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空不在意自己的餘生就這麼度過，他已垂垂老矣用剩下的時光來懺悔贖罪他心裡也好受些。
可是他的小兒子還那麼年輕，正值風華正茂的年紀那眼中的蒼涼卻比他還深、還老。
“塵兒，你認爲露華會恨你嗎？”
既然勸說不行，何不反其道而行？
鳳塵諷刺的張了張嘴，“阿蓉說她恨她自己，因爲她愛我。父親，阿蓉後悔了後悔遇見我，愛上我了……”
身姿挺拔的男子彎下背脊，用手捂住臉，嗚嗚的出聲，“我寧願她恨我，可……就連這個也是奢望。”
愛恨本是一體，恨到蝕骨何嘗不是愛到極致呢？
可是他的阿蓉連恨都不願給他了，這是不是代表阿蓉連一絲一毫的喜怒哀樂的不願意分給他了呢？
慧空不知道小兒子是怎麼知道露華說的那句‘我恨我自己，因爲我愛你’的，但他知道自己兒子心裡已一片荒蕪，沒有一點溫暖與生機。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也許狠狠心，一把火將荒蕪燒沒，不久的將來還能再現生機。
“露華絕望是因爲她以爲你也參與了那件事，利用了她的感情。可若是百年之後，你再見到她，她知道此事與你無關，而你卻苦痛了整整一生。你想一想，那時候的露華又該多麼的痛苦？”
最苦的不是死了的人，而是絕望活着的人。
可若是這只是一場誤會，卻賠上了兩個人的一生，那滋味該是多麼的生不如死？
鳳塵渾身一震，有些不可思議的擡頭看向眉眼溫和的父親，嘴脣有些哆嗦的問道：“父親，你什麼意思？”
不知爲何，心下有些不安，彷彿有些不可控的東西慢慢冒了出來，他抓不到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孩子，你這麼懲罰自己不過是覺得負了露華，可若是露華知道這一切，這真的是露華願意看見的嗎？你要相信，她是真的愛你。若此事她知道與你無關，她絕對不會願意你這般頹廢，孤獨終老的。”
慧空緩緩吐出的字句，彷彿一把把尖利的匕首，一道道劃破鳳塵這些年來堅持的鎧甲。
他……錯了嗎？
他應該活的自由自在，活的幸福肆意嗎？
這真的是阿蓉所希望的嗎？
鳳塵有些迷茫了，他雖然是個意志堅定的人，可鳳鳴的這番話對他的衝擊太大了。
尤其是從小在他心裡頂天立地堪稱是信仰的父親說的，他……不確定了。
他以爲他辜負了阿蓉，就應該活的生不如死才能是對的，可是父親說，阿蓉那麼愛自己，不會願意看到他這個模樣的。
可是，他若是放下阿蓉，活的快快樂樂甚至是娶妻生子……就真的對了嗎？
鳳塵低喃着將自己心中的疑問與迷茫說出口，他現在急切的希望聽到有人肯定的答案。
慧空低聲嘆一聲阿彌陀佛，纔對鳳塵說道：“既然你只愛露華，娶不娶別人又有什麼區別呢？娶了別人不代表你不愛露華了，這只是你在塵世的責任而已。因爲鳳塵不止屬於露華，還屬於整個大盛。所以，你必須娶妻生子，因爲你是大盛的戰神。同樣的，你只有不娶妻才能代表你深愛露華嗎？愛一個人的方式有很多種，阿塵，沒了小愛，你還可以成就大愛啊。”
低低的聲音如同虔誠的佛語，浸潤到鳳塵心裡，慢慢滋潤着乾裂的土地，彷彿心裡沒有那般壓抑了。
“成就大愛……”鳳塵喃喃自語，忽的想起了那日阿姐勸說的話來了。
阿姐說，替阿蓉守住大盛，守住她的子民她的天下，爲阿蓉將大盛推向巔峰！這曾經是阿蓉的責任與理想，現在也是他融入生命的責任！
阿姐說，戰神有了後代，大盛的子民才能安心。
現在父親也這麼說，他真的應該……娶妻嗎？找一個人代替阿蓉？
不，不不不，這不可以！
“父親，沒人能代替阿蓉，沒有人能代替她！”鳳塵忽的站了起來，力氣大到帶倒了身下的椅子，有些聲嘶力竭的吼道。
慧空睿智的雙眼中滿是疼惜與憐憫，他的小兒子，他最驕傲的孩子已經有些入魔了。
“孩子，沒人讓你忘記或者讓別人取代露華。找個人和你共度下半生，那個姑娘也僅僅是你妻子而已，你可以將露華永遠的藏在你的心裡。可若是真的娶妻了，也要好好待她，因爲妻子是你的責任，而露華是你的心，這兩者並不矛盾。”
鳳塵疑惑了，“父親，沒有愛也可以娶妻嗎？”
慧空大師也站起來，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這世間有多少人娶的人是他心愛的姑娘？有的人是缺少擔當，有的是缺少勇氣，還有的是缺少緣分。孩子，你和露華有緣無分，又何苦執着？把她放在你心裡，細細的懷念，不好嗎？”
有緣無分嗎？
鳳塵心裡的執念彷彿被一記重錘打下，過往的執念轟然倒塌。
慧空大師任由鳳塵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靜靜地思考，自己則是重新跪在佛祖面前，一下一下的敲着木魚。
南無阿彌陀佛……
若是露華還活着，慧空絕對不會干預鳳塵的生活，即便露華再恨鳳塵，那也是鳳塵應該承受的。男子漢大丈夫，有些事再苦再難也應該承擔。
可現實是這塵世早已沒有露華了，鳳塵再悔恨又有什麼用呢？
他可以用自己的餘生來懺悔，可是無法接受自己的兒子也和自己這般枯死在青燈木魚中。
而且，娶妻生子也是塵王的責任，他不能逃脫。
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想明白吧，不要再這般自苦。
過了好久，鳳塵的腿都有些麻了，才緩緩動了動腿。鳳塵一言不發的將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來，淡然的看着父親說道：“父親，有件事，我想我應該告訴你。”
慧空大師停下來，轉身看着鳳塵眉宇間的鬱氣散了不少，也心下釋懷。點點頭，示意鳳塵接着說。
鳳塵想了想，還是將昨日裡發生的事告訴了慧空大師。
一片靜默，慧空大師拿着佛珠的手微微有些發抖，好一會才平靜了下來。
“雲王……當年我還曾和他並肩作戰，他也曾放心的將後背交給我，可是他這個下場竟是拜我所賜，呵呵……”
如果說對於鳳絕火燒皇宮的事慧空大師十分憤怒的話，那麼對於鳳絕會外宣稱是雲王謀逆逼宮，當場被斬這個舉動，慧空大師就可以稱得上是痛恨了。
也是因爲雲王的慘死，雲王府被滿門抄斬，慧空大師纔不願再見長子。
五年了，鳳絕不是沒來過廣甫寺，可他沒有一次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