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皇甫寺

雨中的寺院清幽寧靜。

興許是覺得殺戮太重,龍王廟裡爲數不多的幾個僧人開始念起了經,靡靡之音曠遠闊達。

參天古槐之下,蕭雲在雨中點了根菸,無聲地抽了幾口,吞雲吐霧間,眼神很迷離,看不透。

爾後,他隨意彈掉菸頭,蹲下身子,對着早已駕鶴西去的簡易行嘆口氣,輕輕合上他的眼簾。

站起身後,蕭雲掏出一塊藏青手帕,把剛纔受傷的左手簡單包紮了一下,便緩緩走出龍王廟。

此時,他剛好看到燕清兮停下了極速舞動的倩影,一頭青絲被雨水打溼,像洗濯過的黑色綢緞,還沾了幾根在清美臉頰上,她卻渾若不知,只低着頭看着腳邊斷成兩截的一柄長劍。而張十一郎的身子卻在天空飛着,鮮血誇張地從口中噴出,整個人畫了一道長長的弧線,頹然不堪地落地,將山頂左側平臺一株並不算高的小樹重重砸倒。

他掙扎着想站起來,可卻覺得渾身的力氣像被一口被抽乾的枯井一樣,最後只能在地上痙攣。

而燕清風那邊就有點棘手,對付五名惡來確實讓他大吃苦頭,好在狼屠及時過來助一臂之力。

兩人聯手血戰五名惡來,最後兩敗俱傷,不過狼士人多,發揮狼羣戰術,一通弩箭就解決了。

十四名惡來幹掉了六十七名狼士後,才最終力竭被射殺,這是多麼慘痛的對決,不死不休了。

剩下的狼士們多數也是傷痕累累、千瘡百孔,張家豢養的這羣變態着實令人心寒,太恐怖了。

地上血流成河、橫屍遍野,天上已經盤旋了不少烏鴉,只是礙於人多不敢落下,撲棱棱飛到附近的樹丫上,等候時機。忽然間,一個渾身血淋淋的人從死屍堆裡站了起來,在這樣的陰雨天氣下,在這樣的修羅場中,出現這種場景,應該會感到恐怖吧?可惜所有人都已經麻木了,死了這麼多人,哪裡還會怕突變?

倖存的狼士們重新振作,再次揚起手中沉重的弩箭,手指一顫,十幾枝箭就射了過去。

這羣蕭雲一手調較出來的狼士箭手,每一枝箭的目標都沒有重複,對準了那個血人身上的某一處,將他渾身上下全部籠罩住,淒厲十足,讓那人根本無法避開。本來一場血拼大戰之後,每一個人神經那根弦已經繃緊到了極限,又忽然發現有人從死屍堆中走了出來,再次觸動了神經,狼士們個個都是下意識的發箭,心想你還能活下來?

但誰也想不到,那名血人面前這十餘枝噬魂之箭,竟是根本不在乎,只是順手揀起身邊兩具屍體,將那兩具屍體當作盾牌一樣地舞了起來!噗噗噗噗一連串悶聲響起,十餘枝箭枝幾乎不分先後,同時射中那個血人,然而下一刻纔看清,原來都只是射在那個血人舞動着的屍體上,噴出無數血水,將那個血人染地更恐怖了一些。

屍體比一般的盾牌更重,這個血人卻能輕鬆舞動着屍體,擋住極快速地箭枝,不得不說,此人的臂力十分驚人,而眼光與境界,更是令人瞠目結舌。那名血人緩緩放下手中的屍體,咧了咧嘴,似乎是在悲哀什麼,同情什麼,感慨什麼,然後他慢慢地向着千級石階的方向走去,沒有箭枝的打擾,他走的很平靜。

快走到石階處,血人停了下來,咧了咧嘴,露出滿口健康的白色牙齒,望着狼士所在笑了笑。

燕清兮認出了他,張十一郎,但她沒有再下令讓狼士們萬箭齊發,因爲張十一郎已經倒下了。

而這一次,張十一郎沒能再站起來,永遠倒下了。

但在場的所有人都生起了同一個念頭,十一郎,死也要面北而死,真猛士也。

一個強大的團隊,需要五種人:震山的虎,敏捷的豹,遠見的鷹,善戰的狼,看門的狗。

毫無疑問,天下第一權臣張至清的身邊就齊聚了這五種人,僞裝成大宗師鬼谷子的無影就是那震山的虎,姜亂世、向雞鳴這些掌權者就是那敏捷的豹,汪寒梅、皇甫輕眉這些大智囊就是那遠見的鷹,百里孤舟、簡易行這些絕頂高手就是那善戰的狼,惡來、青魚這些秘密組織就是那看門的狗。

