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考官也不是傻子,爲了不被人閒話詬病,一起錄取的還有其餘八個別家學堂的讀書郎,剩下的百十人就要等三日後公佈了。
早有那心思靈巧的小管事等候在考堂之外,一聽得這消息就立刻跑到茶樓報喜,自然得了許多賞錢。
里正娘子聽得兒子考過了,抓着蒲草的手,激動的嘴脣直哆嗦,眼淚也是淌個不停。
農家人吃飽飯就已是不易,這般節衣縮食供養兒子讀書,其中艱苦怎是幾句話就能說得清的。如今兒子終於考取了童生,正式邁入了讀書人的門檻,她怎麼能不歡喜?退一萬步說,就是兒子將來不再繼續科考,進城找個不出力又賺錢的活計,也是容易多了。
蒲草勸慰了幾句,側耳聽得樓下一聲聲恭喜,隱約還有那楚先生得意的大笑聲,就琢磨着還是改日再去楚家學堂拜訪吧。今日這般模樣,倒不好直接落了楚先生的顏面。
很快,讀書郎們陸續從府學的大門裡走了出來,當堂錄取的自然興奮又歡喜,那些自認失誤的則有些垂頭喪氣。
里正和蒲草等人趕忙下樓迎了上去,接了激動得臉色漲袖的張貴兒和勝子,難免又是一番熱鬧。楚先生捋着半長的鬍子,端着架子勉勵兩個孩子幾句,又告誡他們不可驕傲,但是他自己的眼角眉梢兒卻滿滿都是得意之色。
蒲草藉口兩個孩子三月未回家探望,老人很是想念,想要請假三日。楚先生想着沒有理由拒絕,也就熄了帶他們回學堂炫耀的心思,點頭應下了。
東子趕緊又在街邊僱了一輛馬車,連同方家的那輛一同趕向南溝村。前面馬車上坐了兩個翩翩小童生和方傑,後面馬車上則坐了女人和孩子,一路都是歡聲笑語不斷。
張貴兒和勝子聽說轉入府學一事已經辦好,更是歡喜,拉着方傑謝個不停。
這般,很快馬車就到了南溝村口,村口的幾株大柳樹下已是站滿了村人。里正雖是坐在大石上笑着同大夥兒說着話,但那眼角卻始終沒離了山路。
待得馬車一停下,村人立時就圍到近前,七嘴八舌發問道,“怎麼樣,中沒中?”
“對啊,貴哥兒和勝子誰中了?”
“哎呀,可急死人了。”
方傑打開車門當先跳了下去,掃了衆人一眼,乾脆笑言道,“中了,兩個都中了!”
“真的?”李四爺激動的雙手都哆嗦了,一迭聲的拉着方傑問道,“方公子,這事兒可不能玩笑,當真中了?”
方傑回身指了指車廂笑道,“當真中了,兩個童生都隨我們回來了。”
衆人聽了這話,蜂擁到車門旁,七手八腳扯下了一臉羞澀扭捏的勝子和張貴兒,這個歡喜嚷着,“咱們村裡也有童生了。”
那個高聲叫着,“勝子和貴哥兒將來考了狀元可不要忘了村裡鄉親啊。”
里正聽得兒子有出息,也是歡喜的瘋了,一迭聲的喊着,“他們是村裡的孩子,就是當了王侯將相,也不會忘了咱們南溝村的鄉親。今日是個好日子,大夥兒都去我家喝喜酒!”
“好,好!這喜酒一定要喝!”
“對,我們也沾沾靈氣兒。以後家裡日子好了就送我家狗娃去學堂!”
衆人高聲說笑着,簇擁着勝子和張貴往村裡走去。蒲草和里正娘子路上已經預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早就商量得妥妥當當。
里正娘子趕着回家去借桌椅、準備青菜,蒲草則搬了家裡的兩壇苞谷酒和一大條五花肉送去支援。衆多小媳婦兒們都是爭搶着幫忙整治,很快酒席就擺了上去。
村裡幾位老爺子們一碗苞谷酒下肚兒,想起南溝村多少年來,終於出了兩個真正的讀書人,各個都覺揚眉吐氣,嚷着明日一定要開祠堂拜謝祖宗保佑,村人們自然齊聲贊同。
張貴兒和勝子面前也放了一碗苞谷酒,兩人齊齊起身,一番文縐縐的感謝之言說過,就學着衆人模樣豪爽的一口喝乾了碗中酒,直惹得衆人拍手叫好。
可惜,兩個初嘗酒味的菜鳥哪裡知道苞谷酒的威力,坐下還沒一會兒就覺頭暈目眩,差點兒沒栽到桌子下邊去。
衆人哈哈大笑扶了他們送去屋裡睡下,末了聽得里正娘子說起這兩日之事,又紛紛舉碗感謝方傑幫忙上下打點張羅。
方傑自然不會居功,一句地靈人傑哄得滿村上下都是笑得更驕傲歡喜。
一頓酒宴從中午一直吃到日頭西斜,衆人才意猶未盡的紛紛散去。劉厚生幫忙背了張貴兒回家,桃花忙前忙後,浸溼了棉布巾替哥哥擦臉擦手,末了又抱着哥哥的手掉起了眼淚。
蒲草猜得她是想起了過世的張婆子和張富,趕忙上前拍着她好聲勸慰。
