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兒、春雲原本是憋了一股氣,打定主意要告李勳一狀,就等着李承之回來呢。可是李承之一進門,她們卻不由得齊齊泄氣。
原來李承之是叫小廝們揹着進來的。撲面而來的酒氣,一聞就知道,又是在外頭喝醉了。
春雲皺着眉,低聲對真兒道:“大少爺在外頭應酬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怎麼還是這般容易醉?”
真兒斜她一眼:“主子的事也是你能非議的!還不快些服侍去。”
春雲扁扁嘴,自從金秀玉點了真兒協理內務,她在自個兒面前愈發像個總管了,明明自個兒纔是少奶奶最貼身的陪嫁呢。
腹誹歸腹誹,她還是跟着真兒,引着小廝們將李承之放到了軟塌上。
可不敢讓他進內室去,少奶奶正在裡頭躺着呢,薰得滿屋子酒氣的,定惹她不快。
真兒和春雲一個絞了帕子來替李承之擦拭,一個吩咐人去煮解酒湯。
金秀玉原本在牀上歪着,並未熟睡,只有些昏昏沉沉,聽到外頭動靜,不多時便醒了,揚聲道:“真兒,可是大少爺回來了?”
“正是呢。”真兒高聲應了,衝春雲一使眼色。
春雲忙進了內室,果然金秀玉正要起身,她趕緊上前扶了,慢慢地走出來。
李承之正在榻上躺着,背後靠枕墊的高高的,這會醉得可不輕,臉上都快成了豬肝色,嘴脣蠕動着,喃喃不知說些什麼胡話。
金秀玉遠遠站在內室門口便聞到了濃重的酒氣,不由得皺了皺眉。
“大少爺他,又醉了……”春雲囁嚅着,聲音低了下去。
金秀玉無奈地嘆口氣,一瘸一拐地走到軟塌前,說了聲“我來”,接過真兒手裡的毛巾,替李承之擦拭起頭臉來。
李承之嘀嘀咕咕,砸吧兩下嘴,突然擡手一揮,正好直直打在金秀玉肩膀上。金秀玉一隻腳是虛點在地上的,全靠另一隻腳使力,被他這麼一打,頓時撐不住,往後一倒。
春雲和真兒都沒站在她後面,第一反應已經是伸出手去,但金秀玉倒的太快,還是沒能抓住。
只聽撲通一聲,金秀玉倒在地上,臀部和手肘都是一陣發麻,緊跟着便發疼,最重要的是,她覺得那受傷了腳腕又扭了一下,鑽心般的疼,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真兒和春雲都是大驚失色,心頓時都提到了嗓子眼裡,搶上去將她扶起抱到軟塌上坐了。然後都立刻蹲下去查看她的傷勢,口中驚慌道:“可是又扭到了?疼的緊麼?要不再去請大夫來!”
金秀玉忍了一會兒,覺着緩過來了,腳腕上的疼痛略減,便搖頭道:“不必了,大半夜的哪裡找大夫呢!大約只是稍稍扭了一下,我並不覺着十分疼痛,你們扶我到牀上去。”
兩個丫頭趕緊一邊一個扶着她進了內室,坐到拔步牀上。
金秀玉往牀上一坐,只覺腳上的疼痛已經不明顯了,身上倒是針扎般痛起來,尤其右手手肘上,火辣辣一片。
真兒聽了她說,立刻捲了她的袖子來看,果然蹭破了一溜子油皮,有絲絲的血珠滲出。
春雲驚呼一聲,立刻翻箱倒櫃,找了雲南白藥和乾淨的帕子出來。兩個丫頭小心翼翼替她擦了血跡,敷了藥,拿帕子包好。
因疼痛帶來的驚慌慢慢淡去,卻另有一陣悽苦涌上心頭。
這些日子,李承之因在外頭忙,着家的時間本就不多。他跟金秀玉還算得上新婚呢,已是有些冷落了。況且她今日在外頭受了李勳的輕薄調戲,又扭傷了腳,正想等李承之回來,同丈夫撒撒嬌倒倒苦水。可他倒好,喝了個酩酊大醉回來。自個兒替他收拾,居然還被推了一下,傷上加傷。
說什麼賢妻,說什麼憐惜,將家裡的事兒往她身上一扔,整日價在外頭與人胡吃海喝,醉死纔好呢!
金秀玉想着想着,又氣又惱又委屈。
“你們兩個,替他收拾了軟塌,夜裡就叫他在外頭睡罷。滿身酒氣的,莫要薰壞了我的屋子!”
她一面說着,一面別過臉去,重重地哼了一聲。
真兒和春雲對視一眼,不敢多說什麼,張羅着替她換了睡衣,梳洗完畢,服侍她上牀安置了。
金秀玉疲憊地擺了擺手,兩個丫頭都退了出來。
李承之在外屋軟塌上躺着,猶自扭着身子,渾然不知自己幹了什麼好事。
真兒手裡還捏着毛巾,同春雲相視一眼,都是搖頭苦笑。
兩人將他扶起,給他灌了解酒湯。李承之暈暈乎乎地,那湯水只喝進去一小半,多數都灑在衣襟上。
可真是醉的不輕呢!
