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怔怔地望着柳弱雲,眼中落下兩滴渾濁的淚水。
有家丁上來,將她拖了下去。她也不言不動,只是一雙眼睛直勾勾望着柳弱雲,那裡頭的神色,直叫人心酸。
金秀玉心內震動,意味深長地望着柳弱雲。
柳弱雲察覺到她的目光,轉過臉來,面色悽婉地說道:“到底是賤妾管教不力,縱容了下人,叫大少奶奶操勞。”
金秀玉淡淡道:“你有傷在身,自是有心無力。”
柳弱雲拿帕子按了按眼角,說道:“雖說王婆子犯了罪,一切惡果都是自作自受,只是她家中丈夫去的早,孤兒寡母,若是發賣了她,那花兒便孤苦無依。不若將花兒撥到我那院子裡,好歹我同王婆子主僕一場,花兒在我那裡,也能得些庇護。如此一來,那王婆子縱被髮賣出去,心裡也定然感激少奶奶的恩德。”
她一面說一面又落下淚來。
衆人都是一陣唏噓。
金秀玉動情道:“難得你這般憐惜底下人。只是花兒若去了清秋苑,你時時看見,難免想起王婆子,恐怕又要傷懷。還是我做主,就將花兒撥到明志院罷。我那院子裡頭姐妹衆多,她也不至寂寞,既在我手下當差,府中也沒人敢欺了她去。”
柳弱雲一怔,正要再說什麼,金秀玉卻已吩咐人去帶花兒來。
不一會,花兒進了正廳,雙眼紅腫,顯見是剛剛大哭過的。她進來以後往地上一跪,還未說話,那眼淚便先流了下來。
金秀玉忙示意真兒,將她扶起。
“花兒,你母親犯了事,如今要發賣出府。你孤獨一人,我便做主叫你到明志院來當差,你可願意?”
花兒福下身去,說道:“謝少奶奶恩典。”
金秀玉點頭,回身衝李老夫人道:“奶奶,我這樣處置可好?”
李老夫人方纔冷眼瞧着那一處鬧劇,心中自有思忖,如今見金秀玉問,只微微笑道:“你做的極好。”
金秀玉掃了一遍廳中的衆人,其中有一大撥是曾在府中傳揚了謠言的。
“奶奶,這些人卻如何處置纔好?”
李老夫人掃了一遍,拍了拍她的手,道:“如今是你當家,自然是由你做主。”
金秀玉點了頭,回過臉來,正色說道:“雖造謠的乃是王婆子,然你等不辨是非胡亂傳揚,既擾亂了家風且折損了主子名聲,按着家規,每人罰沒半月的月錢。”
衆人臉色灰敗,都低頭受了。
金秀玉這才命她們散去,各自回去當差。
呼呼啦啦,這麼一大羣人便都四散開去。
柳弱雲扶着蓮芯的手,站起來道:“賤妾也告退了。”
金秀玉點頭道:“你帶着傷,諸多不便,也該快些回去休養。”又對蓮芯和那個背柳弱雲的婆子道,“你們路上仔細些,不可傷了你家姑娘。”
兩人應了,自背起柳弱雲去了。
金秀玉緩緩鬆了口氣,只聽李老夫人說道:“豆兒,你隨我來。”
她轉過臉去,見李老夫人神色凝重,不似平常,心裡頭突突一跳。
李老夫人伸手過來,她忙起身上前,遞了自己的手上去,扶住了她。祖孫兩個相互挽着,青玉、秀秀、真兒、春雲等人帶着一衆丫鬟僕婦,跟在後頭。呼啦啦一行人,直往長壽園而去。
進了正院上房,青玉曉得李老夫人要同金秀玉說體己話,便揮退了衆人,她自個兒也着秀秀、真兒和春雲退了出去,掩上了房門。
秀秀、真兒都是七竅玲瓏的人,眼裡見得多心裡想得多。只有春雲,心思比棒槌還粗,正一臉得意地說道:“今兒少奶奶好大的威風,要我說,早這般行事,那起子奴才哪裡敢惹出這樣的禍端來。”
青玉恨她愚笨,只嘆氣搖頭。秀秀、真兒也是面無表情。春雲見無人迴應,不由愣怔。
屋子裡頭,李老夫人將金秀玉拉了挨着自弓坐着,握着她的手,輕輕撫摸。
金秀玉怯怯道:“奶奶,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老太太輕輕一嘆,道:“你是個好孩子,只是從小沒經過事,你娘又是個糊塗的,怕是從來沒教過你當家之道。”
金秀玉咬住了下脣,金林氏當然是個蠢笨的,金家又是四口小家,一個下人也無,哪裡像李府這般混雜。她兩輩子加起來,也確實沒經過這些個宅門爭鬥的事情,自然有做的不到之處。
“我若有糊塗的地方,還請奶奶教我。”
老太太撫了一下她的頭髮,說道:“這當家之道,不過八個字,賞善罰惡,恩威並行。你是個聰敏孩子,自然明白這八個字的道理。”
金秀玉將這八個字在心中唸了一遍,擡頭道:“奶奶再與我細細說說。”
老太太說道:“方纔你罰了那些奴才半月的月錢,這本無不妥,只是底下人嚼舌根,必是得了管事人的縱容。好比那大廚房的幾個婆子,她們既然公然議論,來順媳婦豈能不曉得,她既無約束,自然也是存了欺主的心。底下人受了罰,正顯着她管教不力,豈有不相干的道理?”
