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正街的一個拐角處,一個有氣無力邋里邋遢的人垂着頭坐在角落裡。眼皮耷拉,臉上黯淡無光。蒼白的頭髮披散在肩。看起來像是很久沒有吃飽飯了,骨頭明顯向外凸起,衣衫襤褸。跟前一個破碗,裡面裝着半個包子。地上橫放着一跟竹竿。竹竿的一端光滑的發亮。這,分明是一個乞丐。

這是一個老人。沒過多久,這個老人眼皮蓋住了眼睛,只聽見“呼呼”的聲響。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聲清脆的叮咚聲把這個老人從夢中喚醒。他很生氣又無可奈何地伸伸懶腰。用他那半耷拉的眼睛注視着破碗,裡面多了一個硬幣。他緩慢地擡起頭,只見兩個穿黑西裝戴墨鏡的男子,毫無表情地盯着他。很快,又有兩名同樣打扮的男子跑過來。他們默契的點點頭,把老人圍在中間。

“老東西,你真行,害我們追這麼久。”其中一個男的毫無表情但聲音卻透出憤怒地說。

老人沒有作聲,手腳也沒有動靜。這四人似乎也不敢動,但他們的袖口卻好象隱藏着什麼東西,因爲四個人的手都同時對着這個頭髮發白的老人。他們選擇了最穩當的姿勢站立。隨時準備應付突發事件。

他們在等待什麼。突然,他們發現了那雙令人恐怖又熟悉的眼神。四人均來不及反應,其中的兩人已被撂倒在地,第三個人的脖子被勒住,剩下的那個立刻轉換手的方向對着他,額頭滲出了汗滴。他瞪大眼睛注視着,他不敢看老人的眼睛,只盯着他那雙瘦骨嶙峋的手。老人的手動了,被他看出來。暗器向老人射過去,他覺得憑他多年來的訓練應該會打中。他在想着的時候,只感到頭被猛烈的撞擊,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另一個也倒下了。老人不見了蹤影。

一輛小車在售樓部外的停車點停了下來。車門開了,出來一男一女。非常的年輕,男的眉清目秀,體格勻稱,走起路來很有風度。女的舉止幽雅,長髮垂肩,更是別有一番風味。兩人進了售樓部。一位年輕的叫王米蘭的女銷售員接待了他們。原來這是一對戀愛青年,男的叫錢宏,女的叫吳雪玲。

王米蘭拿出房屋資料給他們一一做簡短而清楚的介紹。兩人仔細的聽着,有時候點頭,有時候提問題。

最後他們理智的告訴米蘭,說再到別處比較比較。這時候,雪玲看見一個熟悉的面孔——一個銷售員正在旁邊的桌子上翻看資料,大概是在研究如何介紹。她看了幾秒鐘後就隨着錢宏上了小車,走了。

“又沒談成。”兩人走後,米蘭嘀咕着。接着他向坐在那邊的銷售員喊道:“天力,你認識剛纔那個女的嗎?”

“什麼?”看資料的那個被稱爲天力的人疑惑地看着她。

“我說剛纔那個女的。”

“哦,不知道。”

“她看你的樣子很奇怪,就好像再看一個老熟人似的。”

“哦。”

“你別總‘哦哦’的,我在跟你說話呢!”

“哦。”

“你還‘哦’,我叫你‘哦’。”說着米蘭怒氣衝衝的衝過去一把扯住他的耳朵,“這是什麼!”

“好了好了,你放手,你放手,我再也不‘哦’了。”天力求饒道。

其他的幾個銷售員也在一旁起鬨,歡聲笑語淹沒了售樓部。最後還是經理用強有力的吼聲讓他們剎住了車。

“不要吵,顧客來了。”經理喊。這才平息了。

郊外的空氣比較清新,離城市不遠的一個地方,交通還算便利,老吳的小店就開這裡。兩層的小樓,不惹人注目,也不顯寒磣,與旁邊的房子沒有太大區別。到這裡來吃飯的人多是路過的司機和乘客,偶爾也會有一些從城市出來郊遊的人來這裡歇歇腳,嚐嚐小店的農家菜。老吳店裡有四個人,一個服務員,一個大廚,一個小工。雖然店裡的生意不是很火暴,但生活卻沒有太大的問題。在別人看來,老吳是一個知足常樂的人,對眼下的生活很滿足,從不想去追求富貴名利。附近的人偶爾找他辦一些事,他總是欣然答應,並且總是辦的非常好。這使他贏得了人們對他的信任。他們很喜歡和老吳在一起,大家都老吳老吳的叫,他每一次都是笑呵呵的應答。就連小孩子都叫他老吳,他也一副親切的樣子。

