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點綴飛檐青瓦,雪停雲散,天空掛上了一輪明月。
武安侯府內,丫鬟們也在嘰嘰喳喳談論着今天發生的事情,護院也圍在一起一驚一乍。
玉堂從來把自家公子當謫仙人看待,一點都不驚奇。倒是綠珠丫頭,性格靦腆內向,一直對傳聞中的大才子抱有崇拜態度,萬寶樓賣簪子的時候,還問玉堂借銀子想買一隻湊熱鬧,最後公子大方送她一隻,她現在還受寵若驚着。現在猛然聽見公子就是萬寶樓的主家,她心中震驚可想而知,頭都不敢擡,臉一直紅紅的,也不知在害羞個什麼。
對於外面的形勢變化,曹華早就考慮過,沒有在意。和往日一樣全家一起吃晚飯,順便詢問寒兒典魁司的瑣碎小事。
寒兒一直討厭拐着彎罵人的書生,知曉公子便是蘇軾後,還有些失望來着——畢竟在寒兒心裡,‘一怒朝野俯首,劍起汴京失色’的曹華,纔是世間真男兒,莫名成了仁善無雙的才子,她感覺....嗯,嚇不住人。
不過寒兒也只敢想想,不敢說出來了。
飯桌上和和氣氣,往日端莊有禮的趙天洛,今天表情很古怪,臉兒比綠珠還紅,殘留着幾分惱火,顯然爲剛纔被強行扛進屋裡生氣。
扛着也就罷了,堂堂公主,竟然被駙馬當着下人面‘家法伺候’,以她傲氣的性子那裡受得了,可受不了也得受着,心裡的感覺可想而知。
飯吃到一半,趙天洛就自顧自的跑回了後宅,連往日那聲“相公早些休息”都忘了說,看模樣還沒消氣。
曹華吃完了晚飯,陪着三個丫頭打了兩圈麻將,眼見天色不早,便起身回了房。不過並沒有回自個小院,而是到了趙天洛的寢居之處,想着慰問一下。
冬日荷塘沒什麼景色,假山奇石上還殘留着積雪。
丫鬟在門口安靜等待。
翠嬤嬤緩步從廊道走向書房,瞧見他揹着手走過來,先是一愣,旋即把手上的‘宮藏圖冊’藏在了身後,要開口通報。
曹華示意她們下去,便徑直走入了書房。
翠嬤嬤頓時尷尬起來,有胡蘭的前車之鑑,自是沒有阻攔的膽子,想了想,也只能硬着頭皮帶着丫鬟們躬身退去。
----
暖和的房屋中,紅燭的光芒在夜色中顯出幾分別樣味道。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若有若無的歌聲響起,清喉婉轉,沒有什麼技巧,唱的卻還算不錯。
趙天洛坐在妝臺前,一頭秀髮披散,正用梳子梳理,銅鏡前放着胭脂水粉。
她有一搭沒一搭的梳着長髮,嬌美的臉頰上略顯出神。其實自從下了馬車,她便一隻處於走神的狀態。
已經是夫妻,剛嫁進來便知道一天會圓房、懷胎、產子,走上一個女人該走的道路。剛開始不適應想抗拒,可接觸久了,慢慢就在平平靜靜的相處中走的越來越近。前些日子就已經放下,若相公想要圓房她其實不會拒絕,只是覺得缺點什麼,又說不出來缺的是什麼。
現在她倒是明白了,以前是不曉得相公是個什麼樣的人,覺得看不透。
今天目睹一切,她別騙心裡有氣是真,可也看出了相公只是個普通人。什麼窮兇極惡,什麼仁善無雙,只是站的位置不同罷了。她的相公只是太出類拔萃,纔會站在什麼位置都難掩鋒芒,和善惡沒什麼關係。
今天回來後,她便隱隱感覺到什麼,一直都有些害羞和緊張,害怕夜晚的到來。
畢竟,萬一待會相公過來問一句:“要不今晚睡一起吧”,她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說“好啊!”覺得有些太直接,知道相公是蘇軾後便利索的投懷送抱,說不定更讓相公誤會。可回答“不行”,萬一相公又以爲她不樂意,下次的機會,也不知得等到什麼時候...
趙天洛念及此處,開口呼喚丫鬟:“東西放在枕頭底下,讓翠蘭快點拿來。相公要是今晚上跑過,你們就說我在忙着,讓他等等...”說到這裡,她又搖了搖頭:“算了,你們攔不住,嗯...還是你們去廊道守着,若是瞧見相公過來趕快跑過來通報....”
“不用了。”男子聲音傳來。
趙天洛一愣,偏過頭來看了一眼,便瞧見自個相公面帶微笑盯着她,近在咫尺。
四目相對。
屋子裡安靜了片刻,繼而...
“啊————嗚嗚——”
一聲驚動整個後宅的尖叫傳出,又轉瞬間戛然而止,變成了驚恐羞憤的哼哼。
隔壁院子裡的玉堂嚇的一哆嗦,寒兒也是在書桌前莫名其妙擡頭,想到了什麼,又急忙裝作沒聽見。
屋子裡。
拍打的聲音不停響起。
趙天洛滿眼驚恐,抓住嘴上的大手,又拍打着曹華的胳膊,手忙腳亂的也不知到想幹嘛,淚珠兒已經急出來了。
“別怕,是我,你相公。”
“嗚嗚——”
趙天洛發出兩聲悶悶的迴應,似乎再說:就是因爲是你才害怕,你怎麼突然就跑進來了?