金秀玉一想,果然如此。那來順媳婦分明是有意放縱底下人議論,否則當時又何必出口留人。
老太太又道:“府中家人上百,若是個個都要親自管教,便是神仙,又哪裡顧得過來;又要那些個管事娘子做什麼?”
金秀玉恍然道:“孫媳婦受教了。我只需握住那些個管事娘子,底下人自有她們去約束。若是將來有人犯了事,我只問管事娘子要說法。”
老太太笑道:“這就是了。”
金秀玉皺眉道:“那孫媳婦今日的做法,豈非大大不妥?”
老太太不以爲然,甩手道:“這當家之人,哪能藏頭縮尾,自個兒掃了自個兒的威勢。今兒雖說有不妥當之處,你這大少奶奶的威卻是立下了,先教人人都怕了你,往後纔有人人都敬你。”
金秀玉若有所思,點頭受教,卻又皺眉道:“奶奶,今日之事,雖說有王婆子頂罪,但孫媳婦瞧着,只怕另有隱情。”
老太太點頭:“你是個明眼人,只怕這裡頭還有人做耗。”
金秀玉正待說話,老太太豎了一個手指,阻了她,神秘一笑道:“你知我知,那人的名字,倒不說也罷。”
金秀玉笑了起來。
老太太嘆道:“我原來雖不喜她,不過是怪她做姑娘時不莊重,如今瞧着,竟有那般心計,心腸竟也如此狠厲。這人在我李家,只怕早晚成禍害。”
金秀玉道:“孫媳婦有個法子,要請奶奶指教。”
她俯身過去,在老太太耳邊說了幾句。
老太太笑道:“這法子,聽着像是誰教了你的。”
金秀玉面上一紅,道:“卻是當日二房七少奶奶的提點。”
老太太點頭道:“小七媳婦是個能幹的,既是她指點了你,倒不妨用用這法子。”
金秀玉笑着應了。
李老夫人眼珠一轉,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笑道:“我瞧着,你喜歡這法子,只怕還想這偷懶的心思呢。”
金秀玉嘻嘻笑着,膩在她胳膊上,說道:“什麼心思,都瞞不過奶奶去。”
祖孫兩個在屋裡頭嘻嘻笑,外面的四個丫頭聽見了。
青玉笑道:“好了。”
春雲愕然,問道:“什麼好了?”
真兒和秀秀同時伸出手指點着她的腦門,異口同聲道:“傻丫頭!”
因受了兩個人的力,春雲腦袋往後一倒,腳下站不穩,上半身就往後倒在門上,她身子多重,正好將門給撞開了,撲通一聲,一屁股坐進了門檻裡。
“哎喲!”
她那裡慘叫一聲,青玉、真兒和秀秀都大笑起來。
屋裡頭老太太也瞧見了,樂得哈哈直笑。唯有金秀玉以手覆額,無奈地搖頭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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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李承之寬了衣裳,金秀玉接過挽在手裡,一面替他解開頭髮,一面便將白天的事情都說了。
李承之坐在椅上,一面聽一面閉着眼睛,身子便往後倒,靠在金秀玉軟軟的腰腹上。
“我已同奶奶說了,等她的傷好了,便讓她開始理事。”金秀玉說着,見對方沒有迴應,這才察覺到他正依靠在自己身上,愜意得很,不由便伸出手去,擰了他一把。
李承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眼睛依舊閉着,只輕聲道:“莫作怪。”
金秀玉撅了撅嘴,倒也沒抽出手,說道:“往後那柳姑娘可就由着我差遣了,你可心疼?”
“正經大少奶奶還操勞着呢,她自然也該同你分憂的。”
金秀玉心中一甜,又說道:“只怕將來她比我辛苦,不如你哪天去清秋苑坐一坐,慰勞慰勞她。”
李承之扭過身來,在她腰上一撥,便將人攬到了懷裡,擡手擰住她的鼻子。
“你這妮子,我不過去了一回,如今倒成了你的把柄!”
金秀玉只笑着不說話。
男人麼,總是要時不時地敲打一番,才能在關鍵時刻守住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