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曹華在百丈豪宅中醒來,在玉堂綠珠的服侍下穿戴上銀色武服,頭戴紗帽,乘坐八個人擡的雕花步輦前往典魁司衙門。
黑羽衛早早便在門口等待,手按官刀在大門外站的整整齊齊。
寒兒早已忘記侍寢的事兒,又回覆往日冷淡模樣,手持長劍,眼神冷冽的注視着所有人。
好久沒去典魁司衙門,曹華倒是有些陌生了,坐在雕花步輦上偏頭看去,與往日有許多不同。
清冷的武安侯府如今人丁興旺,僕役丫鬟都恭恭敬敬的站在門口,目送老爺去上班。
因爲是第一次,趙天洛還是隆重的打扮了一番,身着宮裙站在大門目送,還真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味道。
曹華搖頭輕笑,擡手打了個招呼,搖搖晃晃來到半條街外典魁司中。
李百仁和徐寧兩名副使正在帶着黑羽衛操練,拳風如潮,虎虎生風。
瞧見他進來,千餘人立刻收功。
爲了歡迎都督復職,李百仁頗有眼色的在高臺上大喊:“預備,起!”
黑羽衛便扯開嗓子唱起了歌。
隨行而來的荊鋒第一次見這陣仗,嚇了一大跳,湊到曹華跟前詢問:
“都督,這誰教的曲子,真不是一般的難聽。”
“.......”
寒兒和一衆狗腿滿頭冷汗,看荊鋒的眼神如同看待死人。
只有你知道難聽?
明知道難聽還唱,能是誰教的?
曹華頗爲尷尬,想了想:“嗯...我教的。”
“哎喲!”
荊鋒一拍大腿,滿臉敬佩:“常言對牛彈琴,我這榆木旮瘩,果然聽不明白此曲的高雅...”
看看,以前多耿直的漢子,這纔來黑羽衛個把月,好的沒學,馬屁功夫爐火純青。
“過獎。”
曹華擡了擡手,示意別唱了,繼續操練,便來到典魁司的辦公室。
書桌原封未動,連紙張怎麼放都和五月份沒區別,寒兒的桌子上倒是擺滿的案卷,幾乎摞成了小山。
曹華坐在書桌後,隨口詢問:“最近有啥事嗎?”
寒兒整理着桌面的案卷,略微尋思:“蜀地的探子傳來消息,有一批人馬失蹤,不知前往何處,其他到是正常。”
曹華點了點頭,天南海北的事情,倒也沒放在心上。
翻閱這幾個月的案卷,大小事都有,其中要暗中弄死人的,他自然都知道,其他的小官小吏,寒兒也按照他的行事風格處理,做的很完美挑不出毛病。
至於典魁司中鍛造的火器,射程達到百步的目前還沒法批量生產,尋常手銃倒是造了不少,目前每個虞候都領了一隻。不過論方便還是比不上弩箭,純粹是獎勵形勢的,起不到立竿見影的作用。
大概看完了亂七八糟的瑣事,曹華便點了一百黑羽衛,出城前往駱家莊一帶辦事。
京都太歲帶隊出街的場景這幾個月次數約等於無,猛然一下殺出來,街上的人還愣了少許,反應過來後才雞飛狗跳。
黑羽衛都司空見慣,唯獨荊鋒有些不好意思,覺得太耀武揚威的些,有損江湖人的俠義之風。
曹華對此也只能攤開手,他也莫得辦法。
駱家莊附近良田千畝,主要散落着駱、劉家的族人,名爲‘駱家莊’,自然是駱家佔了大頭,七成的田地都是洛家的。
昨天發生兩家人械鬥,他再旁邊聽了片刻,約莫是駱家和劉家換了一塊地皮,結果換了之後發現被坑了。
駱家的那塊地是天荒,要養肥沒個幾年功夫不行,於是劉家後悔不想換,一件小事卻打的見了血,劉家脾氣倔認死理,官差跑過來也沒化解開。
大概就是這麼個小事兒,動用黑羽衛等同於殺雞用宰牛刀。
常言清官難斷家務事,曹華對於這種毀約的事情也不好做主,於是專門準備了一首詩:‘千里修書只爲牆,讓他三尺又何妨...’到時候亮出來和稀泥。
浩浩蕩蕩百餘名黑騎來到駱家莊外,本以爲還在吵架,看到的情況,卻讓曹華大吃一驚。
“死人啦!”
“爹—”
“你們駱家不得好死..”
亂七八糟的聲音傳來,只見駱家莊口的牌坊下,一根麻繩拴在上面,身着袍子的人影掛着脖子扭曲顯然吊死了。
下方十幾個男女哭喊聲不絕,有個年輕人最是激動,拿着把菜刀臉色漲紅,被其他親朋好友拉住纔沒衝進去。
駱家莊內,幾十個手持出頭的佃戶站在裡面觀望,猛然見熟識的劉老漢死了,也不知該怎麼辦。
爲首一個穿着員外袍的老人,臉色陰沉揹着手,看着劉家的一夥兒親朋:“劉武,劉老漢的死跟我駱家沒關係,莫名吊死在我駱家莊口,我沒去找你麻煩,你反到罵我不得好死!”
