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芬巴赫的封地距離查爾斯城並不算遠,快馬送信也就兩個小時的路程。當天夜裡,自由之翼傭兵團就全員抵達了查爾斯城,全副武裝,風塵僕僕。
安德爾侯爵與喬尼並奧芬巴赫到城門外迎接,低調而隱秘,儘管已經有不少人得到消息了。。
“侯爵大人,很榮幸能爲您提供幫助。”達芙妮是很有禮貌的,她從馬背上下來,撫胸行禮,不卑不亢,“如果真的只是威懾性質的話,我和我的士兵會很樂意站出來的。”
言下之意,拼命的事情永遠別想。
“安德爾侯爵,要殺誰?”嘉蘭從馬上一躍而下,神情亢奮。自從她上一次擅自深入坦尼亞斯佔領區燒殺之後,就一直被達芙妮軟禁着,時不時訓斥幾句,直到喬尼他們平安歸來纔算太平。
憋了那麼久,嘉蘭已經飢渴難耐了。
“額,讓你們來不是殺人來的……”喬尼擺擺手,勉強把嘉蘭臉上的狂熱給壓了一點下去,“就是作爲一個威懾,威懾,啊,不用動手。”
嘉蘭頓時就有些失望。
“哦,不對。”喬尼看着嘉蘭,挑了挑眉毛,“殺人的事兒等會兒我們私下說。”
於是嘉蘭又高興了起來。
“那我們要幹些什麼?”達芙妮看了嘉蘭一眼,重新盯住安德爾侯爵的眼睛。
“請先去我的軍營駐紮吧,暫時沒有什麼需要你們去做的。”安德爾侯爵側身一讓,“請。”
自由之翼傭兵團——現在的對外名稱是斯坦因納子爵的軍隊——的到來給火藥味愈發濃烈的查爾斯城兜頭澆了一盆冷水。這支全部由奧賽丁人組成的軍隊在查爾斯城的貴族圈裡赫赫有名。即使是最看不起北方蠻子的領主,也不敢對他們的戰力表示任何懷疑。
他們還記得奧芬巴赫.斯坦因納封爵所憑藉的戰功:深入淪陷區摧毀坦尼亞斯軍隊的輜重車隊。他們也記得那兩副銀光閃耀的聖武士鎧甲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心中的驚駭。如果這些還不足以震懾住諸位貴族的話,那他們一定還記得幾天以前,當維基伯爵手下的軍隊效仿斯坦因納子爵的壯舉時,所遭受的毀滅性的失敗。
當素來毫無還手之力的侯爵突然祭出這般強大的戰力之後,一些腦子不太清醒的中立派頓時想起了很多事情。開國皇帝折戟奧爾維薩堡,連奧賽丁的國境都沒能進去,這本身就說明了奧賽丁人的強悍。一百多奧賽丁人若是排開戰陣,中立派的領主們可不認爲自己手下那些農兵與士兵混雜的軍隊可以扛得住。
局勢有了些微妙的變化。當自由之翼的士兵在街頭的鬥毆中打死了十幾名主戰派的僱傭兵之後,整個查爾斯城都歸於沉寂。主戰派的三位領頭伯爵自然是忙着拉攏中間派人士,而安德爾侯爵更是召開宴會,直接作出豐厚的承諾。那些空頭支票中有不少都是主戰派大貴族的名義領地,這讓中立派在驚訝之餘陷入沉思。
此事不能善了,必須早做決斷。
城中風雲暗涌之際,喬尼正和嘉蘭坐在一間酒館的客房中,促膝長談。
其實並沒有那麼風雅。
“我就不能直接衝進去,然後把他們和他們身邊的人切成碎塊嗎?”嘉蘭揮舞着手臂,激動地說,“就像我前些天在那些村子裡那樣,切成一塊一塊的?”
喬尼的臉扭曲了一下,厭惡地撇撇嘴:“不行。還有,我不是說過嗎,這種事情別讓我知道。”
“哦。”嘉蘭通情達理地點點頭,然後再次恢復剛纔的激動模樣,“那就像屠夫切肉一樣,切成一塊一塊的?”
