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永平已經進入初夏,都城裡的姑娘早已換上輕薄的綢緞。宮裡的宮娥自然也不例外,提着精緻大氣的宮燈,穿着草青齊胸襦裙,身姿嫋娜地走過宮中長廊。
遠遠的,見着宮裡的常客,宮娥們垂首低眉侯在一邊,待那位常客離去後,才繼續前行。
站在最後的那一位宮娥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
那人墨發玄服,身姿挺拔,貴不可言。
身旁的宮娥敲打她,低聲道:“別看了,那樣的貴人哪裡是我們這樣的人能夠肖想的?貴人的婚事,是聖上說了算,連通房都得是有頭有臉的。”
那宮娥才悻悻地應聲,提了燈跟上隊伍。
今夜月色正好,一輛馬車停在南門外,言默與言深兩人皆侯在馬車旁邊。打從上回侯爺說了聖上曾向他討他們當男寵時,兩人便再極少入宮,即便入了宮,也是竭盡所能地遠離皇帝。
南門打開。
言默與言深兩人迎了穆陽侯上車。
穆陽侯說:“立即回府。”
聲音裡添了幾分壓抑。
言默與言深熟悉此時此刻的穆陽侯,立即知曉發生了何事,直接一人上馬車充當馭夫,另一人騎馬急速趕回穆陽候府。
安靜的夜裡,馬車飛也似的劃過一道流光,只餘車輪轆轆聲在街道迴盪。
穆陽候府的門大開。
沈夫人着急地道:“侍疾的人呢?快快備上。”府邸裡五六個僕役與侍婢皆低眉順眼地站在一旁。沈夫人叮囑道:“等會仔細侍疾,若侍候不好,都等着受罰。”
衆人應聲。
沈夫人望着門口,幾乎是望眼欲穿,道:“怎麼人還沒回來?會不會路上耽擱了?”她來回走了數步,又道:“不行,得讓人去看看,來人!”
話音未落,馬車驀然而至。
沈夫人認出馭夫是言深,登時鬆了口氣。
她上前:“明穆,你……”
馬車傳出一道極度壓抑的聲音:“看不見的通通送來。”
侍疾的五六人起碼有一半是目不能視物的,言默當即挑了三人送往黑堂。同時,馬車並沒有停下,直接駛向了黑堂。
沈夫人心裡惦記,遣了身邊的範嬤嬤在黑堂外候着。
只聽得黑堂內鞭聲響亮,時而有呻}吟聲響起,足足小半個時辰,才漸漸歇了。進去侍疾的藥人送出來時皆奄奄一息,言深面無表情地吩咐:“拿最好的藥材養着。”
三個藥人被擡着走了。
範嬤嬤前來,問道:“侯爺可是歇了?”
言深道:“侯爺已經歇下了,勞煩嬤嬤轉告夫人,侯爺一切安好。”範嬤嬤得了回覆,便疾步往回走,將穆陽侯的狀況一一告訴了沈夫人。
沈夫人聽了,嘆息道:“這孩子真是命苦,去年以爲大好了,如今卻發作得更加頻繁,連日子也沒有規律了。這以後該如何是好呀?”
範嬤嬤說道:“夫人別擔心,說不定等少夫人進門了便能好。”
聽範嬤嬤提起“少夫人”三字,沈夫人更加惆悵了。先前聖上許了三門婚事,不論哪一個姑娘,沈夫人都很是滿意,畢竟都是門當戶對的,玉成公主也好,李家姑娘也罷,都是永平裡一等一的貴女,配得上她的兒子。去年兒子有意李家,沈夫人也越看李蓉越是順眼,可有意歸有意,這門親事卻遲遲沒有定下來。若不是與宮裡的太后不對頭,沈夫人早就想入宮請旨賜婚了。
她前陣子還去了李家,試探了一番,李家那邊也是等着皇帝的賜婚。
沈夫人知道李蓉這個兒媳婦是跑不着了,可到底沒娶進門,還是怕兒子一個反悔,又不娶了。
範嬤嬤說:“夫人請放心,之前李姑娘在恭城遇險,侯爺不是趕過去了嗎?侯爺有這份心思,對李家姑娘想來也是在意的。”
沈夫人也只能這麼想了。
她嘆息一聲,又說:“明穆這孩子難得回來一趟,這陣子也不知在永平忙什麼,日日早出晚歸。”
範嬤嬤笑道:“侯爺是幹大事的人,忙的自然是大事。”
沈長堂醒過來時,已是三更之後。
他喚了小童進來。
小童道:“侯爺,熱湯已經備好。”沈長堂淡淡地“嗯”了聲,脫去帶血的衣裳,沐湯了一遍,換了潔淨的寬袍大袖後,才離開黑堂,回了平時自己住的院落。
有小童跪在地上烹茶。
沈長堂輕聞茶香,才覺得渾身的力氣回來了。有句話喚作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說得便是他現在的狀況。以前嘗過阿殷的滋味,如今每每怪疾發作,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她。如此一來,情|欲更是火上澆油。以往一個藥人便能解決的怪疾,如今已經添至三人。
沈長堂擱下茶杯,道:“喚言默與言深進來。”
小童領命,也撤走了茶盅。
言默與言深兩人進屋。
沈長堂問:“事情可有辦妥?”
言深說:“回稟侯爺,元公的名聲已經傳開,如今綏州皆知殷姑娘到上官家前有位師父,也喚作元公,乃是窮極工巧之能事的鬼工。”說到這裡,言深不由擡眼看了看沈長堂,又低聲道:“多得殷姑娘後面拜的師父也被稱作元公,兩位元公起了混淆之用,聖上一時半會未必能尋得着第一位元公。”
言深在內心嘆息。
以前侯爺從不會違背聖上的旨意,只要是聖上的旨意,不管是上刀山下火海,侯爺也會遵從。如今爲了殷姑娘,倒是頭一回暗中與聖上作對了。
也不知這會不會釀成大禍……
此時,沈長堂看向言默。
言默說道:“回侯爺的話,永平的事情也辦妥了,殷姑娘身邊的隨從僕役已經到達永平,屬下一切都暗中安排妥當。孫十郎那邊也回了消息,說是殷姑娘已經啓程了,並沒有跟上官家的一道走。”
沈長堂問:“走的是什麼路?”
“走的是水路,約摸二十日能到達永平。”
沈長堂算了算,二十天,還有二十天能見到她。
皇宮。
“啓稟聖上,綏州傳來殷氏師父元公的消息。”
皇帝負手站在窗邊。
“據說是因爲殷氏名氣太大,纔有人順藤摸瓜地找到隱居在山林間的元公。”司騰問道:“聖上,殷氏祖父的屍骨如今要如何處置?”
皇帝道:“先留着,立即派人前往綏州將元公請來。”
皇帝冷哼一聲。
“躲了那麼多年,如今是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