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爾貢堡的外牆有三人高,城堡主體有三層。作爲一個子爵領,這已經算是修得用心了。城堡標準配置應該有三十名弓弩手,三十名步兵,外加臨時徵召的農兵若干。在城防的幫助下,這樣規模的守備軍可以抵擋住二至三倍敵人的進攻,如果對方也是相同配置的話。
也就是說,如果對方並不是完全的職業軍隊的話。
這個標準配置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自從沃爾貢子爵從前線生還,他就一直沒有認真補充過自己的軍隊。他用一種屬於生意人的頭腦武裝着自己的衛隊,確保他們能夠抵禦普通的盜賊,但又不至於讓公爵大人重新想起他。當稅務官死在自己牀上的時候,沃爾貢子爵的心情是愉悅的——因爲死的不是他。
“站住”沃爾貢子爵扒着城牆衝下面喊道,“今天城堡不開放”
喬尼仰頭望去,看到城牆上那個臉色蒼白的青年。沃爾貢子爵的五官秀氣英俊,這得益於他那美麗的母親。沃爾貢子爵的身材高大,這得益於他的父親。但是沃爾貢子爵的膽子很小,並且在關乎性命的問題上從不考慮風度——這就不知道是因爲什麼了,或許是某位祖先的血脈覺醒了也說不定。
當喬尼仰頭的時候,沃爾貢子爵注意到了喬尼背上露出的一截弩柄,於是立刻把腦袋縮了回去。
“我是帝國榮譽騎士,歐若拉的聖武士妮芙”妮芙策馬來到城門前三十步的位置,停下馬步,擡頭望向城牆,“向您致敬,子爵大人。請問剛纔那羣強盜往哪個方向去了?”
“哦。”喬尼發誓自己聽到了一羣人齊齊鬆了口氣,然後一個士兵衝下面喊道,“他們沿着南邊那條路去了。”
喬尼和妮芙等了一會兒,與城牆上的衆人大眼瞪小眼,相視無語,只有微風吹過,就差帶起幾個草團了。
“哦”沃爾貢子爵眉頭一動,終於想起了些什麼,“感謝你的幫助,勇敢的騎士,但是很抱歉,我的領地已經被搶掠一空,沒有錢發佈地區性的繳費任務了。”
說得就像是有人把他的金庫搶了一樣。
“不,不用酬勞,子爵閣下。”妮芙似乎是習以爲常了,“我們只是想向您通報一聲,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這個還請放心。”喬尼真的看到沃爾貢子爵鬆了口氣,“不會有什麼誤會的。”
妮芙與喬尼對視一眼,忍住了沒把這口氣給嘆出來。他們調轉馬頭,衝着那些強盜遁走的方向,打馬飛奔而去。
沃爾貢堡的警報直到此時纔算正式解除。
“我父親見過搶劫城堡的榮譽騎士。”沃爾貢子爵回頭對聚在身邊的士兵和騎士說道,語氣嚴肅,帶着一些劫後餘生的慶幸,“誰知道來的究竟是什麼神的信徒。”
“那個,歐若拉的聖武士,大人。”一個新來的士兵在一旁提醒道。
“歐若拉。”沃爾貢子爵哼了一聲,“誰知道呢。萬一來的是什麼,什麼……”
子爵修長的眉毛因爲苦思而緊緊皺了起來,最終他選擇了放棄。
“少廢話。”子爵一擺手,“準備準備,等火滅了去村子裡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剩下的。”
喬尼這邊,一切都進展地十分順利。強盜的隊伍似乎很大,妮芙從土路上的痕跡數出了五十人以上的足跡,其中還有六匹馬的蹄印。這些痕跡是如此的明顯,以至於喬尼騎在馬上掃上一眼就能知道這羣天殺的強盜在往哪裡。
他們沿着大道一路往南,繼而往東。他們縱馬從路上走下,穿過一片草地,又越過一片已然被糟蹋地不像樣子的農田,最後停在了一片樹林邊。
