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說些沒邊兒的胡話,哪有男人接生的,多不吉利呀。”白巧巧瞥了李牧一眼,只把他的話當做是胡鬧的玩笑話。不管李牧怎麼說,她就是不應允,只顧着擺弄手裡的魯班鎖,研究李牧教給她的關於魯班鎖的諸多變化。
對學習機關術,白巧巧是非常認真的。而對給白巧巧接生,李牧也是非常認真的。
從手裡的這本書裡,李牧對唐時接生有了進一步的瞭解。瞭解之後,他對這事兒更提心吊膽了。之前李牧找接產婆子的時候,‘面試’時,所有接產婆子都說,生孩子是‘過鬼門’,再熟的老手,也不敢保證一定萬無一失。這話,當時李牧聽着以爲是接產婆子們怕擔責任,現在看了手裡的這本書,才知道她們所言非虛,這個年代生孩子,真的是在撞大運。
穿越之前,李牧看的古裝電視劇裡頭,有生孩子的場景,大概都是一樣的,裡頭的人聲嘶力竭的喊叫,外頭的人急得團團轉,偶爾接產婆子出來,必定有一句臺詞:“快點準備熱水!”
看電視劇的時候,李牧覺得這是編劇不瞭解歷史,隨意捏造出的場景,現在看來,編劇們沒有亂寫,至少手裡這本書從頭到尾,也就這句話有點用。熱水能起到的作用有兩個,一是“熱脹冷縮”,在產婦生產時,用熱水可以幫助她擴張子宮口,有利於生產。二是熱水可以消毒,減少感染。
至於書中其他的內容,基本上就沒啥用處了,倒是能起到一些科普作用。
比如說,書上說,秦漢時期,生孩子不在家裡,而是在墳墓和道路旁邊,臨時搭建一個草棚子作爲臨時的產房。在孕婦即準備要分娩的時候,把孕婦移入到草棚子裡面,等到孕婦生下孩子滿月以後,才能夠抱着孩子回家住。書中沒解釋爲何這麼做,但李牧想來,大概跟那時候存活的機率小有關,生孩子被視爲是不潔的事情,在家裡生不吉利,若是孩子死了,或者孕婦難產死了,靠近道路和墳墓直接埋了省事兒。
而在家生孩子,是魏晉時期纔有的事兒。這也說明,到了魏晉時期,生下的孩子存活率提高了。
但是世人對生孩子這件事的偏見依然沒什麼改觀,醫療條件也沒啥長進,李牧一點也不意外,原因很簡單,這個時代大夫都是男人,哪個男人會願意男大夫給自己的老婆接生?都是找接產婆子,可是接產婆子又不懂醫術,只有一輩一輩傳下來的經驗,每一代都差不多。
“怎麼辦呢……”
忽然李牧腦中靈光一閃,有辦法啊!沒有女醫生,那就培養女醫生唄。搞一個婦產醫院,如此一來,新生兒的存活率必能大大提升。
“錢——”李牧看了眼白巧巧,心道,就當老子行善積德吧,老天保佑母子平安,這錢我出了!
白巧巧斜倚着牀頭睡着了,李牧走過去,扶着她輕輕躺下,爲她蓋好毯子,坐在旁邊守着。看着白巧巧,看着她肚子裡的孩子,李牧才能確定,自己是來到了一個新的世界,而不是穿越到了遊戲裡。這種血脈相連的感覺,是做不得假的。
李牧的手輕輕搭在白巧巧的肚子上,想起了王鷗。她比白巧巧晚一個月,算起來再有兩個月孩子也出生了。李牧在系統裡確認過胖達的位置,此時王鷗應當是在蜀州往西的山裡,只是李牧想不通,爲何王鷗要去那種地方。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胖達自己跑出去,離家出走了。它順着本能的召喚,回自己的老家去了。要是這樣,這小子可是真坑爹了。
不管是哪種情況,王鷗那頭應當是顧不上了,白巧巧這邊還沒出滿月,他怎麼也趕不過去。
……
再過幾天就是秋分了,秋分過後,莊稼也進入了收獲的時候。張天愛帶着錦衣衛出城逛了一圈兒,對周邊的農田瞭解了一番。附近的幾個縣,老農們都說,看目前的情況,今年的豐收是鐵定了。洛陽是新政施行的重點,李牧作爲洛陽城的主人,也該早早地安排存糧倉,等農民收穫了糧食,上繳公糧入庫,倉庫裡有了糧,他就不用提心吊膽了,否則,他總惦記着繼嗣堂收購糧食的事情,到現在他也沒想明白,爲什麼對手會出這樣的昏招,難道那位被傳得神乎其神的盧小姐,算漏了新糧麼?
