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驟雨初歇。
江南的柳總是多情,隨着清風婀娜多姿,日頭還未上來,最是涼風送爽。
岸畔蟬鳴鳴聲聲,一聲比一聲悠遠綿長。
雖爲未至夏日,卻已有了炎熱苗頭。
“嗡嗡嗡——”
一架架直升飛機緩緩從半空中下落。
飛機上,下來了六個西裝少年。
在黑壓壓的一片人羣中,有人在竊竊私語——
“聽說了麼?幾百年閉關不出的神女宮闕竟然要出關了!”
“不知道這神女長成什麼樣呢,那麼厲害的人物想必長得也好看,嘿嘿……”
“再好看也是你碰不得的!”
私自議論神女長相的人舔了舔嘴脣,又想要再說些什麼,卻感覺旁邊有人在看他。
一回頭,冷不丁地對上了林老爺那如鷹般犀利的雙眸。
哪怕是那雙眼睛早已被歲月沉澱的有些渾濁,卻依舊能完好地體現出其主人肅殺的軍官氣質。
想要閒談的人嚇得趕緊噤了聲,垂首而立,等待着神女的降臨。
神女宮闕即將出關。
這消息一傳出來,御六家的人便知道,這天地間的勢力又要被翻覆了。
所有知道這個消息的人,如今紛紛聚集於此處,翹首以盼。
衆人都想看看,當初統領御六家、反手微雲覆手雨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聖,又究竟有着怎樣一張魅惑人心的臉龐。
對此,屋內某位神女大人表示:
她當初撿那幾個毛小子回來,真的只是爲了有人能照顧自己的起居飲食而已!
誰想到他們居然被她調教的這麼厲害,還成立了六大家族,奉她爲神女,世代被族人供奉。
想到這裡,門內的人吃痛扶額,輕輕嘆了口氣,推開面前幾百年未曾被人動過的大門。
一時間,金光乍泄,就連飛舞的塵土都無處遁形,無數光暈擁着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影映徹御六家領導人的眼瞳。
傳說中的神女大人緩緩出現在衆人面前。
人們看見一位身着兒童睡衣的12歲少女正站在門口,捧着手機,津津有味地看少兒動畫。
見此,御六家的統領紛紛單膝跪地,表情莊重嚴肅:“恭迎神女殿下!”
此話一出,呼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人,每個人都將頭底埋胸前,表達自己對神女的最大尊敬。
“恭迎神女殿下!”
聲音響徹了整片山頭。
好吵……
少女緩緩擡頭,衆人看見她精緻的面容仿若櫥窗裡的古代人偶般,皮膚瓷白細膩,朱脣不點自紅。
由是那眼尾天生一線紅,直叫人失了魂魄。
只是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未免太淡漠了些。
“起來吧。”
少女望着那一片黑漆漆的人影,聲音寡淡,彷彿霜雪催生的仙子,叫人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此話一出,衆人趕忙起身,生怕自己動作慢了些就會惹得神女不滿。
可還未等御六家統領們開口說些祝福神女出關的話,他們就看見她的背後突然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時空裂縫。
那裂縫像一張巨口,狂風乍起,將神女與御六家少主們通通捲入那一片漆黑無垠。
在一片死寂的震驚過後,原本安靜的人羣一下子沸騰了起來,底下的人無不惶惶不知所措地討論着對策——
“你們快看,裂縫合上了!!!”
“糟了,這可怎麼辦?”
“神女殿下不會遭遇不測吧?!若是神女與六大少主出了事,御六家該如何是好?!”
……
“嘶。”
頭好痛。
肚子也好痛。
腹部傳來的痛感讓宮闕越發清醒。
她緩緩睜眼,打量着四周光景——
四處都是古色古香的建築,房間設置十分簡陋,一張大牀,一張花梨木大案。
案上整整齊齊的累着的毛邊紙與元書紙。
宮闕忍者刀絞般的腹痛,緩緩走上前去拿起紙一看。
那上面畫着一些扭扭曲曲的線條,不知是何意思,但看這的輪廓,大概……是塊糕點?
忽然,屬於小女孩本來的記憶涌入宮闕腦中,搞得她頭痛欲裂——
四歲出頭的小女孩能記住的也不多。
回憶中,她有個不受寵的母妃,有個被人害死了的哥哥。
因爲母妃不受寵的緣故,女孩從小受盡後宮下人的白眼與侮辱,就連宮裡最卑賤的奴婢也敢欺負到她頭上。
但那孩子卻是個軟糯善良的人,秉承着原諒他人的好性子,活到了現在。
直到今天早上皇后遇見了她,笑容慈愛,遞來一塊桂花糕。
女孩以爲終於有人對自己好,笑着吃下,卻萬萬沒想到桂花糕中有毒。
她爲了不讓她母妃擔心,就把自己鎖在屋子裡,挨着腹如刀絞,靜靜闔眼,等待着死亡的到來。
等到小女孩再睜眼,這副身軀裡的人就是宮闕了。
看起來,是這個小女孩的怨氣化成了時空裂縫,召喚自己爲她報仇。
宮闕靜靜地看着手中的畫,凝眸沉思着——
若是別的嬪妃或皇子皇女想要殺原主也就罷了,她都能光速報復回來。
可偏偏是皇后,執掌鳳印、一統六宮的皇后!
