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母妃，兒臣不願看着母妃一錯再錯，父皇顯然對母妃起了疑，不然，怎會叫兒臣來冷宮陪陪貞母妃，更是賜兒臣金牌。貞母妃，兒臣斗膽猜測，父皇定是氣貞母妃當日頂撞了他，許是跟您慪氣，不然怎會不顧羣臣的上奏而遲遲不將文家治罪呢，表面推脫說還有一人重要疑犯正在潛逃，回頭卻叮囑廷尉家醜不可外揚，此案不必太過心思。”姬姮抽噎着說道。
“公主，這些你從何得知？”這些消息對文家而言太重要了，若是說皇上尚對貞妃有情，那文家是否平反便指日可待。
薄言一個激動，竟忘情地抓起姬姮的手腕，力道之強疼得姬姮盡抽涼氣：“疼！”
薄言方纔回神，忙不迭鬆開姬姮的手腕，滿是歉意：“對不起，公主方纔所言太過重要，我……”
姬姮諒解一笑：“我醒得，方纔的話也是昨日才知曉，父皇身邊的總管倪德全偷偷告之的，他還說，別看父皇面上淡然，做出一副毫不關心的樣子，其實心底下常常偷偷拿出當年與貞母妃的結髮看上一看，好有幾次都叫倪德全瞧見了。”
姬姮話未說盡，貞妃已是熱淚盈眶，自懷中已摸出一方巾帕，託在掌心小心翼翼的打開它，裡面卻是兩束相纏的青絲。只見貞妃伸出食指輕輕撫着它們，像極了在撫一個嬰孩的臉一般：“皇上說信我，轉眼卻又將我打入冷宮，還將我的哥哥嫂嫂都打入天牢，文家算是毀在我的身上，全因皇上的無情。姮兒，你說，你一身寄託的男人卻親手將你推入火坑，你不恨嗎？當你在忍受折磨與煎熬時，他卻笑談人生無常，你心不酸嗎？我不過頂他幾句嘴，卻換來這等下場，滿是疑點的案子卻狠心的壓下不讓廷尉翻查，姮兒你說，若換作是你，心能不死嗎？”
“我，我不知道。”姬姮被問得有些啞然，只喃喃吐了句，“父皇是一國之君。”
“呵呵！”貞妃笑得幾分悽婉，託着結髮的手掌微微發抖。“是啊，一國之君，他是一國之君，君要妾死，妾豈有不死之理！”
“貞母妃，姮兒沒有那麼意思，後宮設有三宮六院，嬪妃重多，然而多年來在父皇心席呈了一席之地的，除了已故的皇后娘娘外，若說不是貞母妃，其他妃子哪敢自稱。”姬姮若有些着急，幾乎已經語無論次，最後受了博言一個眼神後愕然頓住話語，頗有些愧意的望着貞妃。
“姑母，怕是現在計較這些也無多意義，眼下，可以走出冷宮，爲文家洗脫嫌疑纔是要緊。”芣苢撫上貞妃尚在顫顫的手，試着委婉勸道。
“娘娘，苢兒所言不無道理。”薄言望着貞妃誠摯道，“實不相瞞，進宮前，曾與青木道人會過一面，青木道人道，文家之危只在於貞妃娘娘一念間。鄙人與苢兒幾經猜測卻也無法這禪透其中道理，方纔聽公主一言鄙人方纔頓悟。相信青木道人所言，娘娘心若明境。”
“道人他，他真的這麼說？”貞妃訝然，擡目盯着薄言，見薄言肯定非常的點了點頭，方又訥訥地垂下了頭，望着掌心裡的那兩方糾纏的青絲。
芣苢放開貞妃的手，放開位置，任貞妃穿過她走去窗前望月靜思。
氣氛一時間十分安靜，衆人只跟着靜靜看着貞妃倍顯落寞的背景，等着她的決定。芣苢幾次呶嘴想要說些什麼，然而最終也是做罷，委實不再忍去逼迫她。宮中的女人，看似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實則又有誰可以看清其中的辛酸呢。進宮十幾載，不知道貞妃是如何熬過來的，熬到了現在，又是否能在熬下去。
又靜待了須臾，方纔貞妃回身：“你們可攜有筆墨？”話音方落，又聞貞妃道，“算了，黑墨哪能彰顯誠意？”
言後大步行來牀榻前的一方小桌上，展開包着青絲的白色巾帕，巾帕上本就繡着“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貞妃望了幾望，最後提了手指定了定決心，伸進嘴裡毅然咬出血來，滴在了巾帕上。
血漬瞬間在鏽字上泅開，格外妖嬈，妖嬈得又十分的刺目。不待血漬乾透，又重新包起了兩束結纏的青絲，交給薄言：“這是我唯一可做的，成與不成，只在皇上於往日的念想有幾分。”
薄言鄭重道：“娘娘放心，鄙人定不付重託。”
貞妃點點頭，轉而拉來芣苢與姬姮的手道：“今生膝下雖無子，卻有姮兒相伴，苢兒相疼，也是無遺憾了。”
“姑母，這話聽着不算吉利，苢兒不愛聽。”芣苢鼻子發酸，說了幾分哽咽。
“貞母妃，不似生母勝生母，待脫出冷宮後，姮兒定然好好孝順您。”姬姮亦有些淚眼汪汪。
貞妃有些難以制止，將二人皆攏來懷裡，方道：“夜已深，快些回去休息吧，一切就看明日了。”