喬尼嘆了口氣——這似乎沒多大區別。
“不行。”他說,“這件事情要悄悄地進行,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兇手和侯爵有關係,不然就麻煩了。我知道你不怕麻煩,但是……你不希望達芙妮遇到麻煩吧?”
嘉蘭瞭然地點點頭,然後突然臉紅,用力給了喬尼一拳:“別亂說”
一聲悶響之後,喬尼捂着有些發麻的左肩繼續說道:“嘶,輕點。現在我知道的情況是這樣的,維基伯爵,就是上次在會議上羞辱我的那個胖子,每天早上都會帶着自己的隨從出城去森林裡打獵或者遛馬,大概有二十多個人。你沒問題吧?”
“二十多個?”嘉蘭用手指點了點嘴脣,思考了一下,“強嗎?”
“不會太弱,但也沒有多強。當年周圍領主的騎士最強的就是老戴拉斯伯爵的那一批了,他們大概也就和你打個平手而已。”喬尼回答道,“這些傢伙的話,絕對不會比一隻巨魔更強。”
於是嘉蘭點點頭,拍了拍喬尼的肩膀:“放心吧,沒有問題的。不過他們如果騎馬逃跑怎麼辦?”
這是個問題。事實上,喬尼也沒想好。
“……那你就先把他們的馬給弄死……”喬尼說着,覺得自己挺不靠譜的,“算了,你負責城外,有逃跑的我會找人截殺的。”
嘉蘭點點頭,站起身,從身旁拾起自己的巨鐮:“什麼時候動手。”
看上去她是打算過幾分鐘就去了結了這個任務似的。
“明天早上,你別急。”喬尼慌忙將她攔下,“而且我們還有另外兩個人的事情要討論。”
維特已經在稍早些時候將消息反饋回來了,而安德爾侯爵則在更高層次上對情報進行了補充。卡維利亞伯爵和艾薩斯伯爵的家世都很顯赫,不過不如維基伯爵來的高貴。卡維利亞伯爵自幼襲爵,至今已經有五十年了,不少南方的領主論輩分,至少得叫一聲叔叔。這就是年齡的好處,儘管他沒有做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偉業,能活那麼久,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尊敬的事情。
艾薩斯伯爵則是另外一種情況。這個年輕人成爲伯爵不過三年,但他署理領地事務已經有五個年頭了。老艾薩斯伯爵在他人生的最後兩年沉迷於各種聚會與圍獵,順帶遊戲人間,流連於口味奇特的貴婦牀榻之間,最終……至少公開的說法,是在家中安詳離去了。
“艾薩斯伯爵是主戰派的首腦,也是他們的智囊。”喬尼爲嘉蘭介紹着,“口才一流,戰力和普通士兵類似……要殺他的話,關鍵問題就在於怎麼把他引出來。”
“不能直接去他房間裡等着嗎?”嘉蘭搖搖腦袋,“幹嘛一定得引出來?到時候他們把門一開,譁,滿地的血,滿房間的肉,牆上再畫一幅畫,那該多有趣呀。”
喬尼聞言,掏了掏耳朵,滿頭黑線:“嘉蘭,我覺得……”
這是病,得治。這是喬尼真實的想法。
“……你似乎對於血和肉有些奇怪的執着。”這是他最終說出來的話。
“有什麼問題嗎?”嘉蘭眨巴着自己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喬尼,給對方很大的心理壓力,“我的母親給我講的那些家鄉的故事裡,這很正常啊。”
這是家庭教育的失敗麼……喬尼想回避掉這個話題,但還是忍不住好奇:“但你不覺得這和別人的審美有很大的差異麼?”
“嗯,沒錯。”嘉蘭的表情隱隱有些鄙視,“你們都好脆弱。”
喬尼得償所願地結束了這個話題,和嘉蘭離開了房間。
在城堡裡殺人是不行的,這太明顯了。完全洗脫侯爵與即將發生的案件的關係也不可行,因爲喬尼需要對方的幫助。
“讓那兩個人出城?”安德爾侯爵挑了挑眉毛,“這也太明顯了吧?”