房子的後面有一個草坪,經常會有各種各樣的車停在那裡。司機和乘客就在小店裡用餐,老吳總是笑臉相迎熱情招待。

一輛小車停在了老吳小店後面的草坪上。這是很普通的一輛小車,車身灰塵滿滿。司機下了車,向着店內走去,老吳以他一貫的笑臉走出來:“哎喲,老張,你來了啊,好久不見,快進來歇歇。”看來他們是熟人了。

老張也不客氣,走過去坐下就喚道:“快來茶,渴了。”

老吳迅速的倒好茶端過去:“來了來了,辛苦,辛苦了。抓到狗了沒有?”

“不知道,等那幾個小子來了再聊。”老張接過茶,喝了一大口說。

旁邊的桌子坐着五個客人,當中最高的一個在那裡嚷叫:“老闆,菜好了沒,趕路呢。”

“好了好了,就來就來。”老張陪笑着又對老張說:“我先招呼一下客人,你先坐坐。小羅,你去看看客人的菜好了沒。”

這時那五個當中長的最高的人向老張這邊轉過臉來好奇的問:“老闆是不是丟狗了啊?”

“噢,是啊。”老張楞了一下回答道。

“沒想到這老闆還挺喜歡養狗。”五人當中的另外一個人接過話茬,這個人滿臉鬍子,說着拍了一下旁邊的一位長得壯壯的漢子說:“哎,你不是也丟了一條大獵狗嗎?”

“快別提了,說起來我就心疼。要是我的阿貴還在的話……”那漢子說着竟孩子似的哭起來。

“哎喲,好了好了,不說了不說了。”滿臉鬍子的人趕忙打住。

其中唯一的一位女性說話了,她岔開話題:“我看這裡的老闆挺好客的,估計菜也是一流的。”

老吳點頭哈腰忙說:“服務不周,服務不周。”

“老闆也太謙虛了。”女人笑着說。

女人說的時候,小羅端着菜上來了,女人又補充一句:“諾,是好是壞,馬上就分曉了。”

店外傳來汽車的聲音,他們透過窗戶向草坪望去,只見一輛麪包車停在旁邊,裡面走出來四個人,穿着休閒裝。他們往店裡走來,只見老吳高興地跑過去:“哎喲,你們都來拉,快裡面坐。”

這四個人像犯了錯了孩子一樣不好意思地並且是很不協調地笑着點點頭。他們到屋內和老張坐在一張桌上。老張一隻手端着茶,一隻手撐在桌沿,對他們笑笑。四人眼睛都一齊盯着桌面。

旁邊的高個子湊過頭來說:“嗨,我說,你們搞聚會呢?一會兒來這麼多朋友。”

“幾個朋友聚聚,聊聊天。”老張說。

這個時候,菜已經上齊了,女人在那裡不斷誇老吳的菜好。

“各位慢用,今天我和朋友難得聚會,這餐就算是我請客。”老吳說。

“吳老闆真是太客氣,今兒這飯可不能讓你虧,該給的還是要給的。”女人說。

“各位能夠光臨我的小店實在是我的榮幸,這飯今天請定了,小羅,去告訴大廚,上本店最好的菜,把客人招待好了。”

“我看吳老闆是豪爽人,我們要再推脫就太失禮,你這朋友我交定了。”女的站起身走到老吳的身邊,雙手遞過一張名片說:“今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找我。”

老吳端正的接過名片,看了看,上面寫着“某公司地區總代理周貴禮”,看完後收入上衣口袋。“那我就先謝謝了,謝謝,你們慢用。”

等老吳客客氣氣的把這五個人送走之後,就把坐在那裡等着的幾個人請到了二樓。並且吩咐小羅一個人招呼,有事沒事都不要找他。

幾個人上了樓,老吳打開一間房,他們走了進去。二樓並不是用來招待客人的,是老吳的私人空間。共有五個房間。這只是其中的一間。房間內部好象原本就是設計成會客用的,會什麼客呢?那當然只有老吳知道了。