經過將近半個月的埋頭苦幹,馳道的‘洛陽站”已經初具雛形,李牧在工地旁邊搭了一個涼棚,供給幹活的工人們替換下來的時候歇腳,喝上一口涼茶解渴,在一起待久了,工人們對李牧的畏懼心也小了很多,時不時地也跟他聊一會兒天,說說家裡頭的事兒,說說街坊鄰居的事兒,李牧也喜歡跟他們聊天,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得到消息的極好途徑,就是通過跟他們聊天,李牧才知道那些商賈是如何對他陰奉陽違的,一筆筆都被他記在小本本上了。
今兒聊的話題,就是這即將收割的莊稼上。聊起莊稼,每個人臉上的神采都不一樣了,這些力巴,世代都在洛陽城中做苦力爲生,若沒有新政,是不可能有機會有屬於自己的土地的,但是今年他們不但分到了田地,還分到了幾家共用一套的貞觀犁,他們雖然沒有牛,但是有的是力氣啊,貞觀犁不用牛,人都拉得動,對這些肯出苦力的人來說自然不成什麼問題。雖然他們沒種過地,但是種地這件事,本身也不是很難,照葫蘆畫瓢都能種出來,不管產量如何,看着鬱鬱蔥蔥的苗兒,都覺得心情不錯,他們對糧食的產量,也沒有過多的期待,能夠交公糧,夠明年的口糧,再把種子留出來,他們就滿足了。
有幾個是家裡唯一勞力的,已經做好打算,等到了收割的時候,工地這頭請幾天假,把家裡的活兒幹完了再回來。李牧也都應允了,答應他們串休,在工地幹一天活,回家收割一天,這樣雖然工地耽誤了一點進度,也不至於停工了。
眼見日頭過晌了,李牧也該回家陪白巧巧去了,踢醒了幾個睡懶覺的,李牧騎上馬,晃晃悠悠地往城裡走。這幾日對方不見有任何動作,看起來似乎是收手了,李牧也就把護衛給撤了,反正這城裡到處都是錦衣衛,光天化日的,對方動手也討不到便宜去。
路過南市的時候,李牧正巧遇到了巡城的張天愛,李牧想起張天愛念叨了好幾次想要南市的一家首飾店的簪子,今天正巧在這兒碰上了,正好給她買了,就當是個小驚喜,省得每天回家吃飛醋。
目送張天愛和錦衣衛們遠去,李牧找到了張天愛提起過的那家首飾店。正要下馬給她把簪子買了,忽然覺得脖頸後癢癢的,李牧嚇了一跳,只當是有人偷襲,擡手就拍了過去。
“啪!”
一股噁心的觸覺瀰漫在手指間,李牧抽回手來,看到滿手的綠色粘液。
“這是什麼玩意?”他仔細地看過去,瞧見了一根還在顫抖的螞蚱腿兒。李牧不禁啞然失笑,自己竟然讓個蟲子嚇成了這樣。他甩了甩手,一邊唸叨着‘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一邊從懷裡掏出手帕想把手擦乾淨。
忽然,他整個人像是被點穴了一樣,整個兒僵住了。
“螞蚱!”
“蝗蟲!”
腦海中一些連不上的點,忽然聯繫了起來。李牧仰頭望向天空,像是池塘邊飛舞的蜻蜓一般,雖然沒有到密密麻麻的程度,但是也肉眼可見,無數飛舞的蝗蟲。
李牧顧不上買什麼簪子了,騎上馬背,向城外飛奔。
……
李牧騎着馬,來到洛陽城外的農田,鑽進地裡仔細地看,不出他所料,田地裡到處都是新生的螞蚱,大的約莫寸許,小的只有一節手指長短,一個個新鮮翠綠的,或抱禾苗的葉,或抱着莖,翕動着他們仿若電鋸一般的口器,時刻不停地咀嚼。
李牧伸手摸了一把稻穗,正是灌漿的時候,還沒有完全的長成,若此時收割,得到的全是‘癟子’,根本磨不出米來!瞬間,李牧覺得眼前一黑,跌坐在了地上。
怎麼會這樣!風調雨順的好年景,怎麼會有蝗災?爲什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莊稼馬上就要收割的時候來?李牧忽然想起繼嗣堂之前收購存糧的舉動,頓覺遍體生寒。難道繼嗣堂早知道今年有蝗災?所以他們早早收購了存糧,就是爲了挾糧自重?還是說,這蝗災是他們搞的鬼,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難道這世上真的有仙法麼?