整個過程耗時不超過五分鐘,那片農田的主人多半已經被火燒死了。
“進樹林了。”喬尼朝林子裡望了望,“這片樹林似乎還不小。”
“不小?這是本地最大的一片森林,也是帝國東北方向唯一還能找到怪物的森林。”妮芙歪着腦袋瞅着樹林,緊緊皺着眉頭,“做強盜的人難道敢隨便進這種地方?就算是軍隊都不敢輕易涉足的。”
“可能這些強盜裡有些強力的傭兵吧。”喬尼安撫了一下自己胯下有些躁動的駿馬,“我記得我就碰到過一羣,號稱自己有許多九級傭兵的那種大型強盜團伙。”
“如果按照夏洛特的那些公會制定的等級標準,那起碼也得有十二級以上的人帶隊才行。”妮芙翻身下馬,探了探地上的腳印,自言自語,“有那種實力的人,做什麼都比當強盜好。” Wшw ●ttκā n ●¢Ο
“我們進去吧。”妮芙重新躍上馬背,“如果只是外邊的話,倒是無所謂。”
但追蹤卻很快中止了。那些腳印先是短暫地雜亂了一會兒,然後就分作十幾組散了開來。妮芙循着其中一組向前追去,卻發現腳印在某一處突然中止,就好象那些強盜憑空消失了一般。
“這裡的葉子是新鋪上去的。”妮芙指着某處對喬尼解說道,“他們只犯了這一個錯誤。”
所有的線索到這裡就斷了。雖然心有不甘,但兩人只能悻悻地打馬而回。不遠處的火光已經弱了下來,煙倒是越發濃烈了。妮芙低頭沉思着,並不說話,喬尼也只好一起沉默。
“這一定有問題。”妮芙說完這一句,猛拽一下馬頭,朝着沃爾貢堡的方向奔馳而去。
此時的沃爾貢堡正是忙碌的時候,士兵們在城堡的訓練場裡整裝列隊,只等上邊命令一下,便要出發前往被焚燬的村莊。有遠及近的馬蹄聲響起,讓這些或是見過太多世面或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士兵心中一凜,沃爾貢子爵更是快步跑上城牆,按着牆垛極目遠眺。
“大人,他們又回來了”瞭望的哨兵喊道,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措辭上的錯誤,“那兩個騎士又回來了”
這個補充說明讓一些人長長地出了口氣。
“他們回來幹什麼?”子爵奇怪地自言自語,“好象也沒打起來啊。”
很快,妮芙就已經到了城下。
“請開一下門,子爵閣下。”妮芙擡頭喊道,“我想問您一些事情。”
這個要求讓沃爾貢子爵很是猶豫。他想了想,又想了想,終於做出了決定。
“就這麼說吧,妮芙騎士。”他喊道,“城牆不高,挺方便的。”
剛剛趕上妮芙的喬尼聽到這話險些就從馬背上摔下來了。他伏在馬背上穩了穩身形,擡頭仔細看着那位子爵,仔細看着,搖了搖頭。
膽小膽大什麼的,畢竟是不會往臉上刻字的。
妮芙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她點點頭,開口便問了起來:“那夥強盜有多少人?”
“多少人?這個……”沃爾貢子爵愣了一下,發現自己要回答這個問題還是有一些困難的,於是他將腦袋轉向城堡的瞭望士兵,“剛纔那夥強盜有多少人?”
“六十六個,大人。”這位士兵倒是很靠譜,“有六個人騎着馬。”
“哦,你都聽見了吧,妮芙騎士?”沃爾貢子爵轉回腦袋,“還有什麼問題嗎?”
“他們的武器和鎧甲都是怎麼樣的?”妮芙接着問道。
子爵再次把腦袋轉向瞭望塔。那士兵很是知趣:“很多人穿着長擺的鍊甲,拿劍盾,有幾個背弓有幾個背弩。有十幾個人穿的是那種傭兵的皮甲,幾個騎馬的拿着長槍。”
妮芙眨眨眼睛,回頭和喬尼對視一眼,復又看向沃爾貢子爵:“軍隊?”