六個人分別找好座位坐下,老張說:“自從一年前無緣無故失去小沈和小韓以來,我們很久沒有狗的消息了,一段時間之前,我們跟它有過短時間的接觸,對於它我們沒有更多資料,昨天好不容易發現了它,我們趕到那裡的時候狗已經跑了,比我們想象的要厲害多了。現在這裡只有你們四個接觸過狗,我想聽聽你們的看法。小路你先說。”

於是四個人當中有一個開口說道:“昨天我和小鞏接到電話,說在桂花路發現了嫌疑狗,我們立即聯繫了小朱和小周,趕過去。還好我們到那裡的時候,狗還在。我們沒有自做主張,希望能夠等到更多的人。可是,那條狗似乎覺察到了什麼,它很狡猾,我還沒看清楚它的動作就被襲擊了,之後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小鞏你呢?”老張接着問。

小鞏低着頭,努力回憶事情發生時的一點一滴,最後無奈的搖搖頭說:“跟小路一樣,沒其他什麼。”

老張又轉向小朱。

“我只感到被它抓住了脖子,然後我就不知道發生什麼了。”小朱說。

小周接過話:“當時我看見狗抓住小朱的脖子,我便死死的盯住它,等我發現它動的時候我攻擊了,然後我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了。”

這四個人無不感到與死神交過手,只要有一絲對於當時的回憶就感覺到他們是多麼的幸運,可是,下一次又會是什麼樣的呢?

“現在有一個很奇怪的問題,你們所說的狗是很厲害的狗。”老張心平氣和的說,沒有驚訝,也沒有覺得事情都在預料之內。“可是狗卻沒有傷害你們,這是爲什麼?如果說狗是不傷害人的,那麼小沈和小韓的事又怎麼解釋呢?”

老吳在一旁陷入了沉思。

“好吧,就暫時就這樣吧,你們先去休息休息,晚上再商議。”

四個人退出去了,留下老張和老吳坐在那裡沉默不語。

這天天力剛剛成交了一單,便看見外面走進來一個女人。王米蘭見是昨天來的那個吳雪玲,就笑呵呵地迎了上去。憑她的直覺,她不是買房子的,除非是兩個人同來。這種事情她見得很多,顧客想要成交的時候大多都會帶上他的另一半。

果然,雪玲進來後,跟米蘭聊了一會兒,就說她今天是來找人的。米蘭一聽就泄了氣,因爲這意味着她在這裡有熟人,既然有熟人,那麼業績自然就不屬於她了。她頓時連笑也變得無力了。

“你找誰。”米蘭問,希望他找的人最好不在這裡。

“我不知道。是他吧。”雪玲指了指天力。

這一指讓天力感到驚訝,因爲他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她,他記不起來他還會有這麼一個熟人。

雪玲的話,米蘭也不知道該如何理解,她想不清楚,到底這一單是她的呢還是天力的。

“天力,這位女士找你。”米蘭不情願喊道。

天力疑惑地坐在米蘭空給他的位子上,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雪玲對他微微一笑,說:“真不好意思,你認識我嗎?”

天力搖了搖頭說:“對不起,不記得在哪裡見過了。”他說話的時候,聞到了一股香氣,心裡不知道怎麼就緊張起來。

米蘭在一旁鬆了口氣。

雪玲若有所思。

“抱歉,我的一個朋友長的跟你一模一樣。”

“是嗎?”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可以請教一下你的姓名嗎?”

“趙天力,天地的天,力氣的力。”天力拿出一張名片,急忙遞了過去。

“我叫吳雪玲,這是我的名片。”

兩人交換了名片。

“你在這裡工作多久了?”

“半年了吧。”

雪玲微微點了點頭。

“以前呢,在哪裡工作?”

“以前都給別人打打雜,後來碰到一個好人,他介紹我到這裡來的。”

“哦,那好,就不打擾了。”雪玲站起來,“我可以打電話給你嗎?”

天力第一次遇見有人這樣問題,讓他不知所措,他呆頭呆腦的點了點頭。雪玲就帶這微笑告辭了。

雪玲剛一走,米蘭就衝着正在發呆的天力大喊大叫道:“天力,我可告訴你,這一單可算是我的,知道嗎?”

