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衛出街,如同百鬼夜行。
楊樓街十馬並行的道路,只剩下滿街夜風。
幾個燈籠搖搖晃晃,連茗樓都提前打烊,這場面對於繁華至極的楊樓街來說,很多年都沒法遇上一次。
本來想順勢去茗樓找李師師興師問罪,上次打好了招呼讓提前報信,結果宋江直接就殺上了門差點把他堵死在屋裡,說沒人通風報信他是不信的。得知李師師受驚休養後他也只能作罷,畢竟是皇帝的女人,總得給個面子。
兵甲如流,寒兒帶着隊伍朝西城典魁司行去。沒有乘馬車,到還是第一次穿正裝逛楊樓街,反正這麼大動靜也沒反賊敢作死。
走在青石板鋪就的長街上,肩膀上扛着劍。被謝大俠弄的一肚子邪火,出來發泄一通倒是感覺頗好,連他都忍不住感嘆一句:“權力這東西,果然比金錢更讓人意亂神迷..”
身後兩步處,陳靖柳雙手放在腰間緩步跟隨,聽見這句話,輕聲道:“你今天,不該來的。”
她怎麼也不會想到,只是和那幫書生起了爭執,曹華竟然帶着黑羽衛傾巢而出殺過來。連她都嚇的魂飛魄散,更別說那些置身其中的文弱書生。
好在出門的時候看到那些人沒死,可即便是這樣,也把她嚇的夠嗆,覺得報復太過激。
曹華放緩腳步,與她並肩行走,偏過頭看着左臉頰上的五個紅紅指印,皺眉道:“疼不疼?”
擡起修長手指,想在那紅腫處摸一下。
陳靖柳急忙側身躲開兩步,用手捂住臉頰:“不疼。”
曹華摩挲手指,悻悻然放了下來,朝着青蓮巷方向行走。
陳靖柳知道不合適,可那裡敢站着接受這般親暱動作,小跑跟上去:“你不該爲我這樣..你名聲本就不好..”
曹華眨了眨眼睛,倒也沒有解釋。
他聽說的情況,是陳靖柳爲了給他洗白,和很多人打了起來,吐血三升還要脫衣服遊街。開玩笑,就算不認識陳靖柳,聽到一個姑娘要被脫衣服遊街也得多管閒事,更別說此事還與他有關。尉遲虎這龜孫闖了禍,都帶着人到了大門才解釋。
不過情況大同小異,和尉遲虎說的區別不大,再發展下去以陳靖柳的性子,絕對被逼的自盡證清白。
“本來想砍手,但這事實在做不出來,略施懲戒嚇嚇他們就算了。我名聲再差也不是他們能隨便說的,希望他們長個記性。”
陳靖柳微微頷首:“這次過後,肯定半年都沒人敢在大庭廣衆提你的名字。我知道你好心,可有時候還是要講道理,光恐嚇他們豈不連累了自己名聲。”
她知道曹華揹負許多罵名,可就算名聲再不好,也不能破罐子破摔把髒水往自己身上潑。
曹華擡了擡眉毛:“講道理太麻煩,那有直接莽簡單,再說我和人講道理說好話,別人一般都不想聽不敢信。”
“怎麼可能。”陳靖柳臉色嚴肅,認真道:“你只要在做好事,有理有據,豈會沒人...”
啪!
一聲脆響,在幽靜長街上擴散。
正說話的陳姑娘一個哆嗦,愣在原地眼睛睜的老大。俏臉兒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紫,只覺身後火辣辣的疼。
“你..你..”
又被人打了一巴掌,陳姑娘呼吸急促,眸子裡羞憤某名剎那就佈滿水霧,咬牙切齒看着面前的惡人。
曹華用手撐在街邊牆壁上,臉色認真:“警告你哈,我放了你爹冒了很大的風險,要是聖上知道我陽奉陰違我會被凌遲。以後你不要在大庭廣衆給我說好話,再自作主張挑事,下次就是吊起來打了,用鞭子,還有蠟燭。”
標準壁咚,離的很近。
陳靖柳靠在牆上,看着近在咫尺的臉,盡是連方纔的輕薄都忘了,貼着牆壁直到退無可退,聲音哆哆嗦嗦:“你..說話就說話...爲何....”