後宮可是個一人獨大的地方,她想要快速解決這個大BOSS可不容易,一切都得一步步來。
正當宮闕想着該如何是好時,忽地氣血上涌,乍然嘔出一口血來。
真糟糕,毒還在體內流轉呢!眼下當務之急是先把毒逼出體內,剩下什麼殺人放火的事日後想也不遲!
只見她掌心一旋,暗自發功,將毒素逼出體外。
幾乎是“噗”的一聲,一大口黑血噴在地上,染紅了地面。
聽到屋內聲響,門外一直在偷聽的人終於忍不住敲了敲門,聲音好似要哭了一般:“遲遲?遲遲?給母妃開門好不好?別不見母妃。”
有人在外面?!
宮闕胡亂抓起身旁的元書紙擦了擦嘴角,用法術將地上的血跡清理乾淨,繼而淡淡開口:“我在。”
還未等她話音落地,便聽着門外有一個清脆女聲陰陽怪氣地說道:
“原來公主您沒死啊,害得奴婢擔心,奴婢這就去把這個喜訊告訴皇后娘娘,還請公主以後在宮中謹言慎行!”
話語結束,腳步聲響起,想來應是那個宮女走遠了。
眼線麼?
宮闕眼珠一轉——
想必這次她借屍還魂,定是壞了某些人的好事了,不知日後,這後宮又要掀起多大的風浪。
解開門上的鎖,宮闕佯裝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看向來者:
那是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宮裝散發,拖着長長的披帛趴在門後,滿面疑惑。
這應當就是小姑娘的瘋癲母妃——徐苑。
當對上女子的面容時,宮闕竟有一絲絲震驚。
不爲別的,這女人竟與那上一世收留她的婦人長得一模一樣!
究竟是轉世還是巧合?
看着徐苑的臉龐,宮闕眼前忽地浮現婦人臨死前對她微笑的模樣,鼻子一酸,幾欲落下淚來。
“遲遲?”見宮闕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的臉,面前人疑惑發聲。
像,真是太像了!不僅是面容,連聲音也像極了!!
宮闕癡癡地伸出藕白小手,想觸碰面前熟悉至極的面容。
“遲遲!”
徐苑一下子笑了出來,抓住了宮闕的小手,輕輕握在掌心中。
僅僅一個動作,讓宮闕乍然清醒,掙脫了那人溫熱的手掌。
不對,至少不可能!她已經死了!!
婦人被火光吞噬的場景仍歷歷在目,那一句“闕兒丫頭,莫恨”,直至今日,記憶猶新。
一定是巫術,或者是她的心魔在作祟!
究竟是怎麼回事?!
徐苑看見自家閨女居然對她這般生疏,不禁委屈起來。
宮闕只見面前的女子癟了癟嘴,張開雙臂對她撒嬌:“遲遲,抱抱。”
理智恢復,看着面前朝自己撲來的人,宮闕微微蹙眉,身形一晃,輕飄飄躲過了徐苑的懷抱。
到最後還不忘仔細理了理衣袖,生怕上面出現一絲褶皺。
很明顯,面對徐苑的母愛似火,宮闕還有些不適應。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接觸過凡人了。
那些凡人只會用石頭和刀劍傷害她,一邊叫她妖怪一邊讓她滾,從來不在乎她做的事究竟是好是壞。
在他們眼中,異於常人的人就是異類,就該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正是如此,在建立完御六家後,她選擇了閉關避世,從此在沒有出過那棟房子,活像一個自閉症患兒。
徐苑。
宮闕腦內突然蹦出這個名字,她指着面前的女子,淡淡開口,聲音清寒:“徐苑,對麼?”
這副身子的聲音又軟又甜,她自己聽着都覺得心要被柔化了。
不知道宮闕想要幹什麼,徐苑乖乖點了點頭,狹促笑了笑,補上一句:“是母妃哦!”
宮闕當然知道,只是她暫時不想叫而已。
她又不是什麼穿越文女主,怎麼可能一見人就喊“媽”?
在確認了面前人的名字後,宮闕又將手指折回,指着自己確認名字:“遲遲?”
女子又是點了點頭,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聲音裡是溢出的欣喜:“嗯,遲遲!是母妃的遲遲! ”
宮闕淡漠點頭:“知道了。”
別看她表面上這麼雲淡風輕,心中可謂是波濤洶涌——
笑了,別人穿越都是自己帶着自己娘一起宮鬥,而自己……
這種隊友她根本帶不動好嗎?難不成要自己去討好皇帝什麼的麼?!
這算什麼?父女局?
宮闕長長嘆了口氣。
一旁的徐苑不知道爲什麼自家又乖又可愛的女兒會突然變得這麼冷淡,甚至於可以叫做冷漠。
她不解地撓了撓凌亂的秀髮,吞吐道:“遲遲,是不是母妃闖禍,惹得遲遲不開心了?遲遲不要生氣,母妃……”
還沒等她說完,一陣吵鬧聲就從庭院內傳來:
“出來,還有沒有人了?難不成人都死了?!”
這一嗓子直接嚇得徐苑驚慌失措地躲在宮闕身後,緊緊扯着她的衣角,渾身戰慄不止。
聽着那人宛若尖叫雞般的聲音,宮闕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閉關多年,她已經許久沒聽到這麼刺耳的聲音了。
這是專門看她不順心來給她當情緒垃圾桶了?
呵。
既然那人這麼“善良”,那自己又怎麼好拂了她的好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