“哦。”天力撓了撓頭,還是想不起來是誰。

米蘭這才滿意的放下心來。

雪玲在天力的腦海裡佔去一個位置,讓他回想起來全身每一個細胞都那麼舒服。以至於當天他都懶得接待顧客,全讓給米蘭了。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從未體驗過,他被這種新奇所吸引。

幾天後,錢宏帶着雪玲又來了,米蘭高興地帶着他們去看房子。天力在背後望着他們的背影離他遠去,感覺有點酸。

他等待着,幻想着,期望着有一天電話會響起,有一個熟悉的聲音會從裡面傳來。終於,在他們買了房子一個禮拜之後,在他感到漫長的等待後,他聽到了令他喜悅的聲音,他着了魔似的在那間租來的狹窄的房子裡亂跳。雪玲約他去散步,他不敢相信地來到河邊。

以往,他幾乎每天晚上都來這裡散步,政府把這裡建成一個非常舒適的公用休閒場所,每到晚上,成羣的市民都會不約而同地來到這裡,進行各種各樣的活動。大多數情況下,他都會遇見米蘭也在這裡。他會到這裡散步,是因爲無聊,因爲無事可做。而今天,他同樣來到這裡,才發現原來這裡是這樣的有趣,一切都是那麼有活力。

雪玲穿了一身休閒裝正在約好的地點等他,他一眼就在人羣中發現了她。他朝她走過去,心裡樂的砰砰跳。

他們沿着河岸一路走。他緊張地不知該說什麼,只是一味的同意她的看法。當她說,很涼爽,他點頭同意;當她說,遠處的燈光很美麗,他也點頭同意。雪玲的笑聲熔化了他的拘謹,慢慢的他也一句一句地說起來。

這一夜,他徹夜未眠。

當他睡眼惺忪地去上班的時候,米蘭發現了他的熊貓眼。敲着他的腦袋,指着他的頭說:“你小子昨晚做賊去了吧!”他笑了笑,沒有理她。他沒有發現米蘭異樣的眼光。

“上班不許睡覺的。”米蘭補充了一句,也沒有引起他的反應。

他還是睡覺了,經理說:“你回去睡去吧。”他就回去了。

他做夢了。夢見他來到了一座金碧輝煌的皇宮,他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走到了哪裡,心裡在想:“萬一被侍衛發現,可不得了。”他很小心地左提右防。不知什麼時候,他的手被一個人抓住,當下就出了一陣冷汗,待他回頭來看時,竟然是一個姑娘。她看起來那麼與衆不同,一下子就把他吸引住了。他們輛一起在花園裡面跑啊,追啊。時光飛一般的流逝。姑娘說要永遠跟他在一起,他感覺就像上了青天,騰雲駕霧。就在那一瞬間,來了一大幫人,把他抓了起來。他看不清他們的面孔,只聽見一個聲音說:“把他拖出去斬了!”他就被拖着不知到了哪裡,他絕望了。他聽了磨刀聲,聲音刺耳,好像心臟被一片一片地割下來一樣。突然,現場起火了,大火燒的很旺,大家都忙着去救火。他感覺到火在燒烤着他的皮膚,他變得呼吸困難。這時,從遙遠的地方穿了一聲吶喊,接着,他聽見一個個到底的聲音,然後,輕飄飄的,他被挾走了。在一個地方,他慢慢睜開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個女子的面孔,這面孔他似乎在哪裡見過,很懷念。一股莫名的憂傷襲上心來,帶着愧疚和後悔。

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晚上,他不知道這一竟覺睡了這麼久。飢腸轆轆地跑起來做飯。

剛吃完飯,就接到米蘭打來的電話。她在河邊等他。她很少打電話給他,今天是怎麼回事呢?

他如約到了那裡,米蘭一看見他說話就很大聲,他已經習慣了。

“昨天干什麼去了!”米蘭直接就問。

“沒幹什麼啊。”天力說,他實在搞不懂她的意思。

“今天的事怎麼解釋,爲什麼一上班就睡覺?”米蘭說。

“不知道。”天力說,他想,總不能告訴她一夜沒睡覺吧,那多荒唐啊。

米蘭抓着他的脖子,一個勁一個勁地搖。

“你說不說!”她那雙銳利的眼睛盯着他,讓他毛骨悚然。

“好吧,就是昨天有點失眠。”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爲什麼失眠!”

