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雪癱坐在地上，到了這裡，她還緊握着榔錘。她直勾勾的望着死去的王振，說不出是哀傷還是快意。那些他們有過的美好還殘有餘溫，這份餘溫，對於一個心寒如冰的人來說，也足夠熾熱滾燙了。
她張大了嘴，兩眼模糊了，心更是像漏了一個窟窿，呼呼的寒風如奔瀉的江流灌入她心上那個窟窿裡。陳江大腦無法思考了，他恍如石塑般站在原地，心裡說不出來的難受。
饕餮打了個響指，眼前這幅悽慘的畫面徒然靜止。他朝着王振邁開腳步，在他身後，那口已然被定格住的大鍋裡冒着騰騰的水泡。
“這是你創造的幻境嗎？”陳江突然問道。
“不啊。”饕餮邊說邊解捆住王振手腕的繩子，“這是現實，看着不像對吧？爲了讓場面更有戲劇性，我稍微加了點料。”
饕餮用手指蘸了點王振腦顱中尚還溫熱的白花花的漿狀物，滿意的點點頭。
“對了，你吃過猴腦嗎？”饕餮抽出西裝上衣口袋裡的那塊兒手帕，擦了擦手指，然後他慢條斯理的將手帕疊好，輕輕放到小嵐的掌心裡。
“留做紀念吧。”他喃喃自語。
“那小嵐呢？她剛纔怎麼······”陳江不知該如何用語言來形容了。
“你注意看她腳下。”
陳江低下頭，落在小嵐投在地上的影子上。也就是在這時，那個影子突然活了過來。雖然這麼形容給人的感覺十分荒誕，但陳江是真真切切看到了本應是個死物的影子在扭曲變形拉長，最後變成了一頭熊的形狀。
饕餮從餐車上拿起一把手術刀，先是用拇指指肚試了一下刀鋒之後，猛地將手術刀擲了出去。
手術刀插在那團影子上，饕餮的眼神變得鋒銳無比。陳江清晰的聽到了一聲淒厲的哀嚎，接着小嵐身子一軟，癱倒在地。
陳江緊張起來。
“壓抑已久的怨恨在她年幼的心裡悄然滋長，最後一頭充滿了惡意的怨靈在她絕望之時在火焰中誕生。”饕餮轉過身來，“我們管這個叫做心魔，而科學對此事的解釋則是多重人格。都說不要讓孩子天天和玩具熊待在一起，很顯然，她把那個玩具熊當成自己的守護神了。”
陳江猛然想起初見小嵐時，那隻擺在沙發上齊人高的玩具熊，那時，它像人一樣，坐在沙發上。
莫名奇妙，他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這就是你一直鼓動我收養小嵐的原因？”陳江擡起手，他神色更加疑惑：“不對，虐待她的只有她的爸爸，而她媽媽，一直很疼愛她啊？！”
“真的嗎？”饕餮反問道。
被饕餮這麼一問，他反倒沒了底氣。
饕餮倏忽出現在了他面前，不由分說按住陳江的肩膀。
陳江突然覺得自己變矮了，他扭頭望向面前的饕餮，一顆顆尚還紅亮的火星從饕餮身上迸濺了出來。
陳江瞪大雙眼，他驚愕的發現，饕餮的身體竟然在燃燒！
青色的火焰先是燎着了他的衣角，緊接着就兇猛的饕餮身上攻城略地，一簇簇火星混在繚繞的黑煙裡在空氣中潑灑開來。
陳江眼睜睜的看着饕餮被燒成了虛無。
“媽媽，該睡覺了。”奶聲奶氣的聲音徒然在他腦海中響起，陳江一愣，茫然的環顧四周。此時，他驚愕的發現，自己竟出現在了紀雪租的那個房子裡。
“媽媽，該睡覺了。”
“你睡你的！”一個酒杯從紀雪臥室飛了出來，飛快的掠過小嵐的頭頂，砸在小嵐身後的牆上。
陳江恰巧看到了這一幕，心咯噔一跳。
望着那碎了一地的玻璃渣，陳江隱約明白，爲什麼饕餮執意要從紀雪身邊帶走小嵐了。小嵐一言不發，抱着大熊走了。這種事可能經常發生在她身上，要不然她不會表現得如此鎮定。
