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鍾馗說自己有藥,洪範道長臉上那悲天憫人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一對眼珠子轉得都要抽筋了,也沒想出個主意來。正在這時,外面又響起一陣喧譁聲,小道童不停地喊着:“兩位小善人,請留步,兩位善人,誒,我家道爺正見客呢…哎呦…”
聲音未落就見兩個是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衝了進來,一眼瞧見洪範道長要跑。倆個人配合得也默契,一個前面去堵,一個從後面撲過去死死地揪住道長的袖子:“道爺啊,快救救我們爺倆吧。”
洪範道長一顆心都擰巴成麻花了,心說:“你們倆瞧着一般大小,怎麼就成爺倆了。”
這爺倆卻是八哥和如山,八哥甩着鼻涕說道:“不該我貪圖便宜啊。昨兒剛買的宅子啊!就鬧鬼,這讓我怎麼跟家裡交待啊!我娘還不得打死我啊!”
如山也在一旁扯着道長的袖子,可憐兮兮地說:“道爺,您慈悲慈悲吧,救救我家小叔叔吧。”
八哥轉過頭去,高聲罵道:“小兔崽子,你也有有份。不是你在一旁說這裡好,那裡好,我能買嗎。”說着回身就揍如山,唬得如山圍着洪範道長團團轉。
一旁的蘇大奶奶生怕道爺不管她了,也跟着嚎了起來。洪範道長只覺得一顆頭有七八個大,忙將那蘇大奶奶喝住。又拉着八哥問:“什麼宅子鬧鬼?”
八哥哭得直打着嗝:“就是那個劉宅,呃,章老兒也不肯退錢…我說這房子怎麼這麼便宜…原來是鬧鬼沒,呃,人要的宅子。這可讓我怎麼辦啊?”
洪範一愣,仔細打量了八哥和如山一下。八哥和五哥不像,但是五哥和大哥長得都隨母親,如山肖父,從如山的臉上倒能看出幾分五哥的模樣來。洪範瞧着這叔侄倆,靈機一動忙對蘇大奶奶說道:“這樣吧,女善人先留下五兩銀子,容我點時間來配藥。”
蘇大奶奶偷偷瞄了瞄八哥和如山,見他們兩個年紀都不大,這會兒也是渾身發抖可憐兮兮的樣子,心中暗想:“這家人家倒是比我們家還要倒黴,好歹我們不要日日住進去。”那大丫頭見道長答應了,忙將準備好的銀子遞過來:“道爺,求您快着點。鍾馗爺爺說了,他們這毛病每到初一,十五就得犯,這眼瞅着就十五了。”蘇大奶奶冷笑着睃了那丫頭一眼,又低頭嚶嚶抽泣起來。
洪範道長忙站起身來,溫聲安撫了幾句,又說了些積德向善的話。他態度溫和,聲音低沉平緩讓人聽了十分受用。蘇大奶奶漸漸平靜下來,心中暗想:“這道人果然有些本領,怪道能請來鍾馗同那女鬼說和。“
洪範道長送走了蘇大奶奶,轉身就將八哥和如山帶到後面靜室“做法”去了。
小雨在周家小院裡正跟陳鵬和方準商量:“別的縣官前去赴任,怎麼也得帶個書童。我們家,兩個哥哥也曉得,也沒有什麼小廝書童。我琢磨了半宿,還要勞煩兩位哥哥,看看你們兄弟裡面有沒有識文斷字的,最好熟悉這一帶情況,又願意跟着我五哥赴任的。”
對於上任的事情,五哥的心裡一直都是七上八下的。若是在鳳翔,有沒有小廝,書童,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別人一聽說是夏家的人,先就要給幾分薄面,更何況他在縣城裡做了這麼些年,那些商鋪小販四處鄉鄰,哪個不認識?可是,這個武常縣又不同家鄉了,聽說這裡的人脾氣都很暴躁,一言不合就要動起手來。俗話說,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他這個小廝,書童還真是不好找尋。
五哥也動過心思,想要去買個書童,小廝,可是一來未必合用,二來他人生地不熟,若是這小廝跟自己一條心還好,若是跟當地的人勾結起來,自己孤身一人,豈不是寸步難行。即便是跟自己一條心,若是個只會研磨,背書箱的文弱小童,真要有個事情,五哥還得照看他。
所以,小雨這番話可真是說到五哥的心坎裡去了,五哥也在心裡讚歎:這個妹子雖說鬧騰起來,還挺難管教的,脾氣也挺大。但是,這心思細膩的時候,還真像娘一樣,事事想得妥帖。要是二哥在,這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偏偏二哥這趟又沒有過來,自己也不好向方準他們開口,八哥在陳鵬和方準面前又沒有這麼大的臉面。
方準便拿眼瞧着陳鵬,五哥見他們似乎有些爲難忙道:“陳大哥,你們也正是缺人手的時候,我在外面隨便買個小廝也就是了。”
陳鵬笑了笑道:“倒不是因爲這個,只是這事兒我得去問問。我們這裡倒也不差這一個兩個的。”
不一會兒,陳鵬就領回來一個微跛的漢子,瞧着二十出頭的樣子,朝五哥一拱手道:“在下廖康,若是先生不嫌棄我腿腳不便利,廖某人願意隨侍左右。”
五哥一愣,心裡就很願意了。他還真怕來一個說:“夏二哥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這人倒是有點意思,能跟着二哥在江湖裡混的,就是真的跛了,那身手也是錯不了的。
廖康也是這一趟下來,心裡有點厭倦這打打殺殺的勾當了。他又識得幾個字,平時便自視極高,這會兒見陳鵬來問,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小雨又拉着五哥到一旁房裡絮絮地交待:“城外買了百畝熟田和兩百畝荒地,統共不過四五十兩銀子。這荒地的稅又幾乎沒有,熟地我已經找好了人播種下去了。剩下的銀子便置了些農具,我又留了一份兒以後僱莊頭長工開荒用,一份兒以後過日子用。想必總能撐到二哥過來。”
說着從懷裡取了幾張小額的銀票:“這些銀票都被我換成小的,你都收好了。這還有幾個散碎銀子應急用。再給你幾個銅板,萬一跟廖康走散了,你也得有點小錢花。”五哥見她小小年紀,事無鉅細都安排妥當,心想這倒比交給八哥還要放心。
衆人正說着閒話,八哥和如山急急忙忙跑了進來,如山搶着說道:“小姑姑,洪範道長問你要藥呢?”
