,那輛奇瑞側面被狠狠地撞得凹了進去,裡面幾個黑幫成員受了輕傷。
前面兩輛奇瑞趕緊包圓過來,三面圍上了那輛豐田霸道,下車後,各自拿着武器走上前去。
許光緩緩邁着步,像走地雷陣一樣,舉着槍如履薄冰,極爲謹慎地向豐田車靠攏,由於這是他第一次幹這種半路伏擊的活兒,有點手生,怕把事兒給攪黃了,所以想採用溫水煮田雞的方法,不想一開始就猛打狂攻。儘管他心都快到嗓子眼了,但還是能壓住陣,接連打出幾個手勢,示意林雄與李峰兩個膽大包天的主兒拿着刀堵上駕駛室,其他幾個稍微弱點的卒子抱成團去堵上車門的另一面,而前面那輛奇瑞受輕傷的四個黑幫成員也各自拿出刀堵在了去路,只求千萬別走魚。
前有強敵,後有追兵。
就在許光他們像一羣匍匐在草叢裡的惡狼一樣,漸漸靠近豐田霸道的時候,後座的左右兩扇車門忽然被打開,兩個旅行袋打開了口子被扔了出來,落地時已經掉出了很多成捆成捆的人民幣,那些黑幫成員本來就心驚膽戰的,素質紀律也是較爲鬆散,猛地見了這麼多錢,兩眼像鬼火一樣青亮發光,下意識地就俯身去撿錢。
許光心頭一驚,潛意識知道壞大事了,想出聲喝止,卻來不及了。
四個人分別從四扇門同時跳出,像狸貓一樣靈活,手裡似乎拿着類似軍用三棱錐一樣的武器。
這四個人倆倆爲戰,配合卻極爲默契,或橫剮,或直刺,或格擋,像剪刀兩刃一樣天衣無縫。
許光底下那些人雖然有些武術功底,但作爲黑龍團最底層的人物,厲害到哪也是可想而知的。
沒幾個回合,便有6個人被三棱錐刺中,抽搐着倒在了地上,鮮血止也止不住,不斷往外涌。
許光被徹底打懵了,這些都是他手底下最爲兇悍殘忍的卒子了,哪個砍人的時候不是嗷嗷叫衝在最前的?數百人血肉四濺的混戰場面也不是沒見過,但面對着眼前這區區四個黑衣人的時候,竟然毫無還手之力,就像燒得火紅赤炎的鐵棍,乍然遇上了冷如冰霜的寒玉。更可怕的是,黑衣人手裡的那些三棱錐都似乎抹過一層劇毒,在黑暗中泛着湛藍的光芒,被插中後,就會全身抽搐口吐白沫,有心相救,也無力迴天了。
許光狀若瘋牛一般地開槍,子彈跟不要錢似的,將將打中了其中一個黑衣人的左手手臂。
但那個黑衣人絲毫不在乎,敏捷躲開林雄砍來的一刀,一個側轉身,三棱錐就刺入了他頸側。
林雄雙目圓睜地捂着被捅了個圓洞的頸側,全身痙攣般倒在了地上,他旁邊就是李峰的屍體。
“雄子!”許光悽慘大喊,丟開打光了子彈的手槍,拿出砍刀,忍着眼淚奔那個黑衣人而去。
那個黑衣人由於左手手臂受了槍傷,用不了力,只能一手阻擋,剛開始交鋒還是處於劣勢的。
許光的武術功底在這個時候也體現出來了,每一刀砍下都勢大力沉,像一把錘子,壓垮一切。
那個黑衣人且戰且退,不斷地用三棱錐擋住許光砍往他身體各個部位的刀鋒,形勢岌岌可危。
咣噹!
兩人的武器再次在黑暗中迸發出火花,也就是在這一瞬間,那個黑衣人眼都不眨,用左手手掌硬生生地接住了許光不依不饒的一刀,他掌心頓時裂開了一個大大的口子,猩紅鮮血譁然狂瀉。許光吃了一驚,沒想到對方這麼狠得下心,再想抽刀回來就慢了半拍,那個黑衣人的右手手腕靈巧一翻,華麗地劃出了一道弧線,三棱錐的尖刺瞬間劃破了許光的喉嚨,像鉛筆在白紙上留下了一條線痕一樣,劇毒滲入,鮮血緩下,剛還盼着高升的許光極爲不甘地倒在了死亡的關口。
也就是五分鐘的樣子,12個伏擊的黑龍團成員就橫七豎八地倒在了地上,全軍覆沒。
“路障清除。”被許光裂開手掌的那個黑衣人站在一堆死人中間,隨即打了一個電話。
須臾,一輛沒開燈光的黑色凱美瑞從幾百米外的路邊發動,路過事發地,沒有停就加速遠去。
那四個黑衣人簡單地清理了一下現場,又駕駛豐田霸道迎頭趕上,繼續充當開路先鋒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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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在這條鮮有人行的國道邊上,距離許光他們伏擊地不遠,有一輛奔馳靜停在了樹林間。
“大小姐,貌似蕭雲在第二輛車上。”慕容白拿着紅外線望遠鏡,對事發地看得一清二楚。
“嗯。”遲隨筆坐在後排,託着下巴,正看着外面輕輕飄落的雪花,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這次青公子佈下了天羅地網,想必蕭雲運氣再好,也很難逃出生天了。”慕容白語氣輕鬆。
“嗯。”遲隨筆還是淡淡地應道。
“老爺的仇報了,你爲什麼還悶悶不樂?”慕容白聽出了遲隨筆的心不在焉,回過頭問。
“呵,是啊,蕭雲這次應該是死了,爸也可以瞑目了,我爲啥不開心呢?”遲隨筆強顏歡笑。
“因爲你心裡放不下他。”慕容白嚴肅道。
“呵,你說對了。”遲隨筆撥了撥頭髮,肌膚白得便如透明一般,緩緩道,“小白,你知道嗎?也許我一直在尋找的,大概就是那種,你看一眼就知道,是這個人,沒錯了!蕭雲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女人怕的東西有很多,怕苦,怕窮,怕醜,怕老,但最怕的還是得不到心愛的人,天意弄人,太造孽了。”
“以大小姐的條件,我相信以後還會遇到比蕭雲更好的男人。”慕容白開導道。
“呵,我不會去刻意強求的,因爲總有一個人,已存留我心。愛情,本就是件寧缺毋濫的事兒,急不得。有愛情,便全心對待,沒有愛情,一個人也愜意。輕易得到的,不會長久,長長久久的,不會來得那麼容易,何必枉費心神呢?這也許就是人常說的,‘三十三天,離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吧。”遲隨筆清幽感慨道。
“你就真的那麼愛他?”慕容白皺起了眉頭。
“多愛談不上,只是他令我想起了王爺爺跟我說過的一句話。”遲隨筆輕聲道。
“什麼?”慕容白好奇問道。
“年輕時你放棄,以爲那只是一段感情,等老了纔會明白,那其實是一生。”遲隨筆黯然道。
(週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