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顧華生坐在牀上,扯着脖子向窗外看,護工剛給他喂完藥,見他扯着嘴笑,便知道是他閨女嫣然來了。
果不其然,五分鐘後,嫣然出現在病房,顧華生流着口水笑開了花,僵硬的左手指向門口的嫣然,吐字不清的道:“嫣然,嫣……然……”像是跟護士炫耀他女兒來看他了似的。
“知道了!知道了!咱們療養中心,屬你最有福氣了,有嫣然這麼好的閨女,你更要好好恢復,咋也要看着閨女結婚不是。”護工是個四十歲左右,身材肥碩的女人,爲人耐心熱情,一邊說一邊將牀調整好高度。
“劉姨,我來吧!”嫣然趕忙過來搭手。
“有閨女就是好啊,你瞧瞧,又給你帶了這麼多好吃的。”劉姨看了看嫣然放到桌子上的大盒小盒,便知是給顧華生帶的營養燉品。
也怪是難爲這孩子了,一個人讀書、打工,還要照顧在療養院的父親。
顧華生到這個療養中心已經有些年頭了,能住在這麼好的醫院,配套設施如此完善,費用自然也是驚人的,別說是如嫣然這般瘦弱還在讀書的女學生,就是高級白領也未必負擔得起。
當初選醫院,她幾乎將m市所有療養院跑光了,但能夠有療養、治療、急救相關配套設施的醫院並不多,這裡自然並非最好的,但相對於其他醫院已經算是性價比較合理的醫院了。
這些年嫣然沒日沒夜的賺錢打工,最多的時候一天兼四份工,多睡三個小時,累到鼻子流血,體力不支,暈倒多次,爲的便是能夠支付顧華生的醫藥費。
曾經,她恨他,詛咒他,如今卻傾其所有的贍養他。照顧他,這其中自然是經歷了許多鬥爭和苦難。
“就不打擾你們父女倆吃飯了,我還有事兒,要是找我。就按鈴。”
嫣然道了聲謝謝,然後將牀調整到了適合的高度,將病牀專用桌擺放好,給父親系好圍兜。
“爸,我今天做了你最愛喝的骨頭湯。嚐嚐手藝是不是又進步了。”嫣然眉眼彎彎,兩頰上的酒窩猶如山谷中靜靜綻放的百合。
這是多久沒有見她如此笑過了,凌山倚靠在門口,靜靜看着,好似又回到十六歲那年冬天,他初次見到她的樣子。
“凌……吃!一起……吃!”顧華生看到門口的凌山,頗爲激動的擡起僵硬的手示意他進來,笑的越發燦爛。
顧華生有腦血栓後遺症,半身不遂,口吐不清。生活不能自理,最近的體檢報告更顯示他患有老年癡呆症,偶爾意識清明,偶爾也會犯糊塗。
最近,他心情不錯,狀態也很好。
對於凌山,顧華生自是十分熟悉的。
凌山雖是外科大夫,可只要一有時間便會往這裡跑,給他洗澡,換衣服。收拾屎尿……
可誰會平白無故的對他這樣一個遭老頭子如此殷勤呢?
整個醫院都知道凌山喜歡嫣然,他又怎麼會不知。
他雖身體不好使,可該懂得他都懂。
這些年嫣然爲他做的,他自是都看在眼裡。即便是最艱難的時候,嫣然都未曾拋棄或者放棄過他。
漫長歲月,嫣然盡她最大的努力去照顧他這殘廢的老頭子,人心都是肉長的。
如今,他是真的心疼這個閨女,心中即感激又內疚。只希望她能得到福報,有個好歸宿。
凌山是個很不錯的年輕人,護工們聊天他悄悄聽着,據說他家境不錯,心地善良,人品沒話說,長得又好,關鍵是沒有亂七八糟的女人,這樣的男人現如今是越來越少,無論從哪方面看,凌山都是好女婿的最佳人選。
若是嫣然能跟了凌山,兩人修成正果,他即便現在就算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凌山對父親一直照顧有加,她心裡是感激的,有幾次顧華生重病,醫藥費都是凌山墊付的。
她沒有什麼可以回報的,所每次來探望父親的時候,都會爲他準備一些吃食。
小小病房,三人一同用餐,其熱融融,倒像是一家人。
吃過午餐,凌山幫顧華生洗澡,換了身乾淨的衣服,擡上輪椅,和嫣然一同推着他到院子裡散步。
天氣很好,雖已入秋,但陽光充足,對於m市這樣的南方城市來說,正是一年之中最爲舒服的時候。
凌山推着顧華生,嫣然走在一旁,微風輕撫,溫暖宜人,兩人走在樹影斑駁中,雖不言語,但卻散發着淡淡溫馨和默契。
她擡頭看他,十月陽光照在他一身白色的醫生服的上,晃得人睜不開眼。
她眯着眼睛,仿若看到八年前的他,笑容明朗,被溫暖的色彩寵溺着,一身細碎的陽光。
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眸光,他亦看向她,眼眸相撞,她才恍然,移開眼睛,神色漸暗。
她知道,這對他不公平,她不該將凌山當做他。
醫院的林蔭小路,凌山推着顧華生,嫣然和他並肩而行,無論是誰看,他們都是極爲般配的,男才女貌。
半個小時後,劉姨過來說要帶顧華生做一個檢查,將顧華生推走了。
於是,便只剩下嫣然和凌山。
在一處長椅坐下,片刻無語。
“兩天後,我要去德國了。”凌山先開口道。
“哦~”她是知道的,凌山爲了這次研討會準備了很久。
“研討會結束後,可能會跟着老師留在那裡參觀學習兩個月。”他繼續道。
“嗯!”能到德國學習是好事,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這樣的機會。
“凌山……”有些事情,她想,有些事情是該說清楚的。
“嫣然……”兩人竟然同時出聲。
“我先說!”他微笑,笑容明朗。
從口袋裡拿出一個一條項鍊,是一條跳躍的海豚,很可愛。
“送你!”他道。
“太貴重了……”她拒絕。
他卻根本不打算聽她的話,起身,將項鍊掛在她脖子上,輕輕將頭靠近她耳邊,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這是我第一次送給女朋友的禮物,別讓我太難堪了。”
他的氣息吹在她臉上,聲音在耳畔迴盪。
女朋友?
她只覺得腦袋嗡嗡直響,心頭一緊,有種莫名的罪惡感,手心攥滿了汗。
“凌山,我……”她擡手想將項鍊拿下來,卻被他制止。
“乖!帶着!”他握住她的手。
“我有話想對你說……”
“現在不行,我得趕回去做一個報告,有什麼話等我從德國回來再說也不遲。”他眼眸寵溺,笑的明朗。
可在轉身的剎那,臉色卻暗淡下來,聰明如他,怎會不知她想說什麼。
只是有些話,他不想聽,假裝不知道,也許就是最聰明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