小雨嘻嘻一笑,皺着眉頭問道:“什麼藥?”
八哥就將洪範道長從蘇大奶奶那裡學來的話又說了一遍,小雨咦了一聲,回頭看着方準搖頭:“婦人之仁啊!”
方準不服氣,紅着臉說:“什麼婦人之仁,我這是慈悲爲懷。”
小雨繃着小臉道:“本來呢,蘇大壯和田二虎也被折騰的差不多了,過些日子這傷也就好了,那就什麼事兒也沒有了。唉!”說着嘆了口氣斜睨了方準一眼:“偏偏你多事,說什麼有藥,這下他們還得再遭點罪。”
陳鵬瞧着小雨的裝模作樣的神情十分有趣,便道:“老方,看看,幫了倒忙了吧。”
廖康也好奇地打量着小雨,想起昨日她不讓衆人喝酒,陳鵬和方準也不反駁。不由在心中暗想:“這個想來就是夏二哥時常唸叨的小妹妹了,倒是天真逗趣。想來也是被家裡嬌縱慣了,平時講話都是這般頤指氣使,沒大沒小的。”
小雨撫着下巴不耐煩地對如山說:“讓那老道自己想辦法去,他好歹也是料事如神,法力無邊了的得道真人了。”
如山苦着臉說:“要是這樣,他就不管我們家的那兩個女鬼了。”
小雨聽了這話撲哧一聲就樂了,轉了轉眼珠說道:“嗯,他收了五兩,那咱們就只抽三兩銀子吧。這又是買藥材又是熬製的,都是功夫。如山,你過來。”小雨說着朝如山招招手。
如山聽得直點頭,拿了幾個銅板就跑了出去。衆人都好奇地瞧着,小雨也不說破了,笑眯眯地轉過頭來,瞧着廖康笑了笑:“小孩子的玩意,讓你見笑了。”
廖康一愣,鬼使神差地說道:“怎麼會?夏…”廖康頓了一下,也覺得不大好稱呼,就含糊道:“二哥也時常提起。你瞧昨兒個,我們幾個受傷,你還曉得不讓我們吃酒。便是大人也沒這麼仔細的。”廖康眯着眼瞧着小雨:“這不,你們一走,就有人不懂事,溜出去喝酒。”
小雨聽了這話,心裡就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她自己心思奇巧,不免時常也這樣揣測別人。想了一會兒,就覺得自己也是忒多心了,揉了揉額頭赧然笑道:“要是陳大哥說的,他們肯定就不敢了。是?唉,還是欺負我是個小孩兒啊。”說着,掃了陳鵬和方準一眼。
陳鵬笑道:“他不說我都曉得是誰,肯定是秦武那小子,就他饞酒。”
衆人說笑着幫五哥和廖康將行李打好,小雨拉着廖康給了他幾吊錢,又叮嚀了幾句,衆人便將五哥和廖康送出門外。小雨望着哥哥騎着大馬慢慢悠悠往前走,心裡又是喜又是憂。喜的是五哥一生的抱負,總算有了一個好的開端,憂的是。他一個人在外面,也不知道會不會被人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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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哥走到巷口,忍不住回頭望了望,瞧見八哥和小雨並肩而立,好似兩顆筆直的小樹一般。想起自己成親時,小雨只有桌子那麼高,如今管家理事無不在行,心頭一酸,忙微微仰了仰頭,朝小雨擺了擺手,這才一抖絲繮,胯下的駿馬便轉了一個彎走出巷子。
小雨瞧着五哥的背影一轉彎就不見了,雖然也有幾分憂心,有幾分感傷,想得更多的卻是:這下,這個家都歸我管啦!好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哈哈大笑兩聲啊!R1152