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廣的平原,一望無垠,寂靜無聲,如一片死地。
平原上,沒有任何活物,只有數不盡的森羅白骨,或半沉陷進泥土裡,或暴露在外,密密麻麻,延綿鋪就於大地之上。
各種各樣的骸骨,褪盡血肉,或立或倒,猙獰而可怖,其中除卻人族的屍骨外,還有許許多多分辨不清種族的龐大骨架,從一兩米,到十幾米,乃至上百米不等,散發着森寒的煞氣,讓人不寒而慄。
“咔嚓咔嚓。”兩聲脆響,同時迴盪在寂靜的骸骨平原上,有兩道同樣婀娜的身影,徐徐行走在無盡白骨之中。
裴青青和尹修夢墜落天噩峽後,一同掉在這片平原上,兩女皆是心智非凡之輩,在度過了最初的恐慌害怕之後,很快就平靜下來,熟悉了周圍的森寒煞氣與幽深的氛圍後,她們便一道開始尋找其餘人。
兩女一邊並肩而行,一邊談着,述說過去,緬懷曾經,她們交談的話語,幾乎都圍繞着一個人,一個不知生死的男人,裴元霸!
“你是元霸的妹妹嗎?”尹修夢先開口道,與幾個月前相比,她的變化很大,換下了暴露大片雪白肌膚的黑色皮衣,改穿一般女子的裳裙,在妖嬈的氣質中,尤添幾分出塵。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不輕也不響,其中卻自有一股讓人傾聽,更隨之交談的力量,她又說道:“我是他的女人。”
裴青青聞言,腳步猛地一頓,面色劇烈變化,連瞳孔都縮了起來,她沉着臉,只聽得尹修夢尤自問道:“我知道的,你是他的妹妹,他時常會提起你,可以與我說說,他的往事嗎?”
尹修夢目光迷離,她的嘴角掛着幾分淺笑,但在笑容之中,卻分明飽含愁苦相思之意。看她這般模樣,裴青青忽地嘆了一口氣,緩和了面色。
她也帶着些許迷離之色,娓娓道來:“我們出生在一個很普通的家庭,母親早逝,父親只是一位縣令,沒什麼本事,一直苟活在各大勢力的夾縫中,對此,哥哥很不滿,更看不慣各大勢力魚肉百姓的場面,他從小就刻苦修煉,想要突破,想要改變,爲此,哥哥與父親時常爭吵……他是一個充滿正義感的人!”
“正義感?”尹修夢詫異道,“在他身上,我感受到過殺氣、戾氣、魔氣以及男人獨有的魅力,但正義感,卻是半點有沒有。”
“那是因爲後來家沒了,父親死了……”
“父親死得很慘,哥哥發了狂,以身入魔,屠盡仇家之後,遠走天涯,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曾見過他。”裴青青目中含淚,悽悽楚楚地說道,她抹了一下眼角,幽幽地望着身側的尹修夢,問道:“可以與我,講講你與哥哥的故事嗎,我想知道他後來的經歷。”
“同是苦命人……”
兩女行走於骸骨平原上,隨着述說,隨着愈發得迷離,她們的身影,逐漸地透明起來,似要與黑暗相融。
尹修夢輕輕一嘆,連眼眸都好似失去了焦距,她沉吟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與你哥哥,是在禁神海島上相識的,當時他正在渡亂魔三關六劫中的第二劫,渾身浴血,明明虛弱到了極點,卻死死地盯着我,他的眼眸裡也全是血,我看得出,一旦有機會,他就會殺我,但我竟然下不了手,我的身上、心裡、乃至靈魂深處,都在那一刻,烙印上了他的身影,我一見鍾情了,於是我救了他……”
“之後,我們就在禁神海島上歷練,他從來都沒有對我說過半句甜言蜜語,我的身心裡卻裝滿了他,只要能夠時時跟在他的身後,陪他戰鬥,陪他流血,那都是幸福的。我騙了他,我告訴他有辦法能夠減輕三關六劫的痛苦,讓他爲我獵殺猿王,只是怕他會走,我想要永遠地陪着他,把這份難能可貴的幸福,留得久一些,更久一些……”
“你不該騙他的。”裴青青忽然說道。
“是啊,我不該騙他,所以他走了……”尹修夢說着,她努力地仰起頭,但淚水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淌,無論如何,都止不住。
“哥哥他,到底在哪裡?”裴青青迫切地問道。
“看來李風揚沒有告訴你,他是對的。”尹修夢的聲音變得沙啞起來,“他還在禁神海島,被困在死亡沼澤裡,那是亂魔和燭龍共同的葬地。”
“哥哥絕不會死的!”
