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進仵作房,唐韻已是失驚地手掩小口,輕呼一聲“啊”,不由自主地抓住朱文羽一隻胳膊,後面唐離也抓住了唐韻的衣衫,身子微微有點發抖。只見那仵作房中點了盞微弱的小油燈,燈火下只見房中用木凳架着幾十塊大的木板,板上卻是密密麻麻地躺着數十具屍首,陰森森的顯得詭異無比。
“來人,加幾支蠟燭!”莫多揚聲道。
果然,幾支蠟燭一加,房中頓時亮了許多,陰森之氣消了不少,不過擺着這麼多屍首,唐韻哪敢鬆手?依舊緊緊抓住朱文羽的胳膊不放。
朱文羽白了唐韻一眼,並不說話,卻也並不將唐韻甩開,任她抓着,只轉頭問莫多:“莫大人,這裡似乎沒有五十三具屍首?”
“稟大人,放不下,這裡只是十幾具屍首,別的屍首放在別的屋中。”
“哦,那我們先看看這些。”朱文羽一邊慢慢走一邊看,後面唐韻倒是抓着他不放,他也不理,就這麼帶着從一個個屍首旁邊經過,感覺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是越來越緊。
“這屋是張家男主,張家老管家張祿,主家長子張智飛,幼子張智其……”仵作一邊帶着朱文羽和南宮靈一個一個看去,一邊介紹着死屍的身份。
朱文羽南宮靈一邊走一邊仔細看着轉過一圈,並未發現有何異狀,死者受的不是刀傷便是劍傷,或刺胸口,或劈頸脖,死者傷口早已被仵作清理乾淨,這樣的冷天又凍得結實,慘白的皮肉上或是一個深深的窟窿,或是一道長長的缺口,裡面翻出慘白慘白的肉,全在要害之處,幾乎都是一招斃命,一個張家二房的三十來歲的中年人甚至整個人頭都被砍下,被仵作找到原身放在一起,卻明顯看到頭與軀幹間擺得有點錯位了,顯得極是怪異。最慘的是一個少年男子,不知是何人,未受兵器之傷,卻是被重物將腦袋幾乎砸扁,已是變形得不成樣子,據說是從一個失火房屋倒下的大柱子下邊找到的。
唐韻越看越怕,她哪見過如此多的死人?而且還都是一個個死狀奇慘的冤死之人,只覺腦袋發暈,肚中翻騰,難受得厲害。看那唐離也是臉脹得通紅,一個勁地悄悄扯着唐韻的衣服,大約是要唐韻趕快出去,但唐韻偏偏不肯動,只是抓着朱文羽的胳膊不放,把朱文羽都弄得有點疼了,白了她一眼,也不說話,另一隻手用力地把唐韻的手掰開來。唐韻手一鬆,一驚,又急忙伸手,正好抓住朱文羽左手手掌,這一抓住便再不肯放鬆,朱文羽只覺唐韻掌心中全是冷汗,心中暗笑,也不甩開,任由她握着,牽着她繼續往前走。
看過這一屋的死屍,轉過一個門,便又是另一間房,房內也一樣地擺着十數具屍首,卻都是女的,仵作說那是張家女眷女僕,其中還有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據說是張家年過八十的老太太,本來身子骨健朗,精神也好,樂善好施,常命子侄在鄉中施粥做善事,救濟些窮苦鄉民,當地都知道張家有個老祖宗活菩薩,卻不料這次卻也慘遭橫死。那仵作也是本地人,說起這些也不禁動情,連朱文羽他們都聽得眼睛潮潮的,嗟嘆不已。
忽見有幾具屍首衣衫不整,卻都是年輕女子,那仵作說這幾個女子都遭賊人**,大都是先**再一刀斃命,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據說更是被生生**而死。朱文羽看到那睜得大大的,充滿驚恐的眼睛,因爲恐懼極度扭曲的臉,似乎還在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側過臉去不忍再看。
和朱文羽拉着手的唐韻卻和方纔不同,雖說這屋中比方纔那屋少幾根蠟燭,更陰暗了許多,但她看到這麼多女眷屍首,心中怒火上升,反而也忘了怕了:“這幫強盜!畜牲!喪盡天盡的東西!該死一萬次!”話雖如此說,手上卻仍是抓着朱文羽的手不放,只是說話時有意無意地看了朱文羽一眼,看到朱文羽似乎要轉過頭來聽她說話,又急忙避開眼神,投向別處。
“走吧。”朱文羽一扯唐韻,衆人又轉到另一間屋。
