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嬌踏春那一日,邀請了不少恭城未出閣的姑娘。姑娘們回去與長輩一說,不出兩日,整個恭城便都曉得了殷家的大姑娘救了洛家的三姑娘,儘管最後洛三姑娘還是損失了兩根手指頭,可比起性命而言,殷家的大姑娘已算是恩人。
洛嬌生怕此事張揚出去,只能打碎牙齒和血吞。
而經此一事,恭城裡也知曉了殷家的大姑娘勇猛無比力拔山河。
這八個字,擱在郎君身上,還稱得上一聲勇士。若擱在一個姑娘身上,那是左看右看都不像是一件好事。當時稱讚了阿殷勇猛厲害的姑娘歸家後經長輩一說,也恍然大悟,也是,說得好聽是力氣大說得不好聽便是粗魯沒個姑娘樣,這樣的人哪有夫家敢要呀。難怪二十歲了還嫁不出去。
姜璇聽旁人那麼一說,氣得不行。
阿殷拉住她,讓她別生氣。姜璇扁着嘴,氣巴巴地說:“要不是姐姐救了她們,她們現在早就身首異處了!”
“身首異處”四字着實逗笑了阿殷。
瞧阿璇說得義憤填膺的,定是還在記恨洛嬌的所作所爲,她嗔她一眼道:“此事莫提了,我也只是猜測,並不確定。”那一日回來後她已是累得不行,就連母親來問她話,她也撐不住,說不到半句便直接閉眼了。秦氏也不慌,八歲那年女兒卸了小賊的兩條胳膊後也是這般,便讓姜璇好好照顧阿殷,次日一早纔過來問的話。
阿殷每逢危急之際,使出蠻力後當天便會極困,足足歇個一夜方能恢復。
她後來醒來時一回想,才後知後覺地出了一身冷汗。
洛嬌踏春,地點又是桃山,若洛嬌在桃山出了事,上官家必定不好推脫,如此一來,黑衣人又是如何不知不覺地混進去的?且當時黑衣人說要找洛嬌時,洛嬌又怎會如此鎮定?又怎會往偏僻又顯眼的地方逃去?
疑點重重,讓阿殷不得不堤防洛嬌。
她低聲道:“阿璇,你以後遇上她,儘量遠離。”妹妹與她不一樣,沒有蠻力相護,若當時遇上的人是姜璇,那匕首定是落在自己妹妹身上。
姜璇很是發愁。
阿殷安慰了她一番,心裡已然有了新的打算。
綏州。
太守李負心裡苦,剛送走王相這尊大佛,沒幾日穆陽候這尊羅剎又來了。他心驚膽戰地侍候着這位侯爺,生怕惹得這位貴人一個不高興,拿他喂飲血鞭。
李負內心當真是苦兮兮的,每日與穆陽候相處,都生怕他在綏州掀起另一陣風浪。
他雖然遠在綏州,但朝堂上的消息也是十分靈通的。王相與穆陽候不對盤,朝堂上政見相左,若有相同的時候,那必定是朝陽西升,百越降雪之際。王相來了一趟綏州,綏州官場可謂是血雨腥風,雷厲風行的王相手起刀落,多少官員的烏紗帽頃刻落地。若這位羅剎再這麼幹,今年他的政績恐怕堪憂,莫說升遷,貶謫也是極有可能的事情。
兩位神仙打架,他萬萬不願當被殃及的池魚。
不過幸好這位羅剎來綏州小半月,每日遊綏州,吃這家酒肆,去那家食肆,倒是風平浪靜。
今個兒羅剎侯爺又去了綏州的第一食肆用飯,李負兢兢業業地陪同。
吃了一半,外頭忽有人影走進,李負倒是認得,是經常跟在羅剎侯爺身邊的黑麪郎君。言默遞上一封信箋,道:“啓稟侯爺,是恭城的信箋。”
李負的耳朵尖了尖。
眼見沈長堂輕飄飄的眼神瞥來,魚刺哽喉,李負重咳幾聲,漲成豬肝色的臉顫巍巍地道:“下官先行告退……”
沈長堂頷首。
待李負離開後,言默道:“是陳豆的。”陳豆是負責保護殷氏的人,此時來了信多半是與殷氏有關。他方纔近來的時候掂了掂,裡頭信箋也不少,想來侯爺是沒耐心看了。他正想說屬下代勞時,沈長堂卻是接過了信封。
撕開信封,取出四五張信箋。
修長的手指一抖,竟是認真地看起信來。
言默嚥了口唾沫,心想侯爺對殷氏當真有點不同,這份在意的程度是前所未有的。剛想到這兒,看信的沈長堂輕笑了聲,言默又默默地嚥了口唾沫。
足足有一刻鐘的時間,沈長堂道:“綏州新上任的功曹是洛家的人?”
“回侯爺的話,正是去年王相身邊的洛原。”
“讓李負將洛原叫來。”
言默道:“洛原告了半月的假,他妹妹過幾日與恭城縣令嫡子結親,如今應該是在回恭城的途中。”
此時,言深也進來了,單膝跪下行了一禮,聲音清朗:“回稟侯爺,屬下不辱使命。”
“很好。”沈長堂放下信封,道:“吩咐下去,明日離開綏州。”
言深問:“不知侯爺要啓程去何處?”
