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徵的夫人出身名門,河東裴氏。
河東裴氏雖不在五姓七望之列,但其門庭,卻一點也不弱於五姓七望,其始祖爲嬴秦始祖非子之後,非子之支孫封裴鄉,因以爲氏。裴氏分爲三支,分居河東、燕京、西涼等地,尤以河東裴氏最爲興旺。素有,豪傑俊邁,名卿賢相,摩肩接踵之名,尤善出能臣。
唐朝的第一個宰相裴寂,便是出身河東裴氏。
魏徵的夫人裴氏,就出身在這樣一個名門望族。
後世關於裴氏的記載,以‘吃醋’最爲著名。相傳‘吃醋’這個典故是這樣來的:李世民得知魏徵只有一個妻子,沒有侍妾,覺得他可憐,便想成人之美,送幾個侍妾給他。但是魏徵不敢要,李世民問其緣故,魏徵說這件事要問過夫人才行。
李世民心中暗想,男子漢大丈夫,連個侍妾都不敢要,必定是懼內了。爲了維護魏徵的面子,李世民就說,要不這樣辦,我下旨賜婚,你夫人再厲害,也總不敢駁皇帝的面子吧?
沒想到,這個面子還就沒給。
李世民是個好臉的人,就把裴氏叫來質問:“朕賜給魏徵侍妾,你憑什麼不讓?”
裴氏答道:“國事自然由他說了算,家事須得聽我的”。
李世民抓住這話的漏洞,道:“天子賞賜臣子,是國事還是家事?”
裴氏沉默半天,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最後說:“有她無我,有我無她!”
李世民第二次被打臉,大怒,讓人拿來毒酒嚇唬裴氏。沒想到威脅的話還沒說,裴氏拿起酒杯就喝了。還好不是真的毒酒,裴氏才保住了命。
李世民一看,裴氏是真的剛,他也服氣了,再不提賞賜侍妾的事。因爲是用米醋替代的毒酒,後人便把女子善妒稱之爲‘吃醋’。
裴氏治家有方,很有威嚴。在家裡,就算是魏徵,也不敢輕易招惹她。但是這次罰魏瓔珞,裴氏卻沒有插手。倒不是她也覺得自己的女兒錯了,而是裴氏明瞭魏徵的苦衷。
經過與李牧的一番鬥法,山東士族在朝堂的勢力折損大半。現如今六部之中,山東士族所剩無幾。大部分的勢力都在御史臺。
御史臺這個地方,看起來是一個清貴衙門。但是細想就知道,這是一個沒什麼用處的地方。因爲御史沒實權,你彈劾八百次,皇帝不作爲,跟放屁有什麼區別。而若想把一個人用嘴駁倒,那是多難的事情。魏徵起初還因自己升官而高興,後來慢慢品過來味道了,這段時間一直鬱鬱不樂,已經好一陣子沒出手了。
但是,他是如今山東士族在朝堂的領袖。在其位,就要謀其事。魏瓔珞與李牧有交往的事情,被一個山東出身的御史得知了,找上門來,魏徵就必須拿出一個態度。
山東士族與李牧不共戴天,你魏徵是我們山東士族的代言人,你的女兒與他糾纏不清,這算什麼事兒?
除非魏徵倒戈,否則,他必須懲罰魏瓔珞。誰都可以跟李牧有關係,但是唯獨他魏徵的女兒,必須與之劃清界限。
這件事沒有什麼對錯,而是不可以。
更何況,李牧給了魏徵入行幾十年來最大的挫敗,把魏徵這個老噴子打擊得幾度懷疑人生。就私人觀感來說,他也討厭李牧。
自己的女兒,若是跟李牧這樣的人有了什麼牽連,名聲還要不要了?即便是什麼都沒有,傳出去,門風可就毀了。
他要魏瓔珞承認的錯,就是想讓她表明態度,以後絕對不在跟李牧有瓜葛。但可惱的是,魏瓔珞竟然不願意!難不成,這丫頭已經與李牧有了私情?
魏徵登時紅了眼睛,老父親之怒頂到了腦門,血壓蹭蹭地竄了上來,這才重重地罰了魏瓔珞。
而對這件事,裴氏也沒辦法說什麼。
本來她想,魏瓔珞畢竟是女兒家,受不了這麼大的苦,跪幾個時辰,承受不來了,魏徵的氣也消了,就罷了。但是她沒想到,這對父女的脾氣都這麼拗,誰也不肯讓步。魏瓔珞更是跪到暈厥,可把她給心疼壞了。
兒女如今都長大成人,身邊就剩下這個小女兒了,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她怎麼可能不在乎。
到了這會兒,也顧不上理智了。大夫在屋內給魏瓔珞看病,外屋倆人就吵起來了。別看魏徵在朝堂上可以舌戰羣儒,一個噴三個,但是在家裡,他的戰鬥力連裴氏的一半都不及。被罵了一個狗血噴頭,最後乾脆閉上了嘴,你愛罵罵去,我不吱聲了還不行麼?殺人不過頭點地,我都不說話了,你還能把我咋地?
