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冰凍荒原上參與劫掠的野蠻人部落來說,這個冬天十分兇險。當第一隻獵物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時,許多部落其實都應該陷入飢餓不止一天了。
萬幸有來自南方的戰利品。鐵器什麼的倒還是其次,那些醃肉和糧食着實讓留守在部落中的老少婦孺們高興了一陣。
也就是一陣而已。吃飽喝足,養足精神,所有的部落都必須向北方遷徙。奧賽丁王國的報復不是任何一個野蠻人部落可以承受的。至於聯合起來抵禦進攻――沒有人願意承擔那種損失。
當野蠻人部民開始向北方而去的時候,奧賽丁王國的軍隊也朝着相同的方向而去。北方軍的戰士們整裝列隊,開往邊境的哨所。而邊境哨所裡的士兵,則在進行臨行前的最後一次祈禱。他們將作爲前鋒和斥候,將戰線向北推進,再推進,消滅一切視線所及的野蠻人村寨,探查敵方大軍行動的痕跡。
摩羅爾哨所,校場。
“爲奧丁而戰,爲奧賽丁而戰,爲自由而戰!”奧達拉在人羣中,與衆人一起高喊,“讓背信者去死,讓奴役者去死,讓任何膽敢入侵奧賽丁的人,去死!”
“奧丁在上,請見證您的信徒捍衛您的榮耀!自由!”
“自由!”
“所有人檢查裝備!”蒂姆.穆勒走上場中的木質高臺,“檢查你們的武器,檢查你們的鎧甲。看看自己帶的食物夠不夠吃上五天。”
“十夫長,檢查自己的十人隊是不是帶好了兩副帳篷。”
大約幾十個呼吸之後,場上重新安靜了下來。
“換防!出征!”
兩邊寨門打開,從奧賽丁方向走進了一個百人隊,而哨所的軍士則向着北邊而去。
奧達拉期待已久的戰爭,終於開始了。不只是他,所有在這兩天被填補進來的人們都是期待已久。這些新來的十夫長,甚至是新來的士兵,毫無例外,全部都是奧賽丁貴族家的子弟。那些被頂替掉的平民士兵雖然心中憤憤,但也實在沒有什麼可以叫罵的。什麼家中獨子啊,父子皆在軍中啊,兄弟從軍之類的理由,冠冕堂皇,讓你無話可說。
說什麼呢?說自己想去死?
他們只能這麼安慰自己:這仗有的打,總有一天會輪到我。
奧達拉出徵的時候,喬尼和蘭斯洛特剛剛離開維希爾。他們騎着從奧爾維薩堡借來的軍馬,奔馳在稍稍有些泥濘的大道上。
蘭斯洛特很想甩開喬尼。和自己討厭的人走在一起或許還能忍受,但這個討厭的傢伙竟然沒有讓自己討厭的理由,這就讓人噁心了。蘭斯洛特現在只能甩出個白眼,發出聲冷哼,再也找不出什麼嘲諷的話來。現在她一看見喬尼,就會陷入矛盾――這傢伙究竟有什麼討厭的呢?平心靜氣地想,這傢伙其實還是很不錯的啊……這是個危險的想法,蘭斯洛特卻無法把它驅出腦海。
於是她越來越煩躁。蘭斯洛特不斷驅使着胯下的馬匹,希望能快點,再快點,早點到地方早輕鬆。
喬尼不知道暴力女心中所想,他只覺得蘭斯洛特似乎對於上前線非常熱情。爲了跟上蘭斯洛特的步伐,喬尼也是操縱着馬匹加速,再加速。這讓才學了半個月不到的喬尼苦不堪言。萬幸有完備的馬具,喬尼得以勉強地把自己固定在馬背上。
這麼沒命地跑,不光是喬尼受不了,蘭斯洛特也覺得有些難受了。雖然學騎馬學得早,但平日也也沒有多加練習。蘭斯洛特放慢馬速,從疾馳變爲快跑,最後變成了慢跑。
喬尼長出一口氣。
我還以爲要顛死在路上了呢。他想。
當兩人並肩前行時,一種名爲尷尬的氣氛悄然降臨。沉默,可怕的沉默,一場可能要持續六到七天的沉默……
終於,喬尼忍不住了。
“那個,蘭斯洛特。”喬尼笑着對邊上的小姑娘搭訕,“我說,你……”
比沉默更尷尬的,就是你開口了,卻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
頓了一兩秒,喬尼隨便說了一個:“……爲什麼這麼討厭我呢?”