一夜無話,第二日族老們果然開了祠堂,南溝村六姓先人的牌位都在其中,族老們親手燒了黃紙,張貴兒和勝子跪地磕頭,末了全村男子們都上前行禮,祈求祖先保佑兩個孩子以後考秀才舉人狀元,一路順風順水。
這樣一番折騰下來,兩日很快就就又過去了。第三日,方傑親自陪着蒲草和里正夫妻一起送勝子和張貴兒回楚家學堂,順便拾掇行李,同楚先生辭行。
楚家學堂這次一共錄取了六個童生,楚先生極是歡喜,正準備大展拳腳,嚴厲教導這幾個未來的得意門生,不想突然聽得張家陳家要把孩子送去府學,楚先生臉色自然就沉了下來。
但是楚家學堂本就是啓蒙之地,學生要去府學接受更好的教導,他也沒有理由阻攔,最後硬邦邦說了幾句勉勵之言就拂袖而去了。
倒是楚夫人聽說這事兒很是氣恨,畢竟每月要少二兩銀子的進項了,她帶着身旁伺候的老婆子趕到讀書郎們住的後院,皮笑肉不笑的說要送送兩個孩子,言語間提及平日對他們很是疼愛,不想兩個孩子這麼快就要轉走了。
那老婆子不知是得了主子暗示,還是有心拍主子馬屁,以衆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的聲音“偷偷嘀咕”罵道,“兩個白眼狼,剛考了童生就不認先生和師孃了,楚家學堂真是白白浪費糧食了。”
里正娘子氣得袖了臉,想要回罵兩句又想着這畢竟是兒子的啓蒙之地,不好太過得罪,於是就生生忍了下來。
蒲草卻是不肯讓兩個孩子擔惡名,她上前接過張貴兒手裡的包裹,笑道,“還是嫂子拿行李吧,你看你那細胳膊細腿的,多走兩步路就要喘粗氣。
家裡每月交一兩的伙食銀子,你們師孃又這般疼愛你們,必定日日大魚大肉吃着,怎麼反倒比原來瘦了這麼多。若是不知情的人見到你們這般模樣,還以爲你們師孃扣了伙食銀子買首飾了呢。”
楚夫人聽得這話,臉皮立時就是一緊,她有些心虛的把手腕上的金鐲子掩了掩,這才笑道,“這兩個孩子平日極是刻苦,讀起書來總是忘記吃飯。以後去了府學可不要多惜乎身體纔是,平日得閒就來學堂走走。將來若是高中,我和你們先生必定設宴替你們慶賀。”
“楚夫人客套了,我代兩個孩子先行謝過了。”蒲草淡淡寒暄兩句就告辭離去了。
楚夫人送到院子門口,眼見那馬車走遠,恨得差點兒撕碎手裡的帕子。那婆子也沒個眼色,湊上前又說了幾句壞話。楚夫人掃了一眼身後不遠處的一衆讀書郎們,開口狠狠呵斥了那婆子幾句,末了又吩咐竈間的廚子中午加菜,倒讓一衆讀書郎們得了些實惠。
府學那裡,方傑早已打點妥當,張貴和勝子一進去就分了兩間寬敞的廂房落腳兒,屋子裡面牀鋪桌椅各種用物俱全,甚至還有小管事殷勤帶着衆人在府學裡走了一圈兒。
里正夫妻眼見府學大院裡各處假山流水花園涼亭,佈置的極其雅緻,不時有生員抱着書本互相說笑着經過,言談間皆是詩文策論。
這夫妻倆原本還存在心裡的那點兒擔憂就徹底消失了。一迭聲的感謝方傑和蒲草,末了對兒子的前程更是信心滿滿。
這樣連空氣裡都溢滿了書香的地方,就是耗子住久了,怕是都能開口背誦詩文,更何況他們兒子還是如此聰明刻苦?
待得中午,勝子和張貴兒主動請纓去竈院兒取了飯菜回來,里正娘子和蒲草一看就更放心了,一葷一素,不說味道如何,起碼看上去很是乾淨。
衆人都是安了心就留下兩個孩子,起身離了府學。方傑因爲有些生意之事要處理,就與蒲草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囑咐東子趕車送衆人回去。
一路上里正娘子拉着蒲草的手,滿心謝意卻不知如何開口言說,最後實實在在說道,“蒲草啊,勝子的事兒讓你費心了,嬸子牢牢記下了,以後咱們相處的日子還久,嬸子一定會報答。另外,你替勝子墊付的束脩,嬸子到時候也一定連本兒帶利還你。”
蒲草笑嘻嘻挽了里正娘子的胳膊,應道,“嬸子,我是個財迷嗎,早就把賬記下了。冬日裡嬸子家種菜賺了銀錢,嬸子若是不給,我就堵了嬸子的門兒討要。”
里正娘子自然知道她是玩笑,哈哈笑着湊趣道,“那我回去可要讓你大叔開個後門,萬一到時候想要賴賬,也有個躲避之處。”
兩人正說笑着,坐在外面車轅上的里正突然說道,“那不是劉家老大嗎,他怎麼跑得這麼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