“我喜歡這麼講道理。”
曹華挑了挑眉毛,擡起手又要來一下。
陳靖柳急急忙忙推着男子的胸口,淚水奪眶而出,顫聲道:“你..你不要逼我了,我陳靖柳絕不是不知廉恥的人,公子大恩我沒齒難忘,我..我..嗚嗚..”
說道最後,陳靖柳緩緩蹲下身,抱着膝蓋大聲哭訴。從一而終,一言無悔,她爹教了她一輩子,也以身作則證明了一輩子。自幼熟知禮法,先不說孝期未滿,即便沒有這茬,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家也不該和男子有肌膚之親。
可她們父女欠曹華太多,陳靖柳想還人情,卻又越欠越多,如今被人這般輕薄,她方纔竟然沒生氣,反而委屈不解爲什麼又要打她。再這樣下去,她肯定會做錯事,女子不貞本就受萬人唾罵,她還讀了那麼多聖賢書,那裡做的出這種事。
曹華手僵在空中,悻悻然的笑了下,把劍抗在肩膀上,蹲下身看着面前女子:“怎麼了?又不是第一次。”
又不是第一次?
陳靖柳哭聲小了些,心中又氣又惱,可面對曹華她又能如何,只能顫聲道:“我不能嫁進侯府,更不能...”
“我又沒說要娶你。”
“我...啊?!”
陳靖柳錯愕,繼而目瞪口呆。
曹華頗爲無奈:“我是好人,方纔只是警告你,又沒說要對你做什麼,這就和先生打手板一樣。”
我信你個鬼!
那有警告的時候,打女兒家那羞人地方的。
“你...”
陳靖柳現在還覺得隱隱做疼,早已習慣了曹華的厚顏無恥,她連厲聲呵斥都省了,起身快步往回走:“以前的事情我權當沒發生過,也不會再叨打擾公子。我欠你一個大人情,公子要是用得上我,差人知會一聲便是。”
曹華緩步跟上:“怎麼弄的和絕交一樣?今天你大鬧楊樓街,以後肯定沒法去詩會,想要探討詩詞可以隨時來找我,我真有一本孤本詩集。”
我大鬧楊樓街?
陳靖柳硬是打不過這惡人,不然非得理論理論,明明是尉遲虎挑事...
念及此處,陳靖柳猛然一驚:難不成尉遲虎也是曹華安排的,故意演這麼一場大戲?
怪不得黑羽衛來的那麼快!
陳靖柳恍然大悟,滿眼不可思議。無論何等貞烈的女子遇上這種事,估計都會對霸氣無雙又溫柔體貼的曹都督傾心。若是心性不堅的,怕是已經着了道,對這個惡人言聽計從任君採摘了。
陳靖柳呆了許久,猛然轉過身來,指着曹華咬牙切齒:“你這奸賊,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我..我..”
身若細柳的女子語無倫次,被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十步一算,玩弄人心與股掌,果然名不虛傳。
陳靖柳哼了一聲,轉身小跑而去。
“誒...”
曹華扛着劍滿臉莫名其妙,怎麼又從‘公子’變‘奸賊’,不就打了一巴掌,犯得着生這麼大氣?又沒外人看見...
陳靖柳跑出幾步,忽然又頓住,回頭道:“你最後寫的詩,是什麼?”她急匆匆跟着跑出來,倒是沒有機會去看。
曹華一扶頭上紗帽,擺出蘇太白之風:“縱橫十九道,黑白落玉盤。談笑摧檣櫓,半子勝青天!”
陳靖柳一愣!
縱橫天下這個棋局,佈下一顆顆明暗子,大勢盡在掌握之中,城池關隘談笑間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