“你駱家仗勢欺人,若非用一塊荒地換我劉家的好田,我爹豈會被氣死。”
“是他自己答應的...”
爭吵哭喪聲不斷。
黑羽衛疾馳而來,寒兒一馬當先衝在最前,朗聲道:
“武安侯到,都給我跪下!”
莊子裡瞧見大隊騎兵衝了過來,霎那間都收了聲,急急忙忙全部跪在了莊子內外。
黑羽衛四散守在莊子各處,馬車在莊口停下。
曹華來到駱家莊外,擡頭打量牌坊上的屍體,是個約莫六十歲的老頭,在這年代算高壽了。
身上沒有傷痕,應當是踩着牌坊的石墩吊死的。
打量幾眼,沒看出什麼東西,便望向了劉家幾人:
“怎麼回事?”
爲首的劉武是死者的小兒子,雖然聽說過曹太歲的威名,但種田的小百姓那裡管的了這些,見是個大官,便跪在地上號啕大哭:
“大人,家父被駱家矇騙簽下田契,結果事後被駱家莊篡改...”
“你血口噴人!”
駱員外立刻惱怒,急匆匆跑到曹華面前跪下,哀聲道:“小老兒冤枉,田契白紙黑字簽下,劉家事後反悔才污衊小老兒...”
“行了行了!”
曹華擺了擺手,打量着大腹便便的員外,伸出手:“田契在嗎?給我看看”
駱員外連忙從懷裡取出了一張紙,雙手遞了上去。
寒兒見狀,本想喚過隨行的行家過來查看,卻沒想到公子直接就藉着陽光眯眼打量起來。
曹華髮家以前也不是沒造過假,比真的還真,雖然不是字畫丹青行當,但對細節方面的要求近乎苛刻。
田契明顯是真的,畫押按了手印。
曹華來到石頭下方,擡手捏住屍體的大拇指仔細對比,紋路嚴絲合縫沒有問題。
他仔細打量許久,纔在田契上發現有一個字的筆畫,因爲時間緣故墨跡有細微差異,尋常人根本看不出來。把‘大梁’改成了‘天樑’,兩地相距二十來裡,恐怕問題出在這地方。
曹華見狀,偏頭看向駱員外:
“不是啥大事,老實交代吧。”
駱員外臉色微變,連忙唉聲道:“小老兒冤...”
曹華輕輕擡手。
抽刀聲此起彼伏,百餘名黑羽衛剎那間衝進莊子,把駱家上下老小全部按在了地面,官刀放在了脖子上。
駱員外喊冤的聲音戛然而止,撲通趴在地上,顫顫巍巍:“小老兒知罪,我..我與吳縣丞有些交情...”
曹華把田契扔地上,指了指上面的屍體:“你和天王老子有交情都沒用,逼死人怎麼陪你自己說,你硬要抵命也可以。”
他本想按律辦事,可劉家老爺子畢竟是自己吊死的,這事兒頂多打一頓板子,還不如給受害者一些經濟補償。
駱員外臉色發白,那裡敢再造次,顫聲道:“小老兒賠可以,但那塊地真還不回去,那是城裡大人看上的,小老兒只是做個順水人情...”
“那位大人,說出來聽聽。”
曹華吸了口氣,讓寒兒搬了張椅子過來坐下。
駱員外猶豫少許,還是咬了咬牙:“吳縣丞交代的,小老兒也不知是那位大人。”
曹華既然管了,那就管到底,轉頭對寒兒到:“去把那姓吳的帶過來。”
“諾!”
寒兒當即翻身上馬,領着十餘名黑羽衛飛馳而去。
哭聲依舊此起彼伏,但沒了方纔的憤恨,劉家衆人都是面帶感激的看着坐在前方的年輕侯爺。
荊鋒猶豫少許,走到跟前:“都督,你看是不是想把屍體放下來,讓劉家找個地方埋了?”
曹華搖了搖頭:“取下來怎麼喊冤,天子腳下,這些個王侯子弟便開始無法無天,若不是昨天遇上,此事怕又是不了了之。”
荊鋒覺得也是,人都死了,也不差這一會兒,便站在旁邊安靜等待。
約莫個把時辰後,一對人馬從官道上跑了過來。
身着官袍的中年人五花大綁,被黑羽衛直接拎在手上,不停的哀聲喊冤。
讓曹華意外的,自家的管家齊彥,也是滿頭大汗的騎馬往這邊飛奔,路上還不停和寒兒說着什麼。
駱家莊外,佃戶村夫戰戰兢兢站在莊子內外,劉家老小的哭喪聲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