芣苢心中略略有些不安，卻也說不出哪裡不對，只是以爲捨不得留下貞妃一人之故，在貞妃的再三勸說下，戀戀不捨的隨着薄言與姬姮離開冷宮。
待幾人離開後，貞妃拭去臉上的淚跡。一拭之下，貞妃儼然換上了另一副面孔，端莊卻顯得決然，於門前朗聲道：“鄔姑姑。”
一聲禁閉，不再開口，也不怕對方是否聽得見，甚有把握的立於原地，平視前方。
果然，不稍一會功夫，前方的夜色裡，勿勿趕來一位微胖的宮人，待宮人行來門前，貞妃方道：“我想與淑妃說幾句話，不知姑姑可否通傳一聲。”
鄔茉稍加一愣，隨即提眉笑道：“娘娘尚在禁足，且此處又是冷……”
“姑姑且去便是，相信淑妃不會怪罪。”貞妃不耐煩的打斷鄔茉的推諉之言，言語鑿鑿，不容鄔茉質疑。
此處貞妃說話甚是技巧，只說“淑妃不會怪罪”卻不說“皇上”。爲得就是試她鄔茉一試，也試一試現在的冷宮，究竟撐在淑妃之下，還是皇上之手中。
可惜，鄔茉不再提其他，而是道：“那奴婢且去試一試，望娘娘稍稍候着。”言後便勿勿退下了。
如此，貞妃方纔得以肯定，這個鄔茉已然被淑妃收買了去，假意投她所好。望着消失在夜色下的鄔茉，貞妃不禁嘆道：“果然，宮中最見不得主僕之宜。”但，此時的貞妃已是坦然無比，既已看破生死，又怎會去意見人情是冷還是暖。
轉身踱回榻前，端了桌上的水呡了一口，只當香茗一般品着，竟也品出一番滋味來。
誰說水淡而無味，明明是五味齊全。
淑妃並未讓貞妃等很久，一盞水喝盡，淑妃出姍姍行來冷宮。
眼前的淑妃，顯然是刻意着妝過，清淡素雅全然不似之前見過的雍容。只見其進門便是一副諾諾之態，嘴裡亦是喚得甜蜜：“姐姐，這些日子，着實是委屈你了？”
貞妃擡眼冷冷一望：“是有些委屈，只不過勞煩妹妹做一些姿態來，怕更是要委屈些，這叫姐姐如何過意的去。”
以淑妃今時今日的權勢，既然可以在姬姮宮中布了眼線，又如何不知今夜她帶着薄言來了這冷宮呢？於貞妃的話，淑妃似作未聞，卻也不再作出那副諾諾的姿態來，倒是微微一笑：“自姐姐被貶進這冷宮，妹妹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姐姐，只怕冷宮裡吃不好睡不足，就是有朝一日皇上心軟將姐姐放出來亦不成個人形，到時若嚇壞了皇上可怎生了得呢？”
“倒是多謝妹妹掛念了，一把火倒是放得十分的乾淨，饒是皇上有些要放過妹妹，亦尋不出個藉口來。有妹妹如此體恤皇上，果真是萬民之福。”貞妃仍是冷淡回道。
“可惜皇上使終忘不了先皇后，即便如姐姐恩寵，也不過是妹妹曾救過先皇后一命。然而那又怎樣，還不是因爲一句話就貶進了冷宮，所以說，恩寵有什麼用，實權纔是要緊。”淑妃倒也不忌諱。
“你果然說了實話，果然是你做的。”貞妃有些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起身指着淑妃慄慄道，“枉你於佛前吃齋唸佛，面善卻心存噁心，爲一已私慾殺人不眨眼，死後就不怕下到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嗎？”
“哼，姐姐莫要如何惡毒的詛咒於本宮，若不是念着往日尚有一絲情宜，姐姐還會認爲好吃好睡的呆在冷宮嗎？”淑妃僵住笑容，氣焰囂張的揮動着廣袖道，“合宮上下誰人不知這冷宮，只要踏進來，就沒有清醒的踏出去的先例，一個個熬不過一月，不是瘋了傻了就是死了，若不是本宮要鄔姑姑好生照看姐姐，姐姐如何還能與本宮說話？”
“如此，我還要謝謝你不成？”貞妃冷笑道，“倒也是，若非鄔姑姑天天與我耳邊唸叨着皇上的不是，叫我漸漸清醒，怕我早就瘋了。”
“姐姐聰穎，知道鄔姑姑所言非未誇大，句句屬實。你們均服侍了皇上十多載，皇上那薄情的性子難道不該讓姐姐清醒嗎？免得死後還掛念着皇上的好，不肯投胎做人，重新生活。”
“你做了這麼多，無非就是除掉我，穩坐皇后之位嗎？自進了冷宮第一天起，我便已看透了生死，已然無畏。但死有輕與鴻毛重與泰山，我要你放過文家，放過苢兒。”貞妃似已累死，不願再與淑妃一爭口舌之便，閉眼睜眼間，坦然與淑妃道。
淑妃不禁怔了怔，顯然沒有料到貞妃這麼快就妥協了，竟有些反映不過來，訥了幾訥後，方問道：“姐姐說什麼，妹妹倒有些聽不懂了。”
“我累極了，你也莫要與我再做些姿態來，毒害了榮嬪的孩兒的毒藥來自何處你心裡清楚。只怪我當初瞎了眼，帶你去流雲山進香，如今悔不當初卻也無奈，我鑄下的孽必須我來償還。你要如何做方能放過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