“至少也要離開城堡。”喬尼回答,“不然就更明顯了。”
侯爵低頭思考了一下,擡頭道:“自從你們的軍隊過來之後,形勢似乎有所好轉。我想,是不是不需要再去刺殺那三名貴族了?”
“維基伯爵必須死,他侮辱了我的父母。”喬尼搖頭,“卡維利亞伯爵也得死,他活地太久了。至於艾薩斯伯爵,他褻瀆了我與奧芬巴赫的努力成果,並且恰好是我討厭的那種人。”
這些殺人的理由十分霸道,把安德爾侯爵都給震懾到了。
“……好吧。”許久,他才嘆了口氣,“我會試試看的。”
喬尼相信,對方的心底其實是很高興的。安德爾侯爵唯一擔心的只是撇清與自己的關係。
想到這裡,喬尼不禁想起了以後的事情。他會不會在站穩腳跟之後對奧賽丁的士兵執行清洗?
喬尼搖了搖頭,把這份擔憂甩出腦海。即便正面對抗,奧芬巴赫也並非全無勝算。
維基伯爵死的那一天,天氣晴朗,豔陽高照。有過路的旅人在通往查爾斯城的道路上發現兩具屍體,一人一馬。死者正是維基伯爵,他的身上砍傷刺傷不計其數,死狀痛苦,及其不名譽。死去的馬匹身上倒是乾淨,像是被絆馬索給絆倒,又讓人割了喉嚨。
不等城中的領主們驚怒,在查爾斯城的某處巷子裡,又發現了艾薩斯伯爵的屍體。年輕的伯爵喉管被人腰斬,喉管也被切開,鮮血已然乾涸。有傳言說艾薩斯伯爵是去酒館會野鶯的時候被人殺死的,也有人說自己看見伯爵是被幾個大漢在街頭襲擊的,更有甚者,說是安德爾侯爵指使麾下的某位子爵假意向艾薩斯伯爵輸誠,爲了避人耳目特意約在某個隱蔽的小酒館碰面。不過這些傳言很快
就隱沒在歷史的長河中,連個水花都不曾綻開。
卡維利亞伯爵的死十分安詳。根據侯爵府的消息,在侯爵與伯爵會面的時候,有用心險惡的邪神信徒混在城堡的廚子裡面,在酒菜中下了毒藥。因爲年老體衰,卡維利亞伯爵當場就死了,而安德爾侯爵也臥病在牀,直到請來了幾名牧師爲他驅毒,才勉強可以起身視事。
“石尾蠍的毒。”那些牧師是這麼對圍在侯爵臥房外等消息的貴族們宣佈的,“這一定是混亂之神的信徒在毒藥女神的信徒的幫助下完成的一次陰謀。”
誰知道呢,反正哈維爾也用不上那些搜刮來的魔法材料。
一日之內,三名伯爵身死。主戰派的領主們一下子沒了主心骨,顯得十分混亂。自然有人將矛頭指向了最大的受益人安德爾侯爵,並且應和者衆。但維爾薩第二帝國畢竟是一個講道理的國度,沒有證據,話是不能亂講的。
“對於三位伯爵的死,我很悲痛。”安德爾侯爵在當天晚上召開了臨時會議,“如果不是諸神護佑,我也險些遭遇毒手。”
這倒是實話——喬尼的藥粉放得有些多了。
“希望大家不要被那些耍弄陰謀的小人迷惑,團結起來。雖然我們與坦尼亞斯人簽訂了和平協議,但我們的目標依然是收復被奪取的土地。”沒有人嗆聲,安德爾侯爵的演說十分順利,“我們要建設我們的軍隊,訓練他們,讓他們可以與坦尼亞斯人一戰。公爵們的軍隊正在和僞帝國的侵略者作戰,我們面臨的是比當年更加危急的局勢。”
說到這裡,安德爾侯爵咳嗽了幾聲,又作痛苦狀喘息了一會兒,這才接着說道:“暫時的失敗並不能讓我們氣餒。先生們,想想奧賽丁王國,他們與坦尼亞斯人打了二十年的仗你們的土地永遠是你們的,我們總有一天能從坦尼亞斯人的手裡將它們奪回來”
按理說這時候應該掌聲雷動,但臺下卻沒什麼動靜。侯爵這邊的領主歡欣鼓舞,但不好表現地太過明顯;原先的主戰派見大勢已去,外加侯爵的保證十分有誘惑力與說服力,正交頭接耳商量對策;而中立派則低頭不語——他們已經決定了自己的方向。