這回天力被他兇狠的樣子嚇得透不過氣來。

“給你機會你不說,那我說給你聽,昨天,有人打電話給你了對不對?那個人是個女的,而且你我都認識。是不是?”她問他的時候就好像要吃了他一樣,“然後,你們就約好晚上在這裡散步是不是。你當然答應了,你哪能不答應。你高興的不得了。你興奮的飯都不想吃。結果你就跟她在這個河邊廣場上一邊走啊一邊聊。晚上回去你就睡不着覺了對不對!”

一種好像被人撕了皮而露骨的感覺充滿了全身。他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謊言被撮穿,不由自主的臉就紅了。

他這一紅,米蘭生氣了,掉頭就走,消失在人羣中。

這一晚,他繼續睜着眼睛,翻來覆去。昨天的那種喜悅的感覺已經飄到雲霄,代之以說不清的味道。他越想理清楚,事情就變的越亂,在他心裡纏成一紮一紮的,一堆一堆的。一股很奇怪的氣在他體內到處竄動,想要突破封鎖,可是經過不斷的突擊後仍然毫無效果,純粹是浪費力氣。索性停下來吧,卻連剎車也沒有了。就這樣竄到了天明。只好向再一次請假。

時光突然變得難熬,這才感覺到了一日三秋。這三秋不是因爲思念引起的,而是由於極力逃避痛苦卻又逃避不了引起的。這是一種想死卻死不了的極端痛苦的感覺;是一種窒息的感覺。他帶着種難以忍受的感覺從早上一直熬到傍晚。

鈴聲解救了他,雪玲的電話。

他再一次見到了雪玲,各種煩惱瞬間拋在了腦後,很快他就忘記了時間的存在。

“你氣色好像不大好?”雪玲關切地問。

“是嗎?”他摸摸頭,表示對這件事一無所知。

“前天我見到你的時候感覺挺精神的,與現在大不一樣。昨天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沒有。”他笨拙的搖搖手,“就是睡覺做夢,沒睡好。”

“哦,晚上太累就不要做其他事情了,我聽一個朋友說,睡覺一定要放鬆睡才能夠補充足夠的體力。沒事,今天晚上試着更放鬆一下。”

聽見雪玲不再追根問底,天力鬆了口氣。

“我們往這邊走吧。”雪玲指着與前天相反的方向說。

天力點點頭。

“河邊空氣真好,挺適合散步。”

“是啊,我天天都會來這裡散步。”天力笨拙的附和道。

“不過啊,就是有點吵,要是能再安靜一點就更好了。”

“恩,是的。”

“你看那邊,”雪玲指着遠處一個地方說,“我以前就在那裡讀過書。”

他順着手指看去,搜索了半天,也沒找到哪一棟像學校的,只好說:“讀小學嗎?”

“呵呵,”雪玲露出她迷人的微笑,“對於你來說,中學就算小學吧。”

天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你不是在海地市長大的吧。”

“我不知道。”天力誠實地說。

雪玲的瞳孔突然間變得發亮。天力沒有見過這樣眼神,他猜想,可能地球人突然間發現了外星人時纔會有這樣的眼神。

“你在哪裡讀過書?”

天力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雪玲不再追問下去。她轉開了話題。他們一邊走一邊聊。

天力看見前面不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只見雪玲笑着迎了上去,他這才發現那人原來是雪玲的男朋友,恨不得溜之爲快。但他突然也清晰起來,該說什麼話也有了底。

“你好!”天力主動打招呼。

“你好。”錢宏同他握了握手,然後對着雪玲說:“他是你朋友,怎麼不見你跟我介紹。”

“這不就認識了嗎?”雪鈴說着做了介紹。

這次偶遇,天力自然不覺得有什麼,但對於雪玲來說就不一樣了。她有很多的疑問:錢宏以前幾乎不去廣場,這次怎麼突然出現了呢?如果是因爲天力的話,那麼他又是怎麼知道的呢?這問題一時解答不了,只有暫時的當作巧遇了。

天力,一定是他了,一定是她想要找尋的人。很明顯,他忘記了過去,一報還一報。“這次該我幫他了。”雪玲想。

天力上班的時候發現米蘭以一副怪模怪樣的神情看着他,幸災樂禍的樣子。他沒有理她。她好像有些惱火,但是他沒有看出來。

“哎,昨天怎麼樣?”她發現她的表情不起作用,乾脆單刀直入。

他看看她,突然感覺到她很無聊,這是以前所沒有的感覺。他想逃避她。可米蘭卻好像不知進退,伏在他面前,說:“昨天很愉快吧!”他把臉轉過去,米蘭卻緊追不捨。直到經理提醒她注意,這才使天力鬆了口氣。