此刻山風亂顫,吹起了龍王廟屋檐上的鈴鐺,響起清脆的聲音。

蕭雲並沒有去留意狼士們屠戮張家最後一條忠誠的狗,只是呆呆地看着大宗師們的競技方向。

他甚至都站在龍王廟門口沒有挪開步伐,因爲他看到了一個極爲震驚的畫面,讓他呆若木雞。

一代宗師皇甫寺仰天臥倒在泥濘的地上,眼睛渾睜,身子下流着一灘濃稠鮮血,已駕鶴西去。

張至清與半日仙這倆宗師級人物則不見了蹤影,似乎人間蒸發了一般,山頂的氣勢弱了一半。

更令人吃驚的是,皇甫寺的女兒皇甫輕眉很怪異,竟然沒有任何哀傷的神情,更多的是驚詫。

爲什麼?

蕭雲雖然奇怪,但更多的是同情,走到她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節哀。”

皇甫輕眉從驚詫的情緒中抽離出來,看清身邊的蕭雲,愣了一下,隨即笑着輕輕搖了搖頭。

居然還能笑得出?

蕭雲更覺得不可思議,但還是忍住了沒問,望了望四周,問道:“張至清跟半日仙呢?”

皇甫輕眉倒沒覺得自己行爲有多乖張,平靜地撥了撥被風雨吹亂的青絲,指了指懸崖的方向。

此時,玉山峭壁底下,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

半日仙站在來時的那艘小船上,於海浪中起起伏伏,身形卻四平八穩,溫靜的眸子古井不波。

十幾米開外的一處黑色礁石上,張至清執劍而立,舉手投足間都流露出渾然天成的帝王霸氣。

一串鮮血從劍尖上滴落,嘀嗒嘀嗒,很微弱的聲音,比海浪小得多,在這一刻卻顯那樣刺耳。

劍很普通,看不出什麼異樣,劍刃上甚至有些鏽跡,就連劍柄,也是隨便用麻繩縛了一層,看上去有些破舊。然而就是這樣普通的一把劍,並不怎麼反光的劍面,卻耀着一絲令所有人感到畏懼的強勢與寒意,尤其是劍身上的血水緩緩向劍尖聚集,再緩緩落下,似乎是讓看到這把劍的人們,都感覺自己心尖的血,也在隨着這個過程往體外流着。

血滴緩緩墜下,滴血的聲音,甚至比山頂那座龍王廟的鐘聲更能盪滌人們的心靈。

因爲這是皇甫寺的血。

原本皇甫寺與半日仙正打得如火如荼,倆人一個如火,一個似冰,一個剛猛,一個沉穩,兩極。

而一直袖手旁觀的張至清瞅準一個時機,身形翩若驚鴻,極速掠去,手中長劍一聲清脆龍吟。

嘶!

劍尖依舊一觸即收。

接着,張至清又迅疾後退,站穩時,像是從來沒有移動過一樣,傲立的身姿依然是挺拔如鬆。

但是所有人都驚呆了,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因爲中劍倒下的,居然不是半日仙,而是皇甫寺。

一代宗師,竟孱弱得如此無還手之力?

隨即,半日仙順着來時的麻繩躍下懸崖,張至清緊跟不止,兩個人就站到了現在所在的位置。

“呵呵,最終還是瞞不過你啊。”半日仙搖搖頭,對着張至清自嘲一笑道。

是的,他纔是真正的皇甫寺,也難怪皇甫輕眉看着死去的“皇甫寺”沒有一點的悲傷。

“14年前,無影跟那位皇甫寺在紫禁城之巔決鬥後,我就知道他是冒牌貨。”張至清平靜道。

“你知道我是?”半日仙撩了一下溼潤的青袍。

“不知道。”張至清很老實,輕聲道,“那位皇甫寺,要麼是名不副實,要麼是個替代品。”

