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婷已經發呆了一早上了,什麼也不做,哪裡也不去。這樣好的天氣裡,她連最喜歡的遊戲也不做了。
銀碗看着是在不安,原本應該稟報老太太的。只是老太太這幾日吃多了油腥,積食了,昨晚上折騰了老久才睡下,如今日上三竿,尚未起牀。
她先是悄悄地知會了青玉,青玉因不曉得老太太這邊什麼時候醒,不好走開,便吩咐了她去找大少奶奶來。
銀碗這纔去明志院稟告了大少奶奶金秀玉。這不,金秀玉就帶着真兒、春雲等一衆丫鬟來了。
進了長壽園,先到上房去望了望,青玉和秀秀守着,老太太還沒醒。她問了昨晚的情形,又囑咐了幾句,這纔去了偏院。
進了屋子,果然見李婉婷正直着身子坐在牀上,頭髮未梳,衣裳未換,擁着棉被,愣愣怔怔地,目光也不知落在哪裡。
金秀玉坐到牀沿,伸手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並不燙,便柔聲叫了聲:“阿喜?”
李婉婷慢慢回過頭來,輕輕應了聲:“嫂子。”
金秀玉見她眼神清明,聲音也正常,稍稍放了點心,問道:“怎麼了?可是有人惹你不高興了?”
李婉婷搖了搖頭,像是有什麼不解之惑,微微蹙眉道:“嫂子,楊麒君說他要走了。”
“是呀,前兒長寧王府來人,說是長寧王從京裡派了人下來,要接小世子回京去了。”
李婉婷皺起了一張臉道:“他總是與我作對,從來都只有取笑我諷刺我,沒有誇我好的時候,我總是討厭他。如今他要走了,我怎麼一點也不高興呢?”
金秀玉摸了摸她的頭,微笑道:“阿喜捨不得小獅子了?”
這話像是觸動了李婉婷身上的什麼機關,她立時板起臉道:“誰捨不得他了!”
“阿喜也是嘴硬心軟。小世子跟你相處了這麼多些日子,又特特地讓王府嬤嬤來教導你,只有真心盼你好的人,纔會時時地提醒你哪裡不好,這是盼你改進的心意。阿喜定然也是體會到了,所以面上討厭,心裡還是感激小世子的,對吧?”
李婉婷咬着嘴脣道:“真是這樣?”
金秀玉點點頭:“如若不然,你又爲什麼捨不得小世子呢?”
李婉婷立時又皺眉撅嘴道:“我說了,不是捨不得他!只是,只是,他走了的話,就沒人同我作對了,也沒人同我爭吵了,日子豈不是無趣得很?”
金秀玉很想笑,但又怕她生氣,只得忍着,認真地說道:“小世子沒來之前,阿喜不也是這樣過的日子?”
這個問題似乎難倒了李婉婷了,她摸摸自己的臉,困惑道:“可不是。”
她一張臉皺成了一個包子,金秀玉瞧着真是累得慌。她這年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話既不好說明,也不好裝糊塗,只能一點一點地開解。
“小世子是阿喜的好朋友,好朋友要離開,總歸是難過的,這是人之常情。”
李婉婷點頭道:“那一定是這樣了。他雖然讓人討厭,總歸我還是拿他當朋友的。”
“是啊。今兒下午小世子便走了,你不去送送他麼?”
李婉婷歪着腦袋,想了想道:“送倒是要送的,但人家不是都要給個禮物做紀念麼,我送他什麼好?”
金秀玉也犯了難,小世子什麼也不缺,送點什麼好呢?
真兒在旁邊,一直聽着她們說話,這時候開口道:“咱們庫房裡頭,不是有一對翡翠的棋鉢。小世子同阿喜經常下棋,送這個給他,不是最好的念想》以後小世子只消一見到這棋鉢,想到的就是阿喜。”
金秀玉覺得這禮物甚是合意,李婉婷也拍手笑起來。
“就送這個。他那麼愛下棋,這禮物一定合他心意。好真兒,快去找來,我瞧瞧是什麼寶貝。”
金秀玉回頭對真兒點點頭。
真兒福了一福去了。
金秀玉回頭見李婉婷卸了一樁心事,正滿臉輕鬆,掀了被子下牀,叫丫鬟來替她梳洗換衣。
因想到小世子走,李婉婷不高興,她便聯想起人在京城的自家弟弟金沐生來,這會子便起了調侃的心思。
“阿喜,小世子走了,你可會想念他?”
李婉婷剛套上衣裳,銀碗蹲着給她繫腰帶。
她歪着頭,眯起眼睛,虎虎生氣道:“他說了我那許多壞話,我能不‘想念’他麼!”
敢情這回她解了心結,又記起仇來。
金秀玉咳了一聲道:“那沐生呢?他去了京城那麼些日子,你可有想念他?”
李婉婷能夠眨巴了幾下眼睛,“哎喲”了一聲道:“我都忘記了,沐生一個人在京城過年呢。哼,定是京城好玩,他樂不思蜀了,把咱們都忘記了!”