黃昏時分,一個女孩騎着一輛自行車出了興旺玩具公司的大門。她不急不慢的騎着,拐過了好幾條街之後來到了繁華的市中心,在一棟大樓前停了下來。鎖好了自行車,走進了上面寫着鑫金大廈的大樓。她坐電梯來到了九樓。向左轉,走了幾步,便看見門上寫着幾個水晶字:“光輝諮詢機構。”她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坐在接待臺的一位女士站起來微笑着說:“雪玲來拉。來坐一下,白老師正在給病人做輔導,你稍等一下。”

“沒事,夏姐,我不急。”雪玲說。

“好一段時間沒看見你了呢?”夏季說着給她倒茶。

“是啊,是有一段時間沒來了。挺想你的。”

“雪玲可是越來越漂亮了呢?”夏季把茶倒好後說。

“夏姐又瞎說了。”

“是真的,你看我像瞎說的人嗎?”

雪玲喝了一口水後調皮地說:“夏姐,找到了嗎?”

“小丫頭!”夏季指指她鼻子。

雪玲孩子似的笑了。

“你今天來有什麼事啊?”夏季像幼稚園的老師一樣問她。

“小事,小事。”雪玲說。

“是嗎?說來聽聽。”

“我有一個朋友,他好象失去記憶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恢復。”雪玲把身子向前傾。

“男朋友嗎?”

“哎呀,夏姐,我可沒有開玩笑。”

“喲喲喲喲,剛是誰說是小事來的。”

“好了好了,我認輸,你說,這事怎麼辦。”

“他跟你什麼關係?”夏季問。

“只是一般的朋友拉。”

夏季仔細的盯着她看了看,然後笑笑說:“哦。”

“是他讓你來的嗎?”停了一會兒,她又問。

“差不多吧。”

“失去記憶啊,這件事情恐怕挺麻煩的。我也說不準。你爲什麼不讓他自己來呢?”

“我先來諮詢一下,下回帶他過來。”

“你知道他失憶的原因嗎?”

“不知道。”

“那你要問什麼呢?”夏季注視着她,彷彿要看穿她的心思。

“我啊,我老實交待,也許我是知道他的原因的。”雪玲說。

“好吧,等白老師出來,你問他吧。”

大約等了半個小時,只見兩個男人一前一後從諮詢室走出。走在前面的在大門口站住,轉身說:“白老師,真是謝謝你,我現在感覺輕鬆多了。”

“應該的,應該的。”

“那好,再見了。”

“好的。”

送走了顧客。白光輝回過來看着雪玲,有點吃驚:“雪玲來了。”

“是啊。白老師不歡迎我嗎?”雪玲站起來行個禮說。

“你是來玩的呢,還是有事?”

“當然是有事拉。”

“那好吧,裡邊坐。”

雪玲隨着白光輝進了諮詢室。夏季看着他們輕輕的關上了門。心裡面起了絲絲疑問。夏季雖然不是心理專家,但她卻似乎天生就具有一種驚人的觀察力。雪玲和白光輝的表現,讓她總感覺哪裡有些問題。雪玲是一年前到這裡來做諮詢的,那個時候,一個自稱是雪玲的父親的人找到了白光輝,說他打聽了很多地方,相信光輝的能力,女兒有一些小毛病想請他輔導輔導。一個月後,雪玲好了,但卻經常到這裡坐坐,說是跟白老師學習一些心理學知識,以後興許還用的着。但是就在半年前,雪玲就沒有來過。今天她真的是爲了朋友而來的嗎?夏季想。總覺得雪玲的話有些不大對勁,白光輝的反映照常理來說應該很正常,但她的感覺卻不相信。爲什麼?

黑夜裡,城市燈火輝煌,車水馬龍。當雪玲離開“光輝諮詢機構”的時候,已經比較晚了。她下了樓,開了自行車的鎖,正想蹬上去,就聽見後面有人在喊她的小名。錢宏從車裡探出腦袋,朝她揮手。她推着自行車走了過去,無可奈何地苦笑。

“怎麼了,大美女,我接你不樂意啊!”錢宏低沉的男中音。

“哪敢哪敢。我這自行車怎麼辦?”雪玲說。

“自行車啊,就放這裡吧,什麼時候想了就什麼時候來取。”

“那怎麼行,萬一被偷了呢?”