她纔是個孩子呀。
陳江心裡堵得慌，抿着嘴脣，目光跟隨着小嵐的身影移動。
很快，她就回來了，兩手提着清掃工具。她默默清理地上那些玻璃渣，陳江走到她面前。小嵐略有所察，擡起頭來，餐廳那邊的窗戶沒關，一陣風吹來，陳江看到小嵐的臉上落下一滴眼淚。
原來，她也在痛啊。
陳江眼眶溼熱，輕輕擡起手，輕輕的*小嵐的頭髮。
小嵐感受不到他，陳江看到全部影像只是饕餮從小嵐腦海中竊取來的一段記憶。
原來，不是每個孩子都能得到神明的賜福，最起碼小嵐就不是。
如果說苦難是上天給予人的苦難，也是關懷的一部分，那麼居住在天上的神明，是否高估了小嵐的能力？陳江看得出來，小嵐快撐不住了。
“你爲什麼就不能是個男孩！”帶着一身酒氣，紀雪恍如發狂了的野獸從臥室裡衝出來，彎下腰，狠狠扳過小嵐的身子。小嵐鵪鶉似的聳起肩膀，並且用怯弱的眼神看着她的媽媽。
紀雪眼裡充斥着快要將人毒薰的怨毒，她哭嚎着再次逼問：“你爲什麼就不能是個男孩？!”
原來這纔是饕餮執意要帶走小嵐的原因，看到這裡，陳江痛苦的閉上雙眼。比起身體的虐待，心理上的打壓和傷害纔是最致命的吧？
陳江聽見小嵐在不停地說着對不起，哭着說對不起。爲不是她的過錯的過錯，說着對不起！
陳江攥緊拳頭，怒潮般盛大的憤怒在他胸中翻滾。然而很快，陳江心中的憤怒就平息了。
紀雪脫力了似的癱坐在地上，嘴裡喃喃自語：“你要是個男孩子，說不定你爸爸就能重視你媽媽我了。我沒給他們家生個男孩子，你爸爸一定在怨恨我吧？明明是我不爭氣。”
紀雪痛苦地揪着自己的頭髮，小嵐跪坐在她的面前，承受着她這個年紀承受不起的愧疚，抽噎着。
“說你們人類沒有長進吧？區區幾百年，科技日新月異，甚至達到能與他們的造物者抗衡的地步。要說你們有長進吧？你們所謂的人性還是那麼的卑劣。”
饕餮從一團黑煙裡走出來，他的眼中可沒有同情，只有嗤笑，不屑。陳江在他面前，感覺很不自在。
“我還以爲你被燒死了。”陳江有氣無力的瞥了饕餮一眼，饕餮的臉色似乎比之前還要蒼白了。不過，陳江也沒有在意，他的目光又落到面前這對抱頭痛哭的母女身上。
“一直是這樣嗎？”陳江難以置信的繼續說道：“你看過她的朋友圈嗎？她蠻喜歡曬娃的，朋友圈裡都是小嵐的照片，哪怕小嵐給她扎個小辮她都要發個九宮格。”
“缺失什麼就會炫耀什麼。人也好，妖獸也好，神明也罷，誰也逃不過。”饕餮聳了聳肩膀。
“那麼你呢？一直在我面前表現你的品味和優越，實際上是因爲你很自卑嗎？”陳江用揶揄的語調說道。
“對於一個血統卑賤卻被一個大人物看中收做義子的妖獸來說，會自卑也在情理之中。畢竟，他要和那麼多優秀的兄弟共存。”
陳江非常意外會聽到饕餮這樣回答，更讓他意外的是饕餮的坦率。誰會大大方方承認自己的自卑之心呢？最起碼，他生活中就沒有這樣的人。
“其實我是那位大人物的第十個兒子，義子。”饕餮在最後那兩個字上咬的很重，“說說看吧，在看過這些真相之後，你還願意將小嵐留在她母親身邊嗎？”
“她其實也是個可憐人，不過我很不明白，那個王振，到底哪點好，能把紀雪迷成這樣？”陳江非常不解。
“以你們人類的審美來講，紀雪的樣貌不算差吧？”饕餮邊說邊推開小嵐的房間的門，像是自己家一樣，揹着手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