一進門,朱文羽便發現這屋裡的大多是年輕人,有的鄉農打扮,有些勁裝裝束,只不過大約是因半夜來襲,裝束也並不齊整。
莫多在一邊說:“此屋中都是張家的佃戶,護院之類。”
南宮靈仔細看看,果見一些勁裝打扮的護院家丁手掌粗糙,顯得孔武有力。
“嗯,這些護院家丁有些粗淺功夫,有些就不是一招斃命的,有幾個還有四五處傷,可見還招架了幾招才被殺的。”朱文羽點點頭道。
“這個是刀傷,這個也是,那個是劍傷,劍鋒從右肩斜劈而下,先淺後深,有點像南海派的‘落帆揚波’所傷,或是山東譚家劍中的‘月落星斜’所致。”南宮靈道。
“嗯,還有嶺南陸家的‘拖刀回馬’、武當派的‘點點西風’,華山派的 ‘雲海斜鬆’,一字慧劍門的‘華山一線’,都會有類似傷口。”朱文羽順口道。朱文羽在宮中混了幾年,宮中侍衛數百人,各門各派的功夫都有,連少林派都有旁支的俗家弟子在宮中當侍衛,他磨了這麼多年,纏了這麼多的人學了一肚子亂七八糟的招式武功,自然見多識廣,一口氣又數出三四種招式出來,不但把南宮靈都聽得一愣,唐韻更是張大嘴說不出話來,想不到這平時笑嘻嘻似乎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在乎的小猴子肚子里居然藏了這麼多東西。至於在一旁的莫多孫昌旭等人更是聽得目瞪口呆,半晌,孫昌旭才呼了一口氣:“朱大人果然博學,胸藏萬機。”
“孫大人別給我戴高帽子,我也只不過是知道而已,又不會使,使出來也不像,動動嘴皮子又不費什麼勁,呵呵。走走,再看看。”
衆人繼續往前走。南宮靈和朱文羽一邊細細查看,一邊交換着眼色。後面唐韻看屍首的時候不多,大多數時候倒是緊盯着朱文羽,看他表情一會輕鬆一會嚴肅的,卻是並不作聲去打擾他。
突地,南宮靈在一具屍體前站住,半天都說不出話來,朱文羽上前一看,那屍首也是護院打扮,並不出奇,身上有幾處傷口,但都不深,看起來只是劍尖輕點而已,不過點的卻都是身上大穴,一個在前胸紫宮,一個在腹上關元,還有一處卻在腰間章門,這紫宮關元二穴都是大穴,但章門卻只是一處偏穴,點中之後也只會一陣麻癢而已,各家招式中極少有對此穴而攻者,朱文羽想半天也想不出有哪家的招式會傷到章門穴,但看南宮靈呆呆的樣子,心知他定是有所覺,湊上去問道:“木頭,怎麼了?有什麼不對?”
南宮靈好像並未聽到朱文羽問話,不避髒污,伸手卷起屍首的褲腿,果見膝眼處也有一處烏青的淤斑,南宮靈臉色大變,退開半步半晌不說話。
朱文羽不明所以,卻知這南宮靈定是發現了什麼,但看那樣子卻是並不想說,也不再問,只道:“走吧,再看看。”一推南宮靈。
南宮靈木呆呆地往前走,卻已並不再用心查看屍首,只是微微昂頭向着屋頂,似乎在思索什麼。朱文羽再看過餘下屍首,並未再發現異樣,便道:“多謝仵作大哥了。”便轉身回走。莫多和孫昌旭緊跟在後。
出了仵作房,唐韻纔算鬆了口氣,卻還是不敢放鬆朱文羽的左手,仍是和朱文羽手牽手地往外走,朱文羽也似不覺,並不出言,一路地便出了大牢。
站在大牢門口,朱文羽回頭道:“莫大人,孫大人。”
“下官在。”莫多和孫昌旭見他言語嚴肅,上前一恭身,也不多話,靜聽朱文羽說話。
“明日我們去現場看看。至於牢裡關着的那些目擊鄉民,莫大人和孫大人都已審過,案卷我也看過了,審人我不在行,也沒什麼多問的,如果孫大人沒什麼事,放他們回去吧,這大過年的,把他們關在這裡,照應得再好也不如在家過年啊,放回去吧,令他們不得走遠,有事再提過來問問就可以了,孫大人以爲如何?”
“謹遵欽差大人之命,下官這便去辦。”孫昌旭行禮道。
“嗯,那今日辛苦莫大人和孫大人了,我們便回客棧去吧。”
早有衙役把馬牽來,唐韻終於反應過來,一把甩開朱文羽的手,和唐離南宮靈等一起翻身上馬,朱文羽白了唐韻一眼,也翻身而上,領頭便往客棧而回,後面的人連忙一齊催馬跟上。靜靜的黑夜中頓時響起一連串的馬蹄聲響,顯得格外引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