這回?沃爾貢子爵沒有回頭。他嚴肅的點點頭:“軍隊。可能是哪個大貴族的軍隊吧,反正我惹不起。”
老沃爾貢子爵當年那句飽含了各種情緒的“算了”還真是意味深長啊妮芙不知道老子爵的遺言,但卻着實爲現任子爵的智商感到擔憂。
“請您派出使者通知附近的領主,子爵閣下。”妮芙的脾氣倒是真的不錯,儘管很生氣,但她還是保持微笑,“那是艾尼迪亞的軍隊越過邊境,對帝國進行破壞了”
說完,妮芙轉身就走,再一次把喬尼甩在身後。不過喬尼已經習慣了,倒也無所謂。他聳一聳肩,衝城牆上的子爵打了個招呼,拍馬而去
妮芙是往村莊的方向去的。因爲火勢漸漸減弱,所以妮芙可以湊得更近一些。村莊是傳統的兩個門的那種,一條大路貫通整個村落,連接兩片農田。在村莊的一頭有零星的幾具屍體,因爲在道路中間,所以並未化爲焦炭,但絕對是熟了。他們都保持着趴着的姿勢,有掙扎的痕跡,但衣服卻幾乎完整,顯然是中了那羣強盜——或者說士兵的箭。
妮芙在村莊的這一側門口看了一會兒,從農田裡繞了半圈,來到了村莊的另一側大門。當喬尼趕到她身邊的時候,立刻和她一起愣住了。
屍體,一堆一堆的屍體。
原先在對面因爲火焰與濃煙而看不清楚的場景終於清晰了。那些不知所蹤的村民也有了下落。他們的屍體以村莊大門爲中心均勻散落,有些被兩旁的火舌舔到,已經看不出人形;有些則被同村人的屍體壓着,或許還沒熟透。在那些熟而不焦的屍體身上,妮芙和喬尼可以看到明顯的劈砍傷痕。
“難怪沒有人逃出來。”喬尼深吸一口氣,感覺有股烤肉的香味,頓時有些噁心,趕緊捂住鼻子,“原來是被兩面包抄了。”
妮芙的身子微微發抖,不知是害怕還是憤怒。她再一次不打招呼地朝村莊的另一側疾馳,然後停在村邊的農田裡,默然掃視,久久無語。
連喬尼這麼一個心腸相對較硬的人都不得不說,這夥兒強盜——或者說軍隊,做的實在是太絕了。
看着那些曾經試圖逃離的村民屍體,喬尼可以肯定,那些傢伙根本就沒打算放出一個活口。
但憤怒畢竟只是一時的情緒。憤怒之後,必須面對現實。
“接下來怎麼辦?”喬尼小心翼翼地靠近妮芙,“接着追還是……?”
“你知道該往哪兒追嗎?”出乎喬尼意料的,妮芙竟然只是緩緩嘆了口氣,“走吧,我們無能爲力。”
接下來的旅程很沉悶,甚至比之前那一段的沉默更加沉悶。妮芙的心情顯然很糟糕,喬尼也好不到哪裡去。回想起自己進入維爾薩的一路,他的心中百感交集,恨不得找個什麼東西來狠狠剁碎一番。
先是遇上強盜,這就算了,獨身的旅途本就充滿了艱辛與坎坷。人家打家劫舍也不容易,你又單身一人,還騎着高頭大馬,一看就是有錢的主,不搶你搶誰。
再是遭遇酒館裡的那種麻煩事,想想也能理解。畢竟是在一個交戰國裡,遇到個把襲擊案件並不反常。從小聽着人肉炸彈故事長大的喬尼對此完全理解,非常理解,並且十分感謝艾尼迪亞人沒搞出炸藥來。
接着便是大範圍的戒嚴。行,戒嚴就戒嚴,誰家被殺了幾個人不得戒嚴啊?是不是?喬尼回想着自己與強盜們搶牀睡覺的幾次戰鬥,突然覺得有些不對。他從馬鞍邊上的口袋裡掏出奧丁牧師初級教材,翻開了仔細看了看,猛一拍腦袋。
如果當時準備一個黑暗術往山洞門口一扔……
反正也挺輕鬆的。喬尼把書塞回口袋,繼續怨念着。
到哪兒了?哦,然後就是遇上強盜屠村。屠村啊這是什麼情況?雖然這種事情喬尼也幹過,但至少沒有兩面包抄吧?沒有趕盡殺絕吧?至少至少,自己是衝着救人的目的去的吧?