兩個丫頭只將又進內室去,替他揀了乾淨的睡衣,又抱了一牀褥子一牀被子。回到外屋,替他在軟塌上鋪設了被褥,又換了衣裳,解了頭髮。春雲還打了盆水,替他洗了腳。
兩個丫頭忙碌了好一陣,這才服侍他在軟塌上睡了。
真兒摸了摸被子,點點頭。如今已是深秋,將近冬日,夜裡頭着實有些寒冷,好在春雲取來的褥子被子都夠厚,足以禦寒了。
因小夫妻兩個素來沒有留人守夜的習慣,兩個丫頭安置好了這兩位主子,也就退出上房,自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李承之睡到半夜,喉嚨乾澀,像有火在燒,迷迷糊糊醒了過來,叫了一聲:“豆兒,取茶來。”
屋內靜悄悄無人迴應。
他腦子昏昏沉沉地,渾身也軟軟乏力,懶洋洋地一甩胳膊,卻並沒有如預想中那般碰到那具柔軟的身子。這才發覺有些奇怪,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屋內並無燈燭,外頭的月光透過窗紙灑了些清輝進來,顯得屋裡有些幽幽的亮光。
他眨了眨眼睛,定了定神,看了看四周,這才發現自己並不是躺在那張寬大的拔步牀上,而是躺在外屋的軟塌上,頓時覺得奇怪。
待要起身,腦子卻一陣發緊,忍不住呻吟一聲。
喉嚨實在乾澀的緊,他還是扶着頭站了起來,摸到桌前,倒了杯冷茶來喝了。喉嚨的不適感緩解,頭腦也變得清晰了。
這纔想起自個兒似乎是喝醉了回家的,大約豆兒睡得早,丫頭們怕他的酒氣薰了她,才服侍他在外屋安睡。
他微微一笑,自管往內室走去,推開內室門,轉過屏風,見拔步牀前紗帳飄飄,月亮的清輝透過帳子灑在牀幃之間。那帳子裡頭,曲線起伏,可不就是自個兒的小妻子。
他心裡一熱,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深怕驚醒了熟睡的人兒。
摸到了牀沿,依稀看見金秀玉靠裡睡着,夫妻兩個素來都是他睡外頭,她睡裡頭。即使是一個人睡,也改不了這個習慣。
李承之坐到牀沿,慢慢地擡起雙腳,挪上牀去,側身摟住了金秀玉。聞着妻子身上熟悉的味道,又沉沉睡去。
第二日,李承之是叫真兒和春雲給搖醒的。
“大少爺,您壓着少奶奶的腳了。”春雲見他睜開眼睛,立刻便着急地說了一句。
李承之微微有些慍怒,這個丫頭越發地沒有規矩了,主子的內室也是隨便進的?何況未經傳喚,竟已經撲到牀前了,也不避諱主子們是不有不方便。
他正要呵斥一句,見牀頭還站着一個真兒呢,臉色也有些古怪,眼睛越過他的肩膀看着牀裡面。
他回過頭去,見金秀玉已經睜開眼睛,正沉沉地看着他。
不等他說話,春雲已經俯身下去,雙手握了他的小腿,擡起來挪到一邊,然後伸手去挽金秀玉的褲腳,嘴裡則問道:“少奶奶可覺着不適?”
金秀玉挪開了目光,輕聲道:“無礙。”
兩個丫頭這才鬆了口氣,她們一早起來,見大少爺不再外屋,就猜到他定是半夜回了內室,深怕他醉中不知深淺,碰着金秀玉的傷。這纔不像平時那般規規矩矩,直接就進了內室來,掀開了帳子查看。
昨兒夜裡,兩個主子一個受傷了,一個喝醉了,自然不可能做什麼。一大早的,也就沒什麼要顧忌的。她們兩個本來就是貼身服侍主子的丫鬟,又有什麼好避諱的。
李承之聽到她們說什麼腳傷,這才低頭看去,見春雲已經替金秀玉挽了一半的褲腳,白皙的小腿和纖細的腳掌之間,腳腕子上貼着一塊膏藥,用帕子包着,看着比平時粗了一些,頓時驚訝道:“怎麼?腳腕子傷了?”
春雲挑着眉毛道:“原來大少爺還不知麼?啊呀,我真是糊塗了,大少爺昨兒大醉回府,哪裡能夠知道呢!”
真兒側目道:“春雲,你也忒糊塗,只顧着少奶奶腳上的傷,怎麼就忘了她胳膊上還有個傷處呢。”
她一面說着,一面便俯身過去,隨手撥開了李承之的手臂,將金秀玉的袖子挽了起來,果然露出素白帕子的包紮。
李承之目瞪口呆,自個兒跟妻子同牀共枕一夜,居然都不知道她上上下下都受了傷,不由得又驚又怒,沉聲道:“少奶奶這些傷是怎麼來的?”
真兒和春雲互相對視一眼,然後默默地都將頭扭了過去。他又轉頭去看金秀玉,金秀玉白他一眼,撅了撅嘴,也扭過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