不得不說,魏徵算是明悟了中年男人的生存法則。別的招不好使,這個招確實管用。裴氏吵累了,喘了口氣,看了魏徵一眼,道:“如今,怎麼辦?!”
“不知道。”魏徵硬邦邦道:“反正……我這個當爹的,不能給女兒賠不是。”
“沒讓你賠不是。”裴氏道:“來找你的那位御史,他擺明了是要拿這件事做文章的。但是這件事關乎咱們女兒的名節,我問的是這個,你打算怎麼辦?”
魏徵沉默不語。
若按照官場爭鬥來說,想要獲益最大,最好的方式就是魏瓔珞站出來誣告李牧,但現在看魏瓔珞的架勢,她擺明了是不會答應了。而且,魏徵也不願意如此下作。
但問題是,他不願意下作,那些山東出身的御史可不都是君子。用腳指頭想,都能想得出,他們會做什麼樣的選擇。
裴氏見魏徵沉默不語,氣道:“你這個老東西,你就不能拿出一點態度來,告訴那些人,別打咱們家女兒的主意。若是他們敢用咱們女兒做文章,你就倒戈,再不與他們爲伍……這話,你不敢說麼?”
“哎呀!”魏徵惱道:“家國大事,豈可兒戲?”
裴氏冷笑道:“你也說是家國大事,你連家事都處理不好,焉能處理好國事?”
丟下這句話,裴氏起身去看女兒去了,只留下魏徵一個,愣愣地發呆。
他卻不知,那御史從他家離開,回到家就揮筆寫了一個奏摺,如今就擺放在李世民的桌案上。若不是因得知李牧患病的事情,李世民心煩意亂,早就看到了。
事情就是這麼奇妙。同樣一本奏摺,不一樣的時間看,產生的效果也不一樣。
得知李牧患病之前看到和得知李牧患病之後看到,效果自然不會相同。
立政殿。
李世民跟長孫皇后說了會兒話,談及李牧的病,長孫皇后也是不勝唏噓。又聊了聊長孫皇后自己的病情,天色也暗了下來。於是李世民就傳膳,在立政殿跟長孫皇后一起用膳。
吃過了飯,李世民想起了沒看完的奏摺,就讓小太監把奏摺都搬過來,他今日要歇在立政殿,臨睡之前,要把這些奏摺看完。
不一會兒,就看到了這封署名‘盧智林’的御史的奏摺。
李世民越看越生氣,看完之後,把奏摺丟在地上,罵道:“混賬!又是御史!又是山東士族!李牧罹患腦疾,這些人便以爲他要失勢了,惡語中傷他,可惱至極!”
長孫皇后彎腰把奏摺撿起來,問道:“陛下,何事?”
李世民怒氣未消:“皇后自己看!”
長孫皇后只好把奏摺打開,看完之後,也是皺眉。
這位叫做‘盧智林’的御史,上書彈劾李牧三條罪狀。一曰,竊取國財。二曰,狂妄炫富。三曰,調戲民女。竊取國財說的是,李牧辦公司,籠絡權貴,竊取鹽稅之利。狂妄炫富說的是李牧行事狂妄,以財取樂。調戲民女,說的就是魏瓔珞,說李牧擄走了魏徵的女兒,欲行不軌云云。
長孫皇后把奏摺放在桌上,道:“陛下,臣妾也覺得是冤枉了李牧。”
“可不就是冤枉!”李世民咬牙切齒,道:“若無李牧,哪有細鹽,沒有細鹽,稅從哪來,利從哪來?還有那調戲民女,朕怎麼就不相信,李牧會幹這樣的事呢?還調戲魏徵的女兒……他怎麼不說李牧調戲了朕的女兒?!捕風捉影!”
長孫皇后見李世民提了頭尾兩件事,單單中間‘行事狂妄,以財取樂’不說,便知道李世民是有意維護了。這盧御史說的這三點,唯有中間這條算是說對了。李牧行事曆來狂妄,細數他做的事情,先是孔穎達,後是魏徵,再加上各大門閥家族的人,哪個不是他的長輩,哪個不比他年紀大?但他從來也沒在乎過。這可以視作是恃才傲物,但說一句狂妄,也不委屈他。
至於以財取樂,就更辯駁不得了。大唐日報連着登三天廣告了,長安城如今滿城都是尋寶的人,不是以財取樂是什麼呢?
但這事兒還沒法怪他,錢是人家自己掙的,難道還不讓花麼?這盧御史把這條列出來,估計也是沒啥說的,拿出來湊數了。
其他兩條麼,難逃羅織罪名之嫌。
“朕明日一定要處置這個盧智林,殺雞儆猴!”
“陛下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