“是啊,他不會死的,終有一天,我要把他找回來!”尹修夢擦乾了淚水,大聲說道。
她忽然探出一掌,手掌筆直,連連幻化出九道掌影,在呼嘯的掌風中,拍中了左前方的一具骸骨。那是一具巨大的骸骨,形似戰馬,卻要高大得多,足有十米高,它竟然在動,擡起馬蹄,狠狠地蹬向尹修夢的頭顱,而尹修夢的手掌,也印了上去。
“咔擦!”九掌連綿,一齊震出,破碎了虛空,也絞碎了馬蹄。尹修夢再出一掌,掌影膨脹,掌心中生出一張猙獰的鬼面,竟是一口將戰馬骸骨,完全吞沒。
但很快,萬千骸骨,都動了起來!
裴青青和尹修夢背靠着背,迎戰無盡森羅白骨!
尹修夢持續出手,她模樣大變,長髮渲染着雪白的光華,渾身縈繞起藍綠色的柔光,背上更是伸展出一對斑斕美麗的蝶翅,雙翅扇動,就有狂風呼嘯。
與此同時,她的左右眼眸裡更是各自飛出一隻猙獰的幽暗鬼影,尹修夢駕馭狂風,操控鬼影,衝進白骨羣中。她的身體旋轉開來,與鬼影纏繞着,化爲一股巨大的龍捲風,掃蕩在骸骨平原之中,轉眼之間,就有上萬的骨架,被絞成了粉末。
裴青青雙手合什,隨後朝天而舉,天地靈力蜂擁而來,化爲一股無形的力量。虛空蕩漾,五行之力凝成龍影,張牙舞爪地撲出,籠罩了下方成千上萬的白骨。
在隱約的龍嘯聲中,瘋狂衝來的白骨齊齊地一滯,隨後陷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態,很快它們就失去了原本的目標,轉而自相殘殺,且將更多的白骨都攪和起來,一時間,骨骼橫飛,骨粉四散,卻沒有一具白骨,殺向臨近的裴青青。
龍捲風漸漸消失,尹修夢撲打着蝶翅,望着裴青青,驚歎於她的奇特力量,讚道:“你是一個好妹妹!”
裴青青掃視四方的白骨粉末,迴應道:“你也很不錯!”
骸骨平原上,有着幾乎無窮的白骨,在無數年的歲月流逝中,這些白骨已經失去了曾經的偉力,不再堅硬,雖然看上去依舊猙獰強大,卻不是裴青青和尹修夢的一合之敵。
只是白骨的數量實在太多了,萬餘具白骨,不過是滄海一粟,更多的白骨,跌跌撞撞,前赴後繼地撲來,使得兩女的神色逐漸地嚴肅起來。
她們都未曾發現,自己的身影愈發地黯淡,已經接近於半透明!
“轟轟轟!”幽藍的狂風交織成網,無形的力量鋪天蓋地,在轟鳴的巨響聲中,以兩女爲中心,方圓百米,形成了一片真空的圓形地帶,所有的白骨被肅之一空。
兩女相視一笑,就在這時,她們感到腳下的大地忽然劇烈地震動起來。
骸骨平原巨震,土壤翻飛,泥石四滾,讓裴青青和尹修夢立足不穩,險些被掀倒,而在她們周邊的白骨,更是齊齊地震到了半空之中。
半空上忽然浮現出一個巨大的黑洞,爆發出強勁的吞噬之力,將無盡的白骨都引入其中。人形骸骨、妖族骸骨、戰象之骨、巨大的蒼龍骨架……所有的白骨都攪到了一起,化爲層層粉末,貼在黑洞的表面。
黑洞懸起,竟然以白骨之粉雕琢起一張面龐,一張清幽悽婉的女子面龐。
女子的面孔,栩栩如生,沉澱了森寒的殺氣,反而釋放出皎潔的光亮,如同一輪冉冉升起的明月。她俯視着裴青青和尹修夢,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輕啓朱脣,彷彿將要言語。
裴青青和尹修夢肩並着肩,一齊後退,眼前呈現而出的這一幕,實在是太過妖邪詭異了,以黑洞爲基,用白骨之粉凝成的女子面龐,即便沒有顯露出絲毫威脅,也帶給她們濃濃的壓迫感。
“我們都是可憐人……”半空中的女子,忽然開口道,她的話語聲很低,卻是迴盪開來,她釋放而出的光亮明滅不定,面上的哀愁,愈發地濃郁了。
裴青青和尹修夢聞言皆是一怔。
驀然之間,兩女瞳孔渙散,神情卻是哀愁到了極點,她們低着頭,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近乎機械地走向半空中的女子面龐。
虛空蕩漾起漣漪,明滅不定的光華灑落,凝成一道筆直的臺階,裴青青和李風揚走到臺階上,一步步,往上走着,她們重回着那句哀愁的話語:“我們都是可憐人……”
空曠無比的寂靜平原上,只有一張悽清的面龐,還有兩名亦步亦趨的女子,她們的身影愈發黯淡,幾乎是透明的了,要融化血肉,變成魂靈,融到上方的女子面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