艾尼迪亞人怎麼可以這麼邪惡喬尼重新整理了一遍記憶,咬牙切齒——自己這一路上麻煩的根源全都在那羣從海上漂過來的混蛋身上
他怨念的氣場是如此的強大,以至於一個人生着悶氣的妮芙都爲之側目。
“你怎麼了?”女武神扭頭問道,金色的短髮隨着腦袋蕩了一下。
“沒什麼,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關於艾尼迪亞人的。”喬尼擠出一絲微笑,鎮定地回答道。
……艾絲翠兒那個傻瓜竟然爲了和所有坦尼亞斯人開戰就跑到了那個陣營去喬尼的心中波濤洶涌,不時有閃電劈下。
接下來的兩天,喬尼和妮芙過的很不開心。他們心中記掛着那羣手段殘忍的艾尼迪亞破襲隊,一路向東。沿途的那些稍有名號的盜賊與強盜團體都受了艾尼迪亞人的連累。雖然臨近前線,但此處的治安一向不好。除了糧草輜重,這些強盜無所不搶。在過去的半年裡,從來沒有什麼強大的——就像喬尼和妮芙這樣的正義之士涉足過這裡,所以他們逍遙自在,偶爾還扎堆打打羣架,搶槍地盤。
但現在就不一樣了。妮芙和喬尼幾乎是主動去找各地的匪徒一般。只有戰鬥和罪惡之人的鮮血才能稍微緩解一下他們之前無所作爲的失落,也只有恢復一地的平靜才能讓他們的心靈稍稍平靜,不至於因爲莫名的鬱悶而傷了身體。
“我說,妮芙。”喬尼看了看自己昨天特地買了裝血衣的布袋,說道,“我還是好奇,你的母親究竟是做什麼的?我是說,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矛盾?”
剛剛端了一個強盜窩的妮芙心情似乎不錯,對於喬尼這永遠不可能合時宜的問題,她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頭:“你就那麼想知道?”
“話不是這麼說的。”喬尼解釋道,“我只是想看看,是不是能幫你開導開導。畢竟那是你的母親。雖然不是親生的,但更顯得她對你好了。”
妮芙沉默了一會兒,伸手輕撫着自己板甲的胸甲——這讓喬尼趕緊別過了腦袋。
“好吧。”妮芙的聲音從喬尼的後腦勺方向傳來,“很多人勸過我,不過……你可以試試。”
妮芙望着天空的浮雲,陷入回憶:“我的母親是一名法師。她沒有法師塔,也沒有專享的城堡。我的母親從薩尼爾公爵那裡獲得資助,有時候會爲他製作一些魔法武器,如果價錢合適,還會替鎧甲附魔。在我的印象裡,她是大陸最強大的法師——我是說對魔法的運用,而不是戰鬥。”
喬尼靜靜地聽着,不時點點頭。到目前爲止,還沒有任何關鍵的內容出現。
“但是,她……”妮芙猶豫了一下,“她是一個亡靈法師。”
喬尼想起了那個山洞,頓時震驚了。
“其實也不能算亡靈法師。”妮芙見喬尼這般反應,連忙改口,“反正,反正她是一個邪惡的人,很邪惡很邪惡。”
有多邪惡?喬尼滿臉問號。
“我第一次用陣營靈光探照在我母親身上的時候,那種紅色,就連最鮮豔的鮮血也比不上那種紅色。”妮芙的臉上滿是厭惡,“紅得刺眼,紅得連牆壁的顏色都爲之改變。”
喬尼想了想,倒也沒覺得什麼。根據牧師初級教材上的說法,真正的邪惡之徒,邪惡到人類?已經無法理解的地步的那種人,陣營靈光的顏色應該是發黑的。
黑光。想想就很恐怖。
所以他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妮芙,等待着後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