“不爲什麼。”蘭斯洛特目不斜視,乾脆利落。
“總有原因吧?比如我哪裡讓你不舒服了?比如我做錯什麼事情了?”喬尼毫不氣餒,繼續追問。
“沒有原因,我樂意。”
見鬼,這小丫頭片子性格太差了!喬尼深深地呼吸了幾口依舊冷冽的空氣,壓制住了自己心中的怒火。他的一邊嘴角扯出一絲弧度,似在自嘲,似在冷笑,然後回頭看着前方,再不言語。
沉默,可怕的沉默,一場可能要持續……
“我說。”蘭斯洛特開口了,“你很喜歡艾絲翠兒嗎?”
喬尼目不斜視,算是報復了剛纔受到的待遇:“對。”
“爲什麼呢?”
“不爲什麼,沒有原因,我樂意。”
吵架時最爽的事情,莫過於拿對方的話來打對方的臉。
蘭斯洛特臉色一沉,顯然對於這種複製粘貼型的反擊很是不滿。對於她來說,這感覺就好象是自己被自己給砍了一劍。
又是沉默。
很久以後……
“到了。”蘭斯洛特指着前面的城池,惜字如金,“跟我來,找家店,吃飯,接着走。”
喬尼也懶得答話,點點頭表示聽到了。
到了旅店,各自付錢,安靜地吃完飯,兩人繼續上路。又是半天過去,蘭斯洛特第二次開口,依舊言簡意賅:“到了,找旅店。”
吃好弄好,來到房間。砰然關上房門後,兩人齊齊地長出一口氣。
“真是活見鬼。”喬尼輕聲咒罵着,“這個小丫頭真是太惡劣了,誰要是娶了她絕對要倒一輩子的黴!”
“那個混蛋。”蘭斯洛特靠在門板上憤憤不平,“竟然敢無視我的問題,還那麼回答我,太討厭了!”
但這好象也就是唯一值得討厭的事情。仔細想來,還是自己不對在先。
蘭斯洛特罵完之後更鬱悶了。
第二天一早,兩人先後醒來。當蘭斯洛特收拾完畢,走下樓梯時,喬尼已經在旅店的餐廳裡等了一會兒了。
互相看了一眼,蘭斯洛特和喬尼各自要了一份早餐,無聲地吃完,又對視一眼,確認對方已經吃完,於是結賬出門,上馬繼續趕路。
這要命的沉默。
直到這一天的午飯時間,兩人之間越來越尷尬的沉默終於被打破了。其實蘭斯洛特也受夠了,只是喬尼更沉不住氣。
“蘭斯洛特?”喬尼試探着喚了一聲。
“嗯?”蘭斯洛特將腦袋微微偏了偏――這表達了足夠的善意。
“那個,你……”喬尼再一次卡住,他仍舊沒有想好以什麼話題切入。
終於,他想到了。當然不是“你爲什麼討厭我”這種註定會走向崩盤的問題。他想到的,是一段已經被他用爛了的開場白。
“蘭斯洛特,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僞吟遊詩人喬尼.史密斯笑呵呵地看着暴力女蘭斯洛特.路德維希,語氣中帶着誘惑,帶着自信,帶着紳士般的謙遜。
“不要。”
喬尼覺得自己頭上彷彿閃過一道霹靂。現在看來,持續六到七天的沉默不只是自己悲觀的預感。
蘭斯洛特說完“不要”後就有些後悔了。她只是如同條件反射――當然她自己不知道――般地拒絕。等回過神來,蘭斯洛特想起了艾絲翠兒給她講的那些故事,那些來自於喬尼口中的精彩的故事。
雖然蘭斯洛特不喜歡吟遊詩人,但她確實喜歡聽故事。這一點都不矛盾。
所以當她回過頭,看到喬尼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冷的時候,蘭斯洛特的後悔又深了一層。爲了彌補自己的失誤,同時也出於好奇的本性,她不惜主動開口。
“你先說說看,我也不知道我要不要聽。”
喬尼懸起來的心漸漸放下了。雖然是他講她聽,但無論如何,這都好過一路無語。一個人默默上路或許不算什麼,但兩個人並肩默默前行,孤獨感倍增。
於是他清清喉嚨,娓娓道來。