“總之,你知道他不是大宗師,而我卻和他打了個平手,所以就懷疑到我了?”半日仙問道。

“推斷合理。”張至清微笑道,算是認同了他的這個說法。

“怪我自己太疏忽,沒想到你也是玩了李代桃僵的把戲。”半日仙,或者稱爲皇甫寺更準確,看着張至清,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兩眼已將這件事情看得通通透透,所有的人都敗了,敗在對方三十六年的隱忍僞裝之上。儘管他自己也是隱藏了身份,但由於小看了張至清的實力,而使得自己的計策功虧一簣。這是一個極其可怕而且可敬的對手,能夠隱忍這麼久,而沒有讓任何人嗅到風聲,這比張至清本身是位大宗師的震驚真相,還要令皇甫寺感到敬佩。

“這是天道。”張至清惜字如金道。

“天道?呵呵。天聽寂無聲,蒼蒼何處尋?非高亦非遠,都只在人心。”皇甫寺平靜道。

張至清不以爲意,輕聲問道:“有個問題,想跟你探討一下。”

“張書記客氣了,這天下都快是您的了,還需要探討?”皇甫寺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我隱藏實力這麼多年,是爲了今天這個局,你捨去功名利祿,又爲了什麼?”張至清問道。

“爲了贖罪,這些年我走遍了祖國所有的城市,作慈善的資金超過100億。”皇甫寺輕聲道。

“贖罪?”張至清不解道。

“特殊時期時,我當過紅衛兵,甚至批彭總我都有參與,內心太煎熬,呆不住。”皇甫寺苦笑道。

“這麼娘?當逃兵?”張至清不屑一笑。

“可能這就是我跟你理念的不同吧,我們倆同樣遭遇了那十年的荼毒,我選擇遠離塵世,你選擇銳意上位,南轅北轍,卻說不準誰對誰錯。你說我遠離塵世吧,但我也不停地作慈善實事,你說你銳意上位吧,卻又不停地收割人命,甚至比那十年的性質更惡劣,你能說出個高低立判來嗎?”皇甫寺輕聲道。

“我的最終目的,是讓這個國家更完美,人民更幸福。”張至清鏗鏘道。

“目的高尚,手段就可以卑劣?”皇甫寺輕聲反駁,拂了拂被海風吹皺的青袍,繼續道,“你是上位者,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影響着底下的民衆,如果你作爲最高領導人都是不擇手段去追求結果,還怎麼苛求這個社會循規蹈矩?舉個簡單的例子,一根小小的柱子,一截細細的鏈子,栓得住一頭千斤重的大象,這不荒謬嗎?可這荒謬的場景,在印度和泰國隨處可見。那些馴象人,在大象還是小象的時候,就用一條鐵鏈將它綁在水泥柱或者鋼柱上,無論小象怎麼掙扎都無法掙脫,小象漸漸地習慣了不掙扎,直到成了大象,可以輕而易舉地掙脫鏈子時,也不會掙扎了。上樑不正下樑歪啊。”

“歷史,永遠都是勝利者書寫的。”張至清嘴角勾起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

“呵呵,是啊,歷史說穿了,就是掩蓋真相的過程,我有點太鑽牛角尖了。”皇甫寺哂笑道。

“謝謝在我兒子滿月的時候,你送我兒子和兒媳婦一對上等羊脂白玉。”張至清表情輕鬆道。

“不客氣,我只是單純喜歡你兒子而已,他可比你有人情味多了。”皇甫寺直言不諱道。

“那麼小,你就能看出他有人情味?”張至清問道,臉上卻帶着一個父親應該有的驕傲笑容。

“我半日仙的天大銜頭,可不是浪得虛名的。”皇甫寺自誇道。

張至清與他對視了一眼,接着,這兩位世界上最頂尖的武術大師開懷笑了起來,相當暢快。

就連山頂上,都清晰傳來了這種笑聲,蕭雲跑到懸崖邊觀究竟,他可不知他正是笑聲的起源。

“好了,家常嘮夠了,也該有個了斷了。”張至清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擦拭了一遍鏽跡劍刃。

皇甫寺輕輕點頭,神情安詳而寧靜,隨即悠揚地吟起了一首《養心歌》:得歲月,延歲月;得歡悅,且歡悅;萬事乘除總在天,何必愁腸千萬結。放心寬,莫量窄,古今興廢如眉列。金谷繁華眼底塵,淮陰事業鋒頭血;陶潛籬畔菊花黃,臨潼會上膽氣雄,丹陽縣裡簫聲絕;時來頑鐵有光輝,運退黃金無顏色;逍遙且學聖賢心,到此方知滋味別,粗衣淡飯足家常,養得浮生一世拙……

聲音飄得很遠,似乎已經達到了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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