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九野淡然一笑,邁步上了臺階,徑直走入內宅當中。
天化在後跟着,與錢縣丞並肩往前走着。
三人穿過內宅的門口,進入了一個不算寬敞的院落,東西兩廂皆無亮燈,只有後罩房亮着。
此時,門從內打開,一位看起來儒雅的中年人,邁步而出。
他站在臺階上方,躬身執禮,“老將軍,別來無恙?”
薛九野哈哈一笑,邊上前邊道:“人家都是越爬越高,你倒好,被打發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當起知縣來了。”
門右平道:“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物華天寶,龍光射牛鬥之墟;人傑地……”
“打住!又給我掉書袋子是吧?”薛九野直接打斷他的話。
門右平將薛九野與天化讓進客廳,對錢縣丞道:“去吧。”
“是!”錢縣丞趨步退出內宅。
薛九野進了客廳,直接在擺好酒菜的圓桌前坐下,看着門右平跟着坐下,調侃道:“這次摔得也不算慘,至少沒被殺頭嘛!”
“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門右平輕聲一嘆。
薛九野直接站了起來,“走走走,天化,這書呆子定是傻了!”
天化也站了起來,扶着假裝走不動的薛九野,就要離開。
門右平眯眯眼,看着這兩人的動作,呵呵一笑,拿起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
薛九野見門右平不攔,也推開了天化,重新坐下,嗤笑一聲,道:“你最牛的時候,也不過是個進士出身,你還不是進士及第,別整天跟我文縐縐的,要論起學問,你跟我甥外孫,那可差遠了。”
門右平見薛九野又坐下,這纔給他斟了一杯酒,聽了這話,問道:“甥外孫?被關着那個?他不是個秀才嗎?”
“秀才腫麼了?秀你足夠了!”
薛九野偷偷從袖中取出一個紙條,眯着眼藉着光亮,念道:“你聽這句哈,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能毀其節,你聽聽你聽聽,這得有多大的學問,受多大的委屈,才能說出這樣名留青史的佳句啊?你那算什麼,就是掉書袋罷了。”
門右平伸手,“借我看看。”
薛九野遞過去後,提醒道:“你小心點,我還要留着天天背誦呢。”
門右平藉着光亮,看完之後,頷首道:“難怪最近總是聽人說起,鳳陽鎮出了一位不世之材,連宋斯年都讚歎,只在他之上,不在他之下,的確有些本事。”
薛九野道:“世人都說宋斯年之才五百年一遇,那我這甥外孫的才華,豈不是千年一遇?”
門右平把紙條還給薛九野,“單憑偶爾說出的一兩句話,就想名垂青史,未免想太多了,宋斯年用了十年時間,讓人知道了他的才華,你甥外孫還差不少火候呢。”
“瞧誰不起呢!”薛九野收好紙條,“等着吧,大宇第一文豪,必是我甥外孫是也!”
天化無奈搖頭。
門右平微笑道:“老將軍,此次前來,是想讓我放你甥外孫吧?”
“不可以嗎?”薛九野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我甥外孫是冤枉的,你今日看了一天卷宗,看不出來嗎?”
門右平又親自給薛九野斟了酒,說道:“黃府在鳳陽深耕多年,老將軍這是在爲難我。”
“我就爲難你。”薛九野耍起了脾氣,“虧你還自詡清流,你連當朝閣老都不怕,你怕一個小小的知府嗎?”
門右平道:“老將軍,我只是一柄劍而已,你當真以爲……”
“我不管!”薛九野直接道:“我甥外孫是冤枉的,你是鳳陽縣的父母官,我就找你要個公道,你不給我再找皇上要。”
門右平道:“鐵證如山的案件,你說,怎麼翻?”
薛九野猛地一拍桌子,“鳳陽醫館的陸郎中說,王二隻是頭破了點皮,剛好碰到血管,多流了一點血而已……”
“老將軍!”
門右平打斷了薛九野的話,“你也說了,剛好碰到血管!當時在任的知縣,定下的保辜期限,也只是一個月,而不是一年,在這件事情中,當時的所有人,都不存在任何問題。”
天化道:“可我們還聽說,王二死前,曾去過青館。”
門右平邊給薛九野斟酒邊道:“那能證明什麼?”
天化無語。
要是單論王二的身體情況,肯定早沒了問題,可保辜的期限內,王二想做什麼,是他的自由,不能因爲去過青館,就證明身體沒了問題。
如果真揪着這點不放,王二的家屬,必會說正是因爲這次頭傷,纔去不得青館的,更會坐實王二因頭傷致死。
“誰都有衝冠一怒爲紅顏的時候,但命運就是這麼安排的。”門右平開解。
天化又道:“蘇木在獄中,被人下毒,這總可以證明有些人,想滅口吧?”
門右平看了天化一眼,“今日負責送食的獄卒失蹤了,不知跟二位,有沒有關係?”
天化神情一滯。
薛九野眯眼道:“是啊,都只是懷疑,當不了證據,仵作不改口供,我甥外孫就是冤死,也不影響他吃飯睡覺。”
門右平道:“冤枉你的人,比你還清楚你是冤枉的,可你能把他抓起來屈打成招嗎?置大宇律法於不顧嗎?”
天化聽了門右平這話,想反駁,卻發現反駁不了。
早知道這樣,直接踏平牢獄,將人救出來多好,省得在這兒打官腔,還解決不了實際問題。
薛九野道:“你說的不錯,冤枉你的人,比你還清楚你是冤枉的。”
說完,薛九野從懷中取出一份公函,放在了圓桌上,推向門右平。
“門知縣,今日我軍在鳳陽正常行使軍務,遭遇到了黃府之人,近兩千私兵圍堵,我軍未帶槍械,損失慘重,重傷者無數,被黃府扣下軍械後歸營,黃府下人揚言,國舅可自擬聖旨,讓我等軍兵回營自裁。薛,乃大宇之將,聖上之兵,賜死可,須明乃聖上旨意,我等自困於營,請門知縣以八百里加急,將此函抵送京城。”
薛九野說完,又將杯中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