“偷了就偷了,再買一部就行了嗎!我說,都什麼年月了還騎這破玩意。上車吧。”

“你捨得我可捨不得。”說着蹬上了車。

錢宏知道她的脾氣,便不再多說。

“我再家等你。你去我家。”他最後只好說。

雪玲踩車走了。

等她到了錢宏的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錢宏正在等她。

房子是錢宏自己租的。當他從國外讀完博士回來的時候,就已經不願意待在家裡了,父母也覺得他年齡有這麼大,也應該有自己的空間,就沒說什麼。他跟雪玲從小是同學。高中某一天,他突然發現雪玲在他心中的感覺變了,變得更加具有吸引力。每天回到家,躺在牀上都會回憶一下當天雪玲說過的話,做過的事,甚至憑空想像他與雪玲在一起的樣子。後來上大學,他在父親的強烈要求下去了國外。雪玲則在國內讀大學。兩人都保持着聯繫。這回他學成回來開創自己的事業。雪玲覺得他應該白手起家,可他卻對此置之不顧,已經有了臺階,爲什麼還要再從第一步爬起呢?雪玲則在父親的興旺玩具廠裡從基層做起。

“這麼晚你讓我過來有什麼事嗎?”雪玲問。

“沒事就不能叫你過來了嗎?”錢宏好像很好奇地說。

雪玲笑了笑。

“到房間裡坐吧。”錢宏把雪玲帶進了房間。

房間裡只有一張椅子,雪玲便在椅子坐下。

“你坐牀上吧,舒服些。”錢宏說。

“不用了,這樣挺好的。”

錢宏在她對面的牀沿上坐下。

“我回來後,我們還沒有真正的聊過吧。”錢宏說。

“大概吧。你不會這麼晚找我來就爲了這個吧。”雪玲笑着說。

“差不多吧,我想你了。”

“你真傻,我們有大把時間呢,你急什麼。”

錢宏冷笑了一下。

“你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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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我是說,哪有那麼多時間,我有很多事要做,你也有事情要做。”

“怎麼,你倒是兒女情長了。”雪玲笑着說。

“不說這個,不說這個了。”錢宏不耐煩地說。

“好好。”

“你坐這裡來。”錢宏說。

“這樣挺好的。”

錢宏嘆了口氣。

“好吧,你別像個孩子一樣。”雪玲說着坐到他身邊。

錢宏一把摟住了她的腰,她也並不反對。

“對了,我有個東西想請教你,不知道行不行。”她開玩笑似地說。、

“什麼東西?”

雪玲起身從她的小包裡拿出了一本筆記,皺皺的,好像泡過水一樣。她把它拿給錢宏看。

“你看看這裡面都寫了些什麼。”雪玲說。

錢宏接過了筆記,並不急於翻看,等雪玲坐下來後,他再慢悠悠地打開。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地寫了一些符號和一些看不懂的字句。

“你哪來的這筆記?”錢宏好奇地問,“誰給你的。”

“這你先別管,你就解釋給我聽是什麼意思。”

換做平常,雪玲這樣請教他,他當然是樂意不過了,多少能夠在她前面顯示一點本事,不過現在當他看着筆記本的第一頁的時候,臉就感覺到有些發熱。他往後面翻着,試圖找出一點線索。每一頁都像前面一樣。他有些不耐煩了,怎麼可以這個時候討論這個事情。他把筆記本盒上,丟在了桌上。

“可能廢些時間,它就好像用密碼寫成的一樣,放在我這裡,我先看看,弄清楚了再告訴你。”

“有把握嗎?”

“那你讓別人幫你看。”錢宏生氣地說。

“好了,我相信你,我當然相信你。”雪玲抓着他的手說。

錢宏順着他的手,把她按倒在牀上。

“你幹什麼!”雪玲叫道。

錢宏沒有作聲,只是把嘴湊過去。只聽“啪”的一聲,錢宏的臉便紅了一邊。

錢宏一隻手捂着臉,生氣地坐了起來。

雪玲也坐起來,摸着他的臉說:“疼嗎?”