李牧看着眼前吃得歡快的蝗蟲,從心底涌上來一股絕望。他知道,這一場蝗災下來,新政算是毀了。大唐的休養生息,又要拖延好幾年。其他的連鎖反應,李牧都不敢想。回顧史書上,一場蝗災導致的亡國比比皆是。
爲什麼會這樣?!
繼嗣堂的人,到底是怎麼預料到的!
李牧從地上爬起來,又爬上馬背,疾馳回城。他要把繼嗣堂的人找出來,他必須得找出來,若蝗災真的蔓延起來,他必須得把存糧掌控在手中,否則他一切的打算,都將付諸東流了!
“大哥!”獨孤九迎面而來,道:“附近村鎮相繼來報,發現了蝗蟲!我們要不要立刻上報朝廷?按規矩,是得上報朝廷——”
“那就去報啊!我眼睛不瞎,已經看見了!”李牧沒好氣道,獨孤九轉身便要走,李牧又把他叫住,道:“飛鴿傳書快一點,你別忘這個事兒了,去把所有能調動的人,給老子調動起來。拿着我的尚方寶劍去最近的折衝府調兵,傳我的令,洛陽城範圍內,此時此刻起施行糧食管控,各家所有存糧必須上報準確數目,另外,掘地三尺也要把繼嗣堂的人給老子挖出來,不必講究什麼道理,誰敢阻攔,就給老子殺!”
“大哥——”獨孤九一愣,李牧瞪着眼吼道:“還不快去?這可是蝗災!”
“哦、好,大哥我這就去!”獨孤九調轉馬頭便走,李牧也拼命打馬,他必須得馬上回到城裡去,他有預感,一直沒有動作的繼嗣堂,很快就要有大動作了。
……
路過工地的時候,已經不見了工人們。看到蝗蟲的那一刻,誰還有心思幹活,就連做監工的幾個人,也都撂挑子回家看自己的地去了。只剩下公孫康和幾個他從長安帶過來的工匠,看着滿地的狼藉,不知該如何是好。
李牧從馬上下來,看到這樣的情況,道:“不必怪他們,人之常情,你們幾個把工具收拾一下,暫時停工吧。”
公孫康應了一聲,道:“侯爺,也不知長安那邊如何了,我家裡也種了地,還租了二十畝。”
“你回去也做不了什麼,老實在這兒待着吧。有我一口吃的,少不了你一口。真要是天災,到哪兒也跑不了。”李牧又上馬,道:“收拾完了,把工具都運回城裡,短時間看來是復工不了了。”
“知道了,侯爺且去忙,這裡交給我了。”
公孫康應了一聲,李牧打馬而去。
……
蝗災意味着什麼,每個人都清楚。一來一回,兩個時辰,李牧再回到城中的時候,城裡已經有些亂了起來。所有人都堵在了糧行米店門口,都想買米,洛陽雖然是四通八達之地,但誰都知道,蝗蟲來了,米價肯定要上漲,這會兒多買就是賺,囤起來總沒有壞處。
獨孤九的動作也是很快的,他比李牧早一步到了城中。李牧往回趕的時候,就已經看到錦衣衛上街維持秩序了。糧食管控的告示,也都貼在了各坊的門口。搶米的百姓,被錦衣衛驅散之後,難免心生怨氣,當着錦衣衛的面兒不敢罵,等錦衣衛走了,轉身就罵開了。
聽到這些罵聲,李牧對繼嗣堂的手段,又明白了一些。
民以食爲天,繼嗣堂的那位,顯然是深諳此道。蝗災將至,什麼樣的善政,都比不得嘴裡的那口飯,他把糧食掌握在手裡,就是掌握住了老百姓的命,掌握了民心,他什麼都不用做,就已經勝了這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