金秀玉揉了揉額角,爲沐生感到心涼。
“咦?我想起來了,楊麒君要回京城,沐生不是也在京城麼,他們可以做朋友呀。我得去告訴楊麒君去!”
她想到一出是一出,覺得自個兒這個主意好極了,便急着要去見楊麒君。
惹得銀碗一個勁兒叫,衣裳還沒穿好呢,臉還沒洗呢,早飯還沒用呢,真兒的棋鉢也還沒拿來呢。
李婉婷一疊聲地叫快快快。
正催着,真兒捧了個鵝黃色的錦盒,掀簾進來了。
打開錦盒,裡面大紅色的緞子,襯着兩個小巧的翡翠棋鉢,每個也就小兒拳頭那麼大小,若是真個拿來裝棋子,那是嫌太小了,這也就是個賞玩之物,還是慎哥兒從南邊尋來,特意送來的年禮。
李婉婷伸長了脖子看,見大紅的錦緞,愈發襯得兩個棋鉢碧綠瑩瑩,沁人心脾。
“真漂亮。”她感嘆一聲,繼而又聳了聳鼻子道,“這樣好的東西,就是在長寧王府,我也沒見過,便宜楊麒君了!”
金秀玉和真兒、春雲等人都是哭笑不得。
李婉婷趕着送禮,便催着銀碗等丫鬟伺候她梳洗了,又胡亂用了幾口早飯。套好了外頭的大衣裳,她便叫銀碗捧着錦盒出門。
金秀玉也陪着她去,出門時,扶着真兒的手,輕聲問了句:“咱們給小世子的禮可送過去了?”
“一大早就送過去了,秋瑩點收的。”
金秀玉點點頭,有真兒在,什麼事都不用她操心。
一行人去了衡園,果然滿屋子的箱籠,小世子自個兒從長寧王府來過來的,除了一個秋瑩,也就是醫械個侍衛,都是粗漢子。秋瑩嫌他們粗手粗腳,不讓他們幫忙,只點了金秀玉撥過來伺候的幾個丫鬟,一同給小世子收拾着行李。
見金秀玉等人進來,秋瑩領着丫鬟們忙給她見禮。
“屋中忙亂,少奶奶莫見怪。”
金秀玉擺擺手。
李婉婷自從經了王府嬤嬤的調教,在公衆場合外人面前都是規規矩矩,很有小姐儀範的。不過她在秋瑩面前,是早就出過醜的,她跟楊麒君吵嘴時,衡園衆人也早就見識過她混世魔王的一面。
因此她也用不着矜持,直接就問道:“秋瑩,楊麒君呢?”
話音剛落,小世子楊麒君從內室不緊不慢地走出來。他穿了一身白色的錦袍,領口袖口都滾了一圈貂毛,腰帶又是寬寬的一條鹿皮腰帶,雖然身量未足,卻已經有了修長挺拔的輪廓。
人家是正宗皇親國戚出身,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帶着天生的皇家風範,高貴卻不張揚。
金秀玉忍不住在心底暗暗讚歎,到底老子的基因好,兒子也是人中龍鳳。
李婉婷一見楊麒君,便小跑過去,笑道:“知道你要走,瞧我給你送什麼來了。”
她回頭讓銀碗打開錦盒,將兩個翡翠棋鉢端到楊麒君面前,然後便張大了兩隻眼睛,小鹿一般眨巴着,充滿期待。
楊麒君看了看棋鉢,瞟了她一眼,淡淡說了聲:“很漂亮。”
李婉婷立時心滿意足,喜笑顏開。
她一面叫銀碗收起棋鉢,一面仰着臉對楊麒君道:“楊麒君,你不是要回京了麼,我有個朋友也在京城,回頭你找他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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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麒君微微挑了一下眉頭,道:“什麼人?”
金秀玉見他這個表情,就知道他對於找什麼人玩並無興趣,不過是因爲李婉婷提議,不想掃她性,才問了一句。暗歎,這個小傢伙,跟她相公李承之一般,都是腹黑,連挑眉的動作都這麼像。
李婉婷笑道:“他叫金沐生。”
“誰?”
“金沐生呀,我嫂嫂的弟弟,更是我的好朋友。他最會放風箏了,又會抓鳥,又會爬樹摘枇杷,比你這個只會悶頭下棋的,可好玩多了。”
她這邊廂說的興高采烈。
楊麒君卻拉下一張臉,冷冷道:“是麼?他還有什麼本事?”
金秀玉挑了挑眉,回頭對真兒和春雲都使了個眼色,大家都看出小世子不高興了。
李婉婷這個傻子還不曉得,自顧自地歡歡喜喜說道:“他還會武功呢。他師父是爾辰東呀,吶,還在你們王府住過的,你一定認識。他跟着阿東師父學武功,跳得高跑得快,一個人能打幾個人。嘻嘻,他去京城,還是翻牆偷跑的呢。金奶奶還說原來他學武就爲了這個。你瞧,好不好玩?”
楊麒君瞟了她一眼,點了點頭,淡淡道:“嗯,金沐生,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