曹華鬆開捂住她的手,略顯無奈:“還在生悶氣?我方纔好像聽見,你不準備讓我進門來着。”
趙天洛喘了幾口氣,料想方纔的話肯定被相公聽的清清楚楚,她紅脣幾乎咬破,想了想,強撐氣勢顫聲道:“你...你給我出去。”
曹華把梳子拿過來放在妝臺上,拍了拍她的香肩,如同老夫老妻般來了一句:“別鬧了,睡覺吧。”
“你—你放肆——”
趙天洛聽見這話又羞又急,如受驚的兔子般站起身,眼中惱火萬分,想了想便要悶頭往外跑。
只可惜,還沒跑出幾步,就被曹華拉住了手腕,給拽了回來。
“你——做甚...”
趙天洛羞惱尚未消去,緊張又涌上心頭。
“我能做甚。”曹華拉着她往睡房走去。
“呀—..相公..”趙天洛心裡咯噔一下,知道最怕的事情還是來了。
被曹華拉着往睡房走,趙天洛腳步挪動的很慢,臉兒紅到了耳根,四下無人夜深人靜的,總覺得是被京都太歲拉着上刑場。
想了想,趙天洛強自鎮定下來,沒話找話的說着:“相公,今天你鬧這麼大,外面肯定不安寧,你當坐鎮典魁司恪盡職守纔是...”
“下班了,明天再說。”
“下班....那什麼...萬寶樓是你開的,可有賬冊,我想今晚上看一下...”
曹華腳步一頓,偏過頭來:“怎麼,怕我藏私房?”
“沒有啦。”趙天洛脖子一縮——雖然心裡是這麼想的,可現在不敢說出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家裡的產業...”
“明天再說。”
“哦....幾位皇兄對蘇軾敬仰已久,要不...”
“明天再說。
“你——”趙天洛心中一氣,便是站在廊道里不肯走了,只是馬上又被拉着挪步,想了想:“上次打賭的事兒...當不得真,你逼我我也做不來....”
緊張絮叨之間,睡房的門打開關上,插上門栓,一盞紅燭落在桌案上。
屋裡很暖和,大牀鋪着錦被,屋裡光線不算昏暗,帶着幾分朦朧。
趙天洛手足無措,站在門口處,盯着在屋裡走動的男人。
本不是扭捏的性子,可只要是女子,遇上這種事情那能不扭捏。
婚房之內紅燭搖曳,‘喜’字早已經撤去,洞房時擺着的喜慶物件都收走,只有牀上的被褥依舊是大紅色的。嫁過來後沒有圓房,她便把這當做了自己的閨房,妝臺、櫃子裡都放着她的東西,牀上也就洞房的時候和曹華躺過一次,留下的都是女兒家的氣息。
曹華點燃了蠟燭,想了想:“要不要把蓋頭、秤桿拿來?”
“不..不用了吧...”
趙天洛知道逃不過去,靠着房門侷促許久,終還是慢慢挪動腳步,走到了牀邊坐下,眼睛不知往那裡看。想起放在枕頭下的那些圖畫,她身體緊繃,不動聲色的把手伸到枕頭下摸了摸,還好拿走了...
踏踏踏...
腳步聲靠近,牀鋪一沉。
趙天洛心亂如麻雙肩微顫,低下頭去,攥緊裙角,努力不失態。
曹華擡手撫過尚帶着幾分紅潤的臉頰:
“別緊張。”
趙天洛努力想鎮靜些,卻掩不住睫毛的微微顫抖:“相公..我..我不緊張。”說話都不利索。
燈火搖曳,平平淡淡的冬日裡,兩個身影相依在一起。趙天洛呼吸略顯不穩,心中的牴觸放下後,很快便眼神迷離,朝後倒了下去。
這一躺在牀上,趙天洛便清醒了幾分,想起了什麼事情,忽然擡手推着曹華的胸口:“相公...你昨天,怎麼會出現在霏兒姐的房間裡?是不是.....”說起這個,趙天洛‘睡’意全無,蹙起了眉頭。
今天事情太多,差點把相公夜闖寡婦門的事情給忘了。
曹華失笑一聲,擡手在她臉上颳了下:“趙霏知曉我的底細,本想和她叮囑一番,哪想到正好被你撞見了。”
“是嘛?”趙天洛半信半疑。
“別打岔。”曹華起身脫掉她的繡鞋。
趙天洛急忙翻起身來,把小腳縮了回去,低聲道:“我自己來就行了,你是男人...”
遲疑少許,她帶着幾分窘迫,擡眼望向曹華:“相公...你把燈吹了..”
曹華偏頭看了眼燭火,沒有熄燈的意思。
趙天洛蹙着眉頭,帶着幾分窘迫,抱着胳膊磨磨蹭蹭在牀上躺下,閉着眼睛裝死。
天氣挺冷,曹華躺在旁邊,把被子拉過來蓋在身上。
“相...相公...你上次講的故事聽好聽....”
“今晚上沒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