錢宏搖搖頭不作聲,轉而又撲過去。結果又是“啪”的一聲。他不動了。雪玲站起來,拿上包奪門而去。

天力失業了,原因是最近半個月來實在表現不佳,每天的精神狀態都不大好,沒有爲公司增加一絲業績。誰知道真正的原因呢,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天晚上都做一些奇怪的夢,醒來之後又莫名其妙的難受,思想不能集中,越來越恍惚,越來越難受。米蘭有時候會找他,將他大罵一頓,然後仍然生氣地甩開臂膀走了。

這裡是一個普通的農村,跟其他的農村沒有什麼不一樣。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做着祖先們幾千年來都在不斷重複做的事情。很少有人來打擾他們。因爲地形比較複雜,他們的房子都散落在各處,各自照料着自家的事情。說他們散落,其實也並不相隔多遠,站在門口就可以聽見別家人的喊叫聲。他們過得很自在,很悠閒,也很和睦。不求多麼富貴,只求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山上的水順着地勢流下來,流進他們共同修建的水庫。水庫裡養着各種各樣的魚,由村民輪流看守,這是他們共有財產。很少有人到這裡來,因爲他們離城鎮實在是太遠太遠了,而且山路彎彎,來往一次不知道有多困難。也許要了解這個村莊只有通過衛星觀察了。

村民之間關係都非常好,在休息之餘也經常串串門,聊聊天,或是做一些其他的事情打發時間。在這樣一個地方,卻有一家與他們顯得格格不入,也僅僅就這麼一家。一個老頭住在那裡。這並不是說他與其他人有什麼矛盾,村民們也並不是排擠他。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好像從一開始就定下的,是一種潛規則。很少有人會去他家。沒有人知道他成天悶在家裡做什麼。有時候也會看見他出來散散步,也會看見他種種地,鋤鋤草。除了這些事情,大家都很少看見他。有人猜測,曾經有人猜測,他是因爲孤獨成疾。他沒有老伴,沒有兒女,每天的生活都是自己照料,生了病也沒人看護。長年累月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離羣索居,不與人打交道。村裡的人於是帶着同情的眼光來看待這個老頭。過年過節的時候,有人會拿一些吃的穿的給他送去,老頭很從容的收下,卻不曾說過謝謝。但是村民照例還是那樣做。有時候大家坐在一起談論起他時都感嘆道:“他是太孤獨了。”

老頭並不是生下來就在這個村的。這件事情大概只有村裡的一些老人依稀的記得。那是幾十年前的事情。有一天,村裡突然出現了一個年輕人。這個年輕人在這裡逛了大約一個禮拜之後,就決定在這裡定居。那時候的村民都覺得很奇怪。怎麼會有人來到他們這種地方,而且還要定居在這裡。從他們記事以來,就很少有人來到這個村,來這裡定居的更是隻有他一個。剛開始來的時候,大家都抱着懷疑的態度,沒有怎麼與他接觸。但過了一段之後,他們露出了本性,把他當做自家人看待,成了村裡的一員。那個時候,年輕人剛搬過來,要修房子,於是大家都幫着他蓋房子。他沒有地,於是大家都幫着他種地。終於,要做的事情都做的差不多了。這時候,有人問他,怎麼會想到在這裡定居的。他笑而不答。村裡人也都覺的他老實。能夠來到這裡,想必也是緣分。有一天,年輕人提議大家,共同修建一個水庫。村民說:修水庫是幹啥。年輕於是把修水庫的好處一一解釋給他們聽,過了不久,這裡就有了一座水庫。有了水庫之後,果然很多問題都解決了。這個時間之後,大家便很少見到這個年輕人出現。只有他出來種地幹活的時候或是偶爾坐在家門前或是散散步的時候纔會看見他。跟人交流也變得被動。大家說他是想媳婦了。於是有人給他做媒,但他拒絕了。別人問他,他也只是笑笑。慢慢地,他跟村民就形成了一種規則。幾十年過後,就成了現在的摸樣。跟他差不多年齡的老人大多已經走了。很少有人記得他以前的事情。因爲他也沒有多少事情讓人談論。除了他怪僻的性格,除了他指導村民修水庫。

最近一段時間,村民們都沒有見到他。這本來已經是一種習慣,但是,這一次似乎時間太長了點。他們沒有看見老頭出來散步,也沒有看見他出來種地。突然有一天,一些老人不知爲何談起他,發覺了不對勁。就叫人去看,這一看,房子空蕩蕩,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