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右平看着黃老夫人拿柺杖指向門外,頗有些同情地低下頭,沒有言語。
一旁的錢縣丞就不行了,他半個屁股都不敢捱了,提肛虛坐。
生怕黃老夫人那根柺杖,揮來揮去,揮到他與門右平身上。
好在,讓這老婦發了一通脾氣後,她就頹坐在椅子上,像是被人抽了骨頭似的不動了。
緊接着,黃老夫人就開始抽泣,剛開始聲音還小,可不一會兒,哭聲越來越大聲,止不住一樣。
“門知縣,他薛九野如此欺辱我黃府,你作爲本地父母官,你要助紂爲虐嗎?”黃老夫人哭訴道。
門右平看着黃老夫人拙劣的演技,爲難道:“老夫人,衛所修引水渠,是合情合理合法的,貴府不該阻撓,還扣他們的器械……”
黃老夫人嘶啞道:“好一個合情合理合法,你門知縣也曾是面聖的人物,你給老身說實話,有修引水渠,從人家府上穿堂而過的先例嗎?”
門右平未接言。
黃老夫人又道:“還我們拿了他的器械,我們府上死了兩個下人,他就丟了一把錘子,就敢獅子大開口,要我們一千件修渠器械,他怎麼不直接搶啊?”
門右平還是沒說話。
一旁虛坐着的錢縣丞聽了這話,心說,人家就是搶你啊,誰讓你把人家甥外孫按死在牢裡的。
但這些,錢縣丞可不敢說出來,這種場合,沒他發言的機會。
黃老夫人接過胡來遞來的手巾,擦掉淚痕,“你回去告訴薛九野,此事決不善罷干休,想要和解,門也沒有。”
門右平道:“老夫人,薛指揮使剛開始跟你的態度是一樣的,可當他知道,我已受了明發上諭,立刻就讓了一大步,老夫人啊!皇上此時想必正爲通雲通合兩府災情犯愁,不宜再因這些事情,讓聖上徒增煩惱。”
黃老夫人乾枯的手指,不露痕跡地握了一下柺杖。
門右平已看到這點細微變化,果然,把皇上搬出來,還是有用的。
他繼續道:“您只有拿出誠意來,我才能把您的訴求轉告薛九野,雙方各退一步,不要讓外人看了笑話,真鬧個魚死網破,皇上只會將你們各打五十大板,不是嗎?”
黃老夫人像是做了激烈的思想鬥爭,哼道:“既然門知縣說到皇上,老身自然不能不退讓一步,叫那薛蠻子登門謝罪,我給他五百件修渠器械,再多一件都別想。”
門右平喜道:“老夫人深明大義,門某這就……”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一道聲音從外面傳來,很快門右平就見到了黃宏伯之子黃石。
黃老夫人把柺杖往地上輕輕一磕,“石兒,退下,回屋好生歇着去。”
“老祖宗,如此處理,我黃府還有何顏面苟活於世?”
黃石走入廳中,伸手入懷,取出一份文稿,遞向了門右平,“門知縣,若是有人在你轄內,公然蠱惑造反,該當何罪?”
門右平微眯雙眼,接了黃石給他的文稿,問道:“這是?”
黃石拱手向京城方向遙遙一舉,“當今聖上,以仁義厚德治天下,卻有人暗諷朝廷黑暗,欲興兵造反,此文乃薛九野的甥外孫蘇木所作,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論,當誅九族。”
門右平低頭看了幾頁,不以爲意道:“小說家言,豈可當真?”
黃石道:“如此明顯的影射,如此露骨的表達,其心可誅!”
“這只是你一家之言,不能作爲……”
“大人,非要等他做出竊國之舉,纔算造反嗎?要知道,這些個文人作者,一旦將文章寫出來,那解釋權可就不在他手上了,大人想回京城,但也不能坐一條漏船吧?”
黃石說完,一幅勝券在握的樣子,得意地看着門右平。
錢縣丞剛纔聽到黃石說蘇木有造反之心,後背就開始流汗,等聽到黃石這一句,他覺得自己流汗流少了。
如果黃石把蘇木頭上扣一頂造反的帽子,那誰來都救不了蘇木。
門右平看着黃石,很想甩他一個耳光。
他黃石自以爲拿捏了自己,卻不知正因爲這句,讓門右平知道,他與勳貴不能走到一起的原因。
道不同不相爲謀。
照黃石這麼說,文人就不用寫文章了。
你扣帽子,他扣帽子,用不了幾年,華夏文脈,就被你們這種小人給弄斷。
門右平深吸了一口氣,將文稿收下。
他對黃老夫人抱拳執禮,“老夫人,此等大事,已不是我一個小小的知縣能過問的,既然雙方恩怨積深,門某也不便居中當這個說客了。”
黃老夫人微怔,正要開口。
門右平緊接着道:“門某來府上,還有一事相求,通雲通合兩府,皆受災嚴重,本官想向貴府借一千石糧食,以解燃眉之急,等皇糧運至,按往年利息償還。絕不讓貴府吃虧。”
黃老夫人沒想到話題轉的這麼快,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
一旁的黃石,卻開口道:“門知縣,未免太高看我們。”
他頓了一下,直接道:“沒有!”
門右平對黃老夫人微微一抱拳,“打擾了,門某告辭。”
說罷,不等黃老夫人再開口,門右平領着錢信英走出客廳,頭也不回地去了。
“石兒,你糊塗啊!”
黃老夫人坐下後,將手中柺杖,重重地往地上一磕。
黃石道:“老祖宗,咱們有理,咱怕啥?”
“縱使你說的都有理,可你有沒有想過,在皇上眼裡,我們與薛九野的恩怨重要?還是那兩府受災的百姓重要?”黃老夫人提醒道。
黃石道:“老祖宗,我懂您的意思。”
他說着,走到黃老夫人身後,給他捏起了肩膀,接着說道:“在皇上眼裡,我們與薛九野還有受災的百姓都不重要,藉機剷除薛九野,才重要,回京的吳宗泰曾對我說,皇上覺得這把劍,不好使了,您猜這把劍,指的是誰?”
黃老夫人嘆道:“石兒,你記住,聖心難測,我們可以不給門右平面子,但不借糧,就是不給皇上面子,你還是太年輕了。”
說着,黃老夫人站了起來,拄着柺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