維爾薩第二帝國南方領主聯盟,盟主查爾斯二世.安德爾侯爵,已經是定局了。
另一邊,會場外,剛剛開了大葷的嘉蘭顯得很興奮,而達芙妮卻有些失落——她可以接受戰場上的殺戮,但暗殺什麼的,實在是太過骯髒與黑暗了。
“想想看我們與坦尼亞斯人重新開戰的後果,你或許會好受一些。”喬尼安慰着達芙妮,“而且,從肉體上毀滅政敵,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雖然維爾薩的領主戰爭就算戰勝也是不殺人的……”
“你怎麼能想出這種方法呢?”達芙妮不爲所動,“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這麼做,那不就徹底混亂了嗎?你還是一個奧丁的牧師奧丁啊,寬恕這個罪人吧,他並不知道自由的真諦”
“或許吧……”喬尼聳了聳肩,“如果我放着不管,那這三個人將帶領這些廢物領主與白袍子重新開戰,到時候會有更多的‘異教徒’失去自由,甚至是生命。可是他們表達自己的觀點,貫徹自己的理念又是他們的自由。如此矛盾的現實,你又會怎麼取捨呢?”
這個問題犀利了,達芙妮頓時啞然。
其實正確答案應該是這樣的:我先尊重這三個人的自由,然後上戰場謀取另外那些人的自由。喬尼知道這個答案,但這個答案太糾結了,糾結到他連反駁的興趣都沒有。
所以他選擇了最直接的,也是他最想實施的方法。
說實話,當喬尼在後巷割斷艾薩斯伯爵的喉嚨時,他覺得自己多日以來的鬱悶一掃而空。無論是艾絲翠兒的離開,還是受到不公正對待的質詢會。這一切都如同浮雲一般散開,露出天空中高掛的那一輪豔陽。
那一刻,儘管小巷中暗無天日,但喬尼的心情卻無比飛揚。
“好了,等我把下一批士兵帶過來之後,我就走了。”喬尼就這麼大大咧咧地宣佈了這個驚天的消息,彷彿自己只是要出門吃個飯一樣。
“走?”達芙妮愕然,“你,你要去哪裡?你要去找艾絲翠兒?”
然後就是連珠炮般的勸導,內容不外乎不要急,沒意義,她能照顧自己之類。很有道理,但與廢話無異。
“我要回奧賽丁。”喬尼說着,看了自己身邊的哈維爾一眼,“等我成了一名武器大師之後,我會回來的。”
“那我們怎麼辦?”達芙妮皺起了眉頭,“我們……”
她突然覺得自己失言了,問出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奧芬巴赫是領主,你是軍事長官,嘉蘭是最好的戰力,你們手下有一百名奧賽丁的老兵,將來還會有更多。”喬尼笑了笑,“幹什麼不行?”
“但是……”達芙妮眨了眨眼睛,“你是唯一的牧師。”
“我讓他們再派一個過來。”喬尼一攤手,“我記得奧達拉.路德維希先生也是有牧師資格的人,他會很樂意過來的。”
“爲什麼?”達芙妮好奇了。
“他有個兒時的同伴叛逃去了坦尼亞斯。”喬尼回答,“而我聽說有一個奧賽丁的叛徒正在坦尼亞斯的軍隊裡擔任指揮官,不久就將返回塔布裡城。”
“奧賽丁的叛徒”達芙妮驚呼一聲,“坦尼亞斯”
“這個,我以後再跟你說。”喬尼退開一步,“奧芬巴赫要出來了。”
靜悄悄的,沒有接受任何挽留,喬尼.史密斯在這一天夜裡與哈維爾跨上駿馬,踏上北上的旅程。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