時間是很久很久以前,地點在遙遠的西邊,非常遙遠,比羅馬帝國還要遠。爲了迎合暴力女的口味,喬尼挑選了一個非常出名――在某個位面――的女武神。貞德,這個領軍抗英的農家女。
當然,貞德的具體事蹟喬尼是不知道的,但是他可以編。聖女的故事也確實不能按原樣複述,這個愛國少女的結局可是不太妙。喬尼不知道蘭斯洛特是不是可以接受這種非常現實而又讓人遺憾的結局,他不想冒險。
於是聖女貞德在喬尼的嘴裡,成了一個勇敢,機智,懲奸除惡,抗擊外虜,最終步上時代的巔峰,受到教會表彰的完美女性。
從蘭斯洛特的表情上來看,這種改編很成功。
蘭斯洛特聽完整個故事時,心情是十分愉悅的。但這種建立在代入感上的愉悅很快就變成了更深的煩惱。一個故事精彩,武技不弱於自己,勤奮好學,心地善良又有耐心的奧丁信徒……蘭斯洛特覺得自己不僅不應該討厭他,而且還應該喜歡他。
她甚至想到了終生問題上。一個可以在布魯尼.雷爵士那裡待上那麼久還不逃跑的男人……這脾氣得多好?
一個能和自己切磋武技的男人,一個要求上進的男人……
她還不知道喬尼對於未來的規劃,不然最後那個評語一定會產生些比較大的變化。
委婉地說,蘭斯洛特長大了。粗俗地說,蘭斯洛特發情了。
但蘭斯洛特拒絕承認這一點,這是所有負面情緒的來源。
兩人依舊在向北而去,但是氣氛卻比之前稍稍緩和了一些。
稍稍而已。蘭斯洛特的臉上並沒有太多笑容。
摩羅爾哨所的百人隊出發已經三天了。在這三天裡,他們始終保持着高昂的戰意,並且越來越高昂。對於野蠻人的怨恨也是越來越深,所有的戰士都憋着一口悶氣,整個隊伍無比的安靜,行進時只有嘎吱的踩雪聲以及兵器拍打鎧甲的聲音。
一個敵人也沒有,一個也沒有。
蒂姆.穆勒百夫長在哨所已經執勤了好多年,他知道在差不多兩天的路程外應該有一個野蠻人部落,而那個部落的戰力不弱。但當他帶着隊伍來到記憶中的位置時,那裡已經被搬空了。野蠻人走得匆忙,只有木牆還樹立在原地。
寒風中,木牆下,一種被愚弄的感覺浮上士兵們的心頭。
“這羣懦夫。”他們紛紛議論。
寒風已經不似幾天前那般凜冽了。一行人靠着攜帶的弓弩捕獲獵物,後勤倒還跟的上。只是這個部落的離去,卻帶給軍官層一種不好的預感。他們覺得,自己這次是找不到野蠻人了。
“剛纔我們見到的那個部落,算是這附近比較強大的一個部落。”蒂姆對他手下的十夫長說,“如果連他們都知道要跑,那這附近應該已經撤空了。”
奧達拉和衆十夫長點頭表示同意。這是一個令人沮喪的事實。他們在雪中前進了三天,什麼都沒有找到。渴求戰鬥的奧賽丁人們心中非常鬱結。
“奧達拉,你帶你手下的十人隊往回走,務必把消息帶到。”蒂姆命令道,“讓軍部的那些長官去頭疼吧。”
奧達拉無精打采地答應一聲,起身往自己的隊伍走去。
“先生們。”蒂姆對剩下的十夫長們說道,“我們繼續前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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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非所有參與劫掠的部落都向北遷徙,至少烏蘇里斯部的精銳還在原地。他們甚至在向南移動。
“阿祖格爾在看着你們,勇士們。”負責這支軍隊的薩滿嚴肅地說,“不要讓大神失望。”
“啊嗚!”一陣高吼。(今天不在狀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