“去恭城。”
次日,李負恭送羅剎侯爺離開,正暗自慶幸穆陽候果真只是來綏州遊玩時,心腹慌慌張張地前來,說道:“桂蘭坊易主了。”綏州位於黃河以南,乃富庶之地,商業繁華,桂蘭坊幾乎壟斷了大半個綏州的絲綢瓷器酒肆食肆的生意。其他人是不知道,可李負是知道的,敢在綏州如此囂張,背後正是有王相的撐腰。
似是想到什麼,李負臉色微白。
“穆陽候好狠的手段。”王相來綏州借貪污一案,雷厲風行地撤了幾個沈家的人,那位侯爺更狠,直接砍斷王家在綏州一地的財路,真是喪心病狂。
不過短短小半月,洛嬌便已消瘦了不少。
打從那一次打碎牙齒和血吞後,洛嬌便再沒有離開過洛府,每日望着自己的兩根斷指發呆。原以爲阿殷的六刀絕活已是她此生中的最大噩夢,未料還有更大的噩夢等着她。
她斷了兩根手指頭,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她的右手再也沒法拿起刻刀,再也沒法雕刻核雕。
梁氏知道後,成日以淚洗面,每日強顏歡笑地勸慰女兒:“嬌嬌嫁去謝家享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有千千萬萬的侍婢僕役侍候着你,沒了兩根手指頭也不是大事。謝家那邊也表態了,會更加疼惜你。”一離開洛嬌的房間,梁氏的眼淚又落下。她可憐的女兒,怎麼就遭遇上那樣的事情?挨千刀的歹徒,怎麼就專門找上她女兒?
那事兒,洛嬌連爹孃也不敢說。
只能拿錢封了黑衣人的嘴,吞了這個啞巴虧。
黑衣人倒也聰明,知曉一旦說出來性命必定危在旦夕,默默地拿了錢,吃幾年的牢獄飯。
洛嬌這般不吭一聲的狀態知道洛原歸來時纔有了改變。
洛原前些時日已經收到家信,得知妹妹慘境,勃然大怒,恨不得將黑衣人五馬分屍。今日一歸來,與爹孃道上一兩句,便直接奔去洛嬌的房間。
洛嬌一見長兄,終於“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在妹妹的斷斷續續裡,洛原總算知道了事情原委。妹妹如此糊塗,洛原卻不忍心責怪。
“哥哥!你要幫我報仇!”
洛原並沒有表態,只是溫聲安慰洛嬌,道:“明日便是你成親的好日子,莫哭。有兄長給你當靠山,謝家一輩子也不敢欺負你。明日你會是恭城最矚目的姑娘,沒有人比得上我們的嬌嬌,所有人都會羨慕你。”
洛原最知妹妹的喜好。
她喜歡衆星捧月,喜歡萬衆矚目,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果不其然,在洛原的三言兩語之下,洛嬌漸漸展露笑顏,開始期待明日的成親。殷氏得不到的郎君,等了五年,盼了五年的正妻之位,如今是她的。
未料次日洛嬌坐上花轎時,外邊卻沒她想象中那麼氣派。
昨天兄長明明說了的,與謝家商量好了,迎親的隊伍裡會有衙門的衙役,這樣才能顯得她的與衆不同,吃官家飯的人來迎親,她是嫁入官家的人。
可是今日一看,莫說衙役,迎親隊伍裡的人比尋常姑娘成親時還要少!
洛嬌喚來自己的侍婢,問:“快去打聽下發生何事了?”
侍婢很快回了來,說:“好像是今日來了位永平的貴人,謝縣令忙着迎接,一大早就帶了大半個衙門的人侯在恭城大門。”
洛嬌咬咬牙,冷下一張臉。
卻說昨夜,謝縣令從張驛丞那兒收到消息,永平有位貴人要駕臨恭城。聞得穆陽候三字,謝縣令嚇得腿肚兒都在打顫,當即清點人手,天還未亮就浩浩蕩蕩地奔到城門候着。
等了兩個時辰,天邊的一角出現了聲勢浩大的隊伍,玄甲衛鐵光森森,幡旗上的沈字莊嚴大氣,如同翻滾的黑雲壓城,令謝縣令穩了小半個時辰的腿肚兒又開始打顫。
終於,一輛寬大的馬車停下。
謝縣令率領衆人行禮。
“下官謝承拜見侯爺。”
馬車裡傳來一道慢聲:“你家中有喜事?”
謝縣令一怔,道:“回侯爺的話,今日正好是犬子的成親之日。”心中同時打起了鼓,咚咚咚的,完全不知這位貴人侯爺下一句會是什麼,只能提心吊膽地應對。
“哦,去看看。”
謝縣令又是一怔,反應過來時,整個人喜色都蔓了開來。
永平的穆陽候要來喝他家